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孙策心里打了个突,双臂不由自主夹紧,肩膀微微往后一缩。动作幅度虽小,却恰如其分落入守株待兔的袁满眼底。

    他的行为,在心理学中是紧张的表现。袁满成竹在胸,唇角微勾,漾起颊侧两个浅浅梨涡,催逼道:“孙笨,你意如何?”

    孙策没料到不过与几个婢女将将走得近了点儿,属主便会如此癫狂要将她们许配给自己。婢女身份是不是细作且先不表,这其间的警告意味亦初露端倪。

    断不会自投罗网,他眉目微敛,从容拒绝:“自古妻室未定,先纳妾室,乃取乱之道也,此为其一。更何况,如今天下丧乱,百姓播越,贼臣未灭,又何以家为?此为其二。女郎好意,策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无福消受,敬谢不敏。”

    “瞧瞧——”袁满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不知所措看向春蕾与夏蝉,“孙笨他竟然不承情,不愿意纳你二人为妾呢!”

    心中则暗自吐槽:贼臣年年有,将来特别多,话说得这么绝,难道一辈子打光棍么?果然虚伪至极,大乔哭晕在厕所哦。

    春蕾与夏蝉原本对自身容貌倍感自信,也笃定不求名分的姿态很低,按理说没有男人能够拒绝。可沉重闷棍当头打下,脑子顿时被砸成了一团浆糊,几乎都快不能独立思考了。

    一人嘴唇发抖,央求孙策道:“孙郎,婢子知晓你并非无情,何不从了心中本意?我等定竭尽全力侍奉郎君,此生绝无贰志。”

    另一人见状,拽住孙策的衣摆,也跟着哭告道:“是啊,女郎亲口许诺,绝无后顾之忧。孙郎就允准,纳了我等入府吧……”

    躺着都中枪的孙策被荼香院的可怕主仆闹得一个头两个大,胸口憋闷,短促喘气道:“二位真是好大的口气,你我萍水相逢,如何就要以身相许了?婚姻大事,绝非儿戏,恕难从命,先行告辞。”

    言讫,一刻都不愿多作逗留,垮下脸来谁的面子都不给,避难似的逃之夭夭。

    袁满自始至终憋着笑意,直到看见孙策夺路而逃,再也忍不住地捂住嘴唇,浑身痉挛“抽泣”起来。

    良久,她取出手帕,抹去属于鳄鱼的眼泪,“苦笑”道:“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们痴心一片,终究还是错付了啊。”

    春蕾与夏蝉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下子彻底被架在高处,下不来台了。

    春蕾膝行数步,只得转口祈求袁满:“女郎,我等猪油蒙心,才会一时糊涂,酿下大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自幼尽心服侍的份上,饶过我等这回吧。”

    仆婢待主不忠,可轻可重。袁满深谙其理,怅然若失道:“我自认从小到大,虽然恶形恶状面目可憎了些,但刀子嘴豆腐心,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苛待你们。”

    说到这里,又做出一派西子捧心的沉痛模样,依依不舍道:“既然你们见异思迁,不成又想回头吃草,犯了谋事大忌,袁府庙小,僧多粥少,容不下如此朝三暮四的菩萨。从今以后,尔等就自谋生路去吧。”

    悔恨的泪水从两人眼角滚落,春蕾哭得不能自已:“女郎,婢子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给我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夏蝉亦像个捧哏一样,大放悲声:“是啊女郎,我等痛定思痛,哪怕连贬三级,去做扫洒庭除的粗使仆婢,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求求你,不要打发我等出府……”

    袁满原本也没打算真将二人流放到烽火狼烟、朝不保夕的乱世里去,既然欲擒故纵一把,杀鸡儆猴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如就势借坡下驴。

    她目光悲悯,替这场年度催泪闹剧收官:“也罢,看在多年主仆情谊的份上,就暂且依夏蝉所言,留院查看,以观后效。希望你们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我的良苦用心。”

    春蕾与夏蝉感激涕零,一个劲儿地俯首帖耳。而秋月自始至终站在旁边,事到如今,总算看懂了一切来龙去脉。

    她家女郎恩威并施,宽严相济,实在令人刮目相看,心服口服。

    荼香院的氛围多云转晴,积微院此时,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亲历一番鸡飞狗跳,孙策感觉自己像个爆竹,随时可能原地炸裂。他将遭到荼香院主仆联合起来戏耍之事讲给了鲁肃听,忿然横眉道:“满院子上下,一群患疯之人,妄言妄见,听风就雨。若非邪祟离魂,就是鬼疰附身,实在令人忍无可忍。”

    “二弟息怒。”鲁肃猜想他整夜未眠,辗转反侧,能撑到现在才发作已是不易,“你最是个不会诉诸鬼魅的人,怎么如今倒厌世起来了?”

    孙策洗漱更衣,命孙河足足准备了四个箱笼的用品捎走,才觉得稍稍回魂。

    鲁肃见他缓和了些,审时度势说道:“依我看,前因后果未必是袁家沆瀣一气,合谋串通好的。袁满其人,倒真真儿的不简单。此招与虎谋皮,内婢嫁与不嫁,横竖她都不会吃亏,左右都能留个美名,堪为一箭双雕的两全之计了。”

    孙策自然也看透了这层,所以才感到无比膈应。内心的疲敝加上身体的困顿,他措不及防掩袖,鼻翼不适地收缩:“阿——嚏——”

    鲁肃见状皱起眉头,感到有些担忧:“二弟,你不会着凉了吧。要不要紧,还是请府医过来瞧瞧可好?”

    孙策心力交瘁,烦闷地摆了摆手:“无妨,小小风寒,不足挂齿。”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孙策这场感冒,好似病来山倒,迅速而猛烈地崩塌了他广厦一般的体魄。强健之人更怕生病,起初只是头疼脑热,翌日更兼鼻塞喉肿,最后难以支撑,不得不收起满身骄傲,托人请了府医前来诊症问脉。

    府医奋笔疾书,很快开了几味草药。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谆谆,定要注意避风防寒云云,这才收拾药方,提箱离去。

    等他前脚刚走,后脚袁满就站在垂花门前,目送着其身影消失在转角。须臾之后,她拉长了脖子像只鹅一样朝孙策房中张望,将信将疑问身侧丫鬟:“不至于吧,孙笨真生病啦?”

    秋月唉声叹气道:“是啊,据说还挺严重的呢。”

    袁满有几分做贼心虚,赶紧替自己描补:“能有多严重啊,区区感风症候,说白了,用药七个曜日痊愈,不用药一个礼拜康复,有什么大不了的。”

    秋月没有听清楚:“礼,礼拜?”

    “哎,说了你也不懂。”袁满拍了拍丫鬟的肩膀,语重心长交代,“也罢,这几日就让他休息,不用再安排当值了。另外你去多煮些沸水,及时添在他的茶器内。还有,不要让人知晓这些事是我吩咐你去做的。”

    “女公子这又是何苦来哉?”秋月对她的善变心思捉摸不透。

    袁满暗昧绞着手中的帕子,小声嘀咕道:“此事终究因我而起。我虽讨厌此人,恨不得日日整蛊于他,但也断不至于想要了人家性命去。怪就怪,谁能想到他看起来那么壮硕,结果这么不堪煎熬呢!”

    秋月对此观念不敢苟同:“孙伯符为父守孝两年有余,长时间的心神损耗,又岂是女公子肉眼可见的?我看他这场病,没那么快就能好。”

    果不其然,秋月嘴巴就像开了光,竟然未卜先知,一语成谶。

    这日孙策微闭着眼睛,向例在榻上静养。突然一个半大不小的翩翩少年慌不择路,踉跄着从屋外闯入。见了孙策,热泪盈眶,气喘吁吁地扑到床前:“阿兄,大事不好了!”

    来者名叫孙权,字仲谋,乃孙策一母同胞的嫡出弟弟。家中排行老二,此时才刚刚十二岁。

    孙策害病的这几日,孙权担忧长兄的病情,得空经常奔赴荼香院探视。言谈之间,早就聊到城东的某铺最近配了一剂新药,据说治疗天行时气引起的伤风颇有奇效,便约好采买一些,今日顺带捎来。

    顾不得理会药材,孙策挣扎着撑坐起身,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他目眦欲裂,却仍旧温声安慰孙权:“权弟,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出事了?”

    细密的汗珠从孙权额角渗出,愁眉苦脸道:“是香香。她不听劝告,非要与我一同过来看望兄长。”

    孙策左顾右盼,不见八妹孙蕙的身影,心中立马滑过某种不详的预感:“那她人呢?”

    孙权知道孙策与这荼香院的女主袁满不和,所以每次不敢大张旗鼓地来,都是从院子西南角的别门溜进。今日他带着妹妹孙蕙,一前一后潜入宅院,刚走了没两步路,俄而回头一顾,才发现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了。

    孙权心急如焚,立马掉头寻找,怎奈就在一处假山掩映的园囿,碧波万顷的池塘边上,亲眼瞧见孙蕙与另外一名妙龄少女发生龃龉。

    那妙龄少女气势滔天,对着孙蕙趾高气昂道:“我袁家四世三公,家大业大,不仅腰缠万贯,更有良田千顷,视天下门阀皆如草芥。你是孙家人又如何,竟然敢在此大放厥词,质问起我对你兄长不公来了?”

    自幼习武的孙蕙忍无可忍,气急败坏之下扬手一推,就将袁满拍进了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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