银月微微,上弦初登。
玉砖白瓦的大殿内,坐上位的男人一身墨色玄袍,乌发下凤眸低垂,眸中情绪不明,只无声看着面前的泼墨画卷。
谢既白半个时辰前刚看完最后一批奏折,朱批叠成小山堆。可今夜却无一丝倦意,此时正拿着一支外邦进献的狼毫作画。
谢既白看似随心,线条却极为苍劲,寥寥几笔后,一只雄鹰正栩栩跃于纸上。
雄鹰栖于长空,鹰眸暗藏锋芒,双翼舒展,此时正幽幽注视着画卷下方的少年。
少年一身白衣,身段极为高挑,手上领着几串细绳吊起的药包,似乎并未注意到空中飞翔的雄鹰,此时正亟不可待地迈向不远处的一处木屋。
谢既白凝神不语,他似乎在回忆什么美好事物一般,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
此画已经十分完整,可唯有画中少年的五官仍是一片空白。
陛下喜静,故而勤政殿常年寂静,陛下作画时更是鸦雀无声。
“墨来。”
一旁伺候笔墨的小太监正看着谢既白的画出神,猝不及防听到谢既白的话,双手下意识一抖,砚台上瞬间溅出星星墨点。
几个墨点甚至泼到了画卷之上,正落在鹰眼旁边。
小太监当下便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陛下饶命!奴才不是故意……”
谢既白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扬手便将这副将成的画卷撕成了两半,丢在了地上。
屏障后瞬间出现两名黑衣暗卫,一人朝谢既白行过礼后便押下小太监。另一人则收拾起了谢既白抛下的画卷。
“拖下去。”谢既白声色淡淡。
一旁的小太监不安的相互对视了一眼,而后管事大太监常德拱着手走出,对谢既白道:“奴才管教无方,还请陛下息怒,不要气坏了龙体。”
谢既白瞧着地上的画,皱眉道:“无妨。”
话虽是这么说,可陛下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无妨的样子。常德跟在谢既白身边已有七年,揣测圣意到底还是有一手的,他当下便灵活的转了转脑子,道:“今日楚国送来的五皇子已在栖雪殿住下,不知陛下是否要前去看看?”
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明明看起来不像是讨厌那五皇子的样子,却偏偏给赐了一处最偏僻的寝殿,还离那处禁地如此的近。
圣意难测啊。
常德在心中如是想道。
听到常德的话,谢既白的表情一瞬间有些静止,眸光不禁撩过地上被他撕成两半的画卷,喃喃道:“谁说我想见他了……”
常德吁了一口气,陛下的心情看起来也不错嘛。
谢既白正欲开口,殿外却传来嘈杂的吵闹声,一名黑衣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谢既白身旁,朝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下一秒,谢既白的表情骤然一变,神情中不禁带上一丝紧张,甩袖便大步离开了勤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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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融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他的身体变得忽冷忽热,喉头鲜血上涌,下一秒便控制不住的咳出。
“咳咳。”
他似乎被谁背在了背上,驮着他的人步伐踉跄,似乎十分瘦弱。
夜色深沉,烛火荧荧。寒风中飘扬着无数朦胧,或落在肩边,或打在他的眼睫上。
桂平的脸已被冻得通红,却仍咬着牙背着宁融,口中不断念叨着:“公子你可不能死啊,我们要回楚国的啊!我们要回家的啊!”
回家?
他的家不在这里啊。
宁融下意识张了张嘴,可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处仿佛被燃起一阵大火,手指上则被人压了一块巨石,任何一点动弹都是奢望。
唯一的感觉只有雪盖在皮肤上的丝丝冷意,可那股冷意却在某一刻戛然而止,宁融恍惚间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又宽阔的怀抱。
抱着他的人似乎十分焦灼,不停地对身边人吩咐道:“快让张之平过来!”
张之平?
这又是谁?
宁融使尽全力抓住了那人的衣领,而后终于丧失了最后的意识,昏沉的睡去。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泼墨般的夜慢慢撤下。
宁融醒来的时候,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凤眸。
他下意识拉住了被子,半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解的看着对方。
确认好自己身上的那身衣服还是昨天的那身后,深受玛丽苏小说荼毒的宁融这才慢慢转移了视线,看向屋内的摆设。
这显然不是他的房间,偌大的寝殿无一处不精致,不远处还放着一尊金雕麒麟兽样式的暖炉。
怎么看怎么都奢华的一逼。
两旁的宫人看见宁融清醒,纷纷松了一口气。
院判张之平更是放下了那颗悬下的心,半夜急急被召进宫,直直忙到了现在才休息过来,他的老腰都快碎了。
入太医院那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陛下这么紧张过。
张之平忍住捋胡子的手,对谢既白恭敬道:“回禀陛下,卫公子所中的乃是一种名为无送散的毒药,此毒只有溶于酒水被人饮之,才可发挥其毒性。”
“所幸卫公子并未服用多少,既然此刻已经苏醒,对身体应该并无大碍。待臣为卫公子开下几副药细细调理,便可恢复如初。”
折腾到现在,陛下寸步不离守在跟前,宫人与张院判自然不能先走一步。
听到张院判的话,谢既白这才微微点头,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与张院判这才行礼后一一退散。
直到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谢既白与宁融两人,宁融这才反应过来这因果原由。
他居然真的被人下毒了?
宁融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头却越压越低,恨不得直接在地上刨个洞钻进去。
还不如让我穿成一个地鼠呢。
“朕却不知,世子殿下居然一心想着如何求死?”
一道好听悦耳的男声自上方传来,宁融蓦然抬头,下一秒便忍不住一愣。
他觉得原作者对形容词的运用还真是相当的高明。
谢既白此刻正坐在床边,今日休沐,他只穿了一套玄色常服,领口处别着几尾金色雀羽,墨发随意散在肩边,低眉垂目,暗敛锋芒。
一眼望去,正是一副十分生动的绝世美人图。
真正担得起原著里所形容的那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宁融呼吸一窒,颜狗如他光顾着看脸,一瞬间居然没有听清谢既白说了什么。
瞧见宁融这副样子,谢既白微微有些不满,他继续道:“世子殿下才刚入宫就想着服毒自尽,是我昭国怠慢你了,还是你就那么迫切的想要魂归故土?”
见宁融不说话,谢既白得寸进尺的撩起宁融的一丝长发,两人身体上的距离也不由得拉近。
谢既白凑在他耳边道:“卫琅,廊平一战楚国元气大伤,逼不得已才把你交于昭国。你觉得,楚国会为了一个质子再次与朕开战吗?”
宁融猝不及防感受了一波近距离的美颜攻击。
谢既白把玩着宁融的长发,他的脸可谓是眉目如画,明明是如此漂亮的五官,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把他当成女子。谢既白微微垂目,狭长的眼睫便如同两把浓密的扇子一般,不轻不重的撩拨着宁融。
他的声音磁性而优雅,出口的话却字字带着毒舌本能。
谢既白一字一句地贴在宁融的耳边:“放心,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把你还给楚国,让你魂归故土的。”
“啊?”
原来男主是以为他要自杀?
他个社会主义好青年怎么会自杀呢!
宁融正欲解释,却在谢既白那道“你别说话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的目光里慢慢合上了嘴。
他下意识拉住了谢既白的衣袖,想换个说法和他解释一番,后者却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惊得一僵,过了几秒后僵硬的抽开了自己的衣袖。强行冷淡道:“世子殿下不必解释,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猝不及防地从床沿处站起,高大的身影覆在宁融身前。掌心中那股微妙的触感转瞬即逝,让他不由得缓缓皱起了眉。
宁融从头到尾一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宁融生得本来就极其好看,桃花眼中一片澄澈,微微上挑的眼尾下唇色较淡,加之中毒刚醒,浑身透着三分病美人的姿态。
谢既白转身背对着宁融,甩袖道:“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了。”
说完之后,也不管宁融的回答会如何,谢既白就那么径直走了出去。
陛下御用的寝殿就这么拱手让给了一个敌国来的质子,而转身过后的陛下本人面上却薄薄染了一层红,谢既白淡淡挑起嘴角,转瞬便恢复如常,短暂的如同错觉。
宁融一脸懵逼地躺在了床上。
别的不说,谢既白的床还挺软的。
反应慢半拍的宁融瞬间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谢既白的床?!
寝殿外,谢既白仰头看着面前的风雪,昭国冬天的雪一向下的很大,可今年的冬天却莫名没有往年那么冷了。
他站在殿门旁,两旁的宫女侍卫则被遣散清空。
谢既白伸手接过一片雪花,直到身边默默出现一名黑衣暗卫。
这些暗卫就像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
谢既白声音淡淡:“查,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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