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此语既出,袁满险些大头朝下摔倒在地。

    缓了缓心神,她哆嗦着喉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砸什么的传国玉玺?”

    “核桃呀!”

    “砸核桃的什么东西?”

    “传国玉玺呀!”

    袁满的脸紫成了猪肝:“什么时候借给我的?”

    “前日呀!”

    “前日借给谁的?”

    “你呀!”

    瞧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圆脸婢女春蕾看不下去了。身为袁术的心头肉,袁满犯了错也不会受什么惩罚,但她们就不一样了。

    唯恐被牵连,春蕾忙站出来推卸责任:“将军,传国玉玺在抽屉里呢,只是……”

    心大的袁术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只是啥啊?”

    春蕾提起裙角,爬向床尾的一排矮屉,从最底里的屉盒中取出包裹着重重丝帕的传国玉玺,垂首交给袁术,咕哝道:“将军看看就知道了。”

    大手一掀,三下五除二摊开丝帕。这下不只是袁术,连袁满的眼睛都直了——国之重器传国玉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砸缺了一整个角儿!

    “怎么可能?”袁满拿起玉玺,再三确认了一下底部篆刻的确实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货真价实的大字,只感觉五雷轰顶。下意识就否认道,“这不是我干的!”

    她不否认则已,这一否认,周围一众仆婢全都齐刷刷跪了下去,磕头之声此起彼伏。

    “将军明察,就是满女公子干的。”

    “我们都可以作证,系女公子一人所为。”

    “她不仅用玉玺砸核桃,昨日还砸伤了刚搬来府上的孙家郎君,大家伙儿都瞧见了。”

    “对对对,玉玺就是那个时候摔坏的!”

    “可怜孙郎,脑袋被砸出了个大窟窿,流了好多血哩!”

    仆婢们你一言我一语,叽里呱啦炸开了锅。胳膊肘明显往外拐不说,更因言词间的信息量太大,惊得袁满愣怔当场,一时竟无言以对。

    历史上的传国玉玺,可谓命途多舛,几番辗转:中平六年失踪,孙坚攻入雒阳后,在城南甄官井中找到;孙坚死后,吴夫人代为保管,不知怎么就让袁术知道了,野蛮扣押吴氏强行夺去;袁术死后,荆州刺史徐璆将其带到许都,玉玺这才得以移交献帝,重归汉庭。

    虽然传闻玉玺一生有摔缺过两次的经历,但一次是西汉末,王太后扔王莽;一次是东汉末,曹皇后掷曹丕。无论哪一次,也应当和老袁家没什么瓜葛才对。

    可眼下,看着玉玺缺角上若有似无的不明血渍,袁满不禁陷入了沉思。

    难道,她所穿越的朝代,是一个以三国历史为蓝本的平行时空么?那刚才她们口中言之凿凿的“初来乍到孙郎”,莫非是……

    怕什么来什么,袁术不可置信张大了嘴:“阿满,你竟用玉玺打伤了孙伯符?”

    “我——”就是个背黑锅的啊!

    袁满觉得,此时此刻即便身上长满了嘴,估计也无从狡辩了。明明刚才还在感慨家长袁术是个坑货,如今看来,这个世界的原主好像比她爸爸还要更坑一些。

    一门双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怯生生看向袁术,准备接受来自封建长辈的雷霆震怒。

    谁料袁术却并不生气,将残缺的玉玺攥在手里掂了掂,漫然道:“无妨,也不影响使用。大不了,为父就效仿那新朝皇帝,用黄金补上就是了。”

    什么,如此损毁文物的重罪,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袁满受宠若惊,这果然是个护犊子的女儿奴啊……

    思绪正深,袁术的下一句话,却立马将她拉回了冰冷的现实:“不过,砸坏孙伯符脑袋一事,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孙策,字伯符,猛虎孙坚的嫡子,吴大帝孙权的长兄,江东基业的实际缔造者。他不仅骁勇善战,更是个与周瑜齐名的超级大帅哥,时人并称“孙郎”与“周郎”。

    孙策在独立前,曾依附过袁术不短的时日,想必正是今朝。

    袁满福至心灵。难怪刚才仆婢们争先恐后将自己往外推,想来是她砸花了孙大帅哥的俊脸,引起了公愤吧。

    袁术沉吟道:“他父亲当年为我战死,如今他甫出孝期,便携家带眷前来投奔,甚至献出了国宝以表忠诚,我们袁家又怎能怠慢了去?不看僧面看玉玺面,动手多伤和气呀!”

    “我——”

    “更何况,为父刚到寿春,根基未稳。”袁术心中已有成算,站起身来叮嘱,“你体内毒素既除,准许再休息半日。黄昏时候更衣,随我一道亲自向人赔罪。”

    白沙砾与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径上,袁满心里顶着千斤重的大石头,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跟在袁术后面往前走。

    很快到了一处不大的别院,院里院外,恰是掌灯时分。仆役刚一通传,不过须臾,便有一道昂藏的身影迎了出来,远远伫立,恭谨拜道:“未知袁将军亲临,策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贤侄这是说的哪里话。”袁术端详孙策一袭白衣,额头又缠着束缚,凄凄惨惨、形影相吊,乍看竟仿佛地狱里逃出的鬼魅般。不得不问,“你的脑袋怎么了?”

    孙策愣了一瞬,方触碰了一下发际,泰然笑了起来:“策某日起夜,黑灯瞎火的,不意竟撞到了廊柱,令将军见笑了。”

    “哎……”袁术一手抚摸着胡须,一手将袁满从背后提溜出来,“她今天若自己不招,你难道准备一直哑忍下去吗?”

    光影一晃,孙策这才注意到袁术背后躲着个鬼鬼祟祟之人。到了跟前,一看是袁满,眸底深处骤然滑过一丝阴戾之色,却又片刻间消融无痕。

    他惊讶道:“将军都知道了?”

    进了室内,仆婢端来茶水,袁术轻轻啜了一口:“我这个女儿,打小刁蛮任性,是个被宠坏的主。不过顽笑间,下手没有分寸,你可莫要同她一般见识啊。”疯狂使眼色,“阿满,还不快给人赔礼道歉?”

    袁满自始至终头也不敢抬,闻言后脊骨一凉,顿感有些无所适从。

    事已至此,赶鸭子也得上架。她捧着方形木盘,鼓足了勇气挪到孙策跟前,放低身段软声道:“孙家郎君,对不住了。”

    孙策倒是很爽快,见状也站起身:“女郎这是说的哪里话,是策有错在先,徒惹不快罢了。”

    他身高八尺有余,肩膀又十分宽阔,正儿八经面对面,便如一堵巨大的铜墙铁壁般罩在身量未足的袁满头顶,气势极为摄人。

    袁满心里发虚,事不宜迟只想办完差事抽身,索性将木盘推到他的手中:“郎君刚出父孝,两年前的衣服想来不合身了,我在城中铺子为你置办了一套新的,还请收下小小心意。”

    孙策接过木盘,不卑不亢谢道:“如此,策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女郎挂怀。”

    见两人在自己的说和下“化干戈为玉帛”,袁术颇有成就之感,终于朗声笑了起来。

    又问了孙策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他这才话锋一转,有意提及当年:“往日金戈铁马,我与你父亲孙文台情同手足。本欲待他拿下荆州后结义为兄弟,怎料岘山一役,竟致天人永隔。”

    孙策颔首,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彼时年幼,倒也听父亲提起过这桩故事。”

    袁术亦步亦趋,赶紧趁热打铁:“你特地从吴郡千里迢迢而来,也算没有辜负从前的恩义。如今我有意履行当年契约,收你为膝下义子,你可愿意么?”

    话说到这里,袁满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感觉剧情正沿着既定方向往不妙的结果发展。危机感袭来,她将眼睛一乜,故意嗔了袁术一眼:“父亲有阿满这个女儿,难道还不够么?”

    袁术干笑一声,以为她是吃醋了。打马虎眼道:“诶,女儿负责貌美如花,儿子负责开疆拓土,并不冲突嘛。”

    孙策听袁术这么说,登时双腿一曲,跪在地上向他磕头,神色肃然道:“策也早有此意,只念身如飘蓬,恐配不起袁氏盛名。既然如此——义父在上,请受义子孙策一拜。”

    两人一拍即合,袁术旋即吩咐下去,命人准备香烛酒馔诸物,以便举行正规认养的仪礼。

    而袁满,只能坐在一旁急得干瞪眼。

    可以笃定的是,她所穿越的时代,的确与历史有所出入。因为无论正史还是野史,其实都没有孙策认袁术做干爹的证据,“爸爸梗”的罪魁祸首,在源头上即不成立。

    但无空穴、不来风,袁术对孙策乃至整个孙氏宗族的信重却是实打实存在的,这也是她为什么如此警惕的原因。

    想到这里,她缓慢抬头,好奇而隽永扫了一眼大堂中央,正与袁术一同焚香祭酒、祷告神明的当事者。

    他有着无可挑剔的侧脸轮廓,剑眉浓密,斜飞入鬓角。几缕黑发从旁边垂落,恰好挡住了一双深邃眼窝里的所有神情。但鼻梁和嘴唇高低有致的弧度,无一不向世人展示着他的俊美异常。

    即便“美孙郎”的称号名不虚传,然而袁满却知道,在他这副令人“皆失魂魄、乐为致死”的皮囊之下,到底蛰伏着一只怎样的邪恶猛兽。

    像是察觉到了端凝,孙策骤然唇角微勾,偏着脑袋,抬起眼皮,目光穿过人群,遥遥朝她投了过来。

    四目相汇,那双与他微笑表情极不相称的清冷眼瞳无波无澜,竟凉薄到了极处。

    不好意思打扰了。袁满打了个寒噤,像触电一样匆忙收回眼光,不敢再看。

    正在此时,角落里一道细微的声音突兀响起:“女公子食物中毒的始末,可查清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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