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眼前七名流光溢彩的少女,服饰极尽豪奢艳丽,往那儿一站,活脱脱搭成了一道斑斓的彩虹。

    更有甚者,她们每人腰带上所悬的玉饰,还不是普普通通的环玦,而是将羊脂白玉制成了中空细管,用银丝串联成型,中间再置入铜片。当风吹玉振,叮叮当当一片脆响,声音好似管弦乐罄般优雅动听。

    挂着风铃出场,这自带BGM的阵仗,简直可以原地组团出道了。

    袁满啧了一声,继续呶呶不休:“孙笨,看不出来你深藏不露,口味特殊不说,还喜欢这款儿的富婆呀。”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听懂了她言语中的明嘲暗讽,孙策终于回过味儿来。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鄙夷道:“龌龊下流。”随后丢袁满在原地,率先抱着书籍向学斋走去。

    袁满吐了吐舌头,开个玩笑而已,这刻板古人居然还当真了。

    提腿碎步追上前去,走了老远,发现刘楹还在屁股后面,袁满一步三回头:“你怎么还来,不会真要人家对你负责吧?”

    “呸。”刘楹往地上啐了一口,没想到世间还有比自己更豪放的人,“谁跟着你了,我也在这‘玄黄斋’念书。”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学斋,发现同窗已经到齐得差不多了。

    由于是新的学年,大家都围拢在一处,将各自从家乡带来的特产馈赠给彼此,人者有份,礼尚往来。有送果脯的,有送肉干的,有送野菌的,有送茶叶的,甚至还有送药材的,琳琅满目,堆砌成山。

    刘楹命僮仆拿来箧笥,翻出里面的鱼翅,一人一根,自满地招呼大家:“我祖籍靠海,那边出海的渔民捕捉到鲨鱼后,会割下其翅鳔风干。成品经长途跋涉,也极耐储存。大家烹煮之前,只需提前泡发即可。此等人间至美食材,无需任何调料佐味,亦鲜香扑鼻,爽脆溢口。”

    这闻所未闻的新鲜物什令学生们纷纷倾耳侧目,感到肃然起敬。一边垂首好奇端详,一边附口低声密谈。

    “这刘子葶不愧是汉皇后裔,见多识广,连海上风浪都一清二楚呢。”

    “不惟如此,据说她两个舅舅还是本朝首屈一指的富商,僮仆数万,赀产钜亿,真可谓是富得流油呐!”

    话说到此处,众人目光齐刷刷一转,饶有兴致看向一旁正津津有味品尝珍馐美馔,仿佛置身事外的袁满。

    有人戳了戳她的脊梁骨:“诶,袁家女郎,算起来,刘子葶的身世背景,足够与你袁氏相匹敌了吧?甚至,好像还稍微……略胜你一筹哟。”

    一场攀比大会,如愿以偿祸水东引,将焦点聚集在了初来乍到的袁满身上。

    刘楹半笑不笑,见有人随势,也凑过来盎然问道:“对哦袁满,见面束脩是必不可少之物,你为大家带来了什么呢?”

    袁满看着眼前唯恐天下不乱,恨不得将自己拍在沙滩上的前浪,以及张牙舞爪,不知为何无故挑衅、非要分个高下的汉室宗亲,犹犹豫豫地搓着小手:“这个,那个——”

    刘楹见她如此紧张,自觉胜券在握,话说得更有底气了:“也是,袁门本乃汝南郡人,可你父亲袁公路沿途辗转,从洛阳到南阳,南阳到寿春,居无定所,随遇而安,想来也无暇关注什么特产不特产了。”

    “嘿嘿,这都被你发现了。”袁满捂着脸蛋,一副无所遁形的害怕样子,“我带来的东西,平平无奇,在山林深处就可以寻到。”

    “你不会是来的路上,从山里现挖了些野菜吧?”刘楹嫌恶地捏住了鼻子,“与其敷衍大家,倒还不如宁缺勿有呢。”

    袁满梨涡浅笑,并不接茬。搬来箱笼,依次取出几十个簇新莹白、密封严实的瓷瓶,分发到一众学子的手里:“来来来,幸运大抽奖,大家随便拿,拿到什么是什么哈!”

    众人听她如此话不着调,早就心灰意冷,气氛凉了八成。事已至此,只祈求上苍,但愿瓷瓶里不要是什么恶作剧的物什就好。

    掀开瓶盖,下面是一层纺布,再掀开纺布,下面另有一层肠衣。刘楹耐着性子揭去,映入眼帘的洁白膏脂令她微微一愕。

    耳畔适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疑问:“这是——蜂蜜?”

    袁满点了点头:“我见大家山高水长,来寿春求学也不容易,所以想尽尽地主之谊,准备一些既特别又新鲜的产品,这蜂蜜就最合时宜。”

    从古至今,人们的饮食爱好一变再变,可唯独嗜甜的追求却从未更改。这不仅仅是因为甜味稀缺又好吃,更重要的是它能激发脑垂体分泌多巴胺,唤醒人的幸福感。

    作为一名奶茶少女,袁满对糖味极其依赖,深谙其中的成瘾性。

    果不其然,平素早吃腻了清汤寡水、少油少盐餐食的学子闻言,立马两眼放光,迫不及待拿起小匙品尝。嘴唇接触到蜂蜜的那一刻,甚至有人心满意足叹了口气。

    嘴边流着蜜液,一众学子对袁满的好感度骤然飙升,忍不住侃侃而谈。

    “原来这真的是“山林的馈赠”,袁家女郎没有说谎。”

    “据传蜂蜜储存得当,比酿出来的醇酒都要耐放呢,当得起新鲜又美味。”

    “话是这么说,可它好吃到这等境地,只怕不出半月各位就消耗完了吧?”

    刘楹面如土灰,呆呆看着同窗将自己带来的干货鱼翅弃如敝履,连再多瞧一眼都不愿意。

    吃着吃着,有人率先发出了疑问:“咦,为什么咱俩的蜂蜜,色泽还不一样咧?”

    “你这个是百花蜜,蜜源繁杂,所以呈琥珀色。”袁满欺身向前,贴近身子替人解疑,“它那个是槐花蜜,蜜源单调,故而呈秋香色。此外,这里面还有枣花蜜,荆条蜜,菜花蜜,枇杷蜜等,不一而足啦。”

    另一人也举手示意:“为什么我的,是一格一格的东西……”

    “你这个是蜂巢蜜,完整封了蜡盖的,属于一窝端啦。”

    又一人跑过来,将蜜瓶里的东西指给袁满看:“那为什么我的,是一粒一粒,黄澄澄像粟米般的东西……”

    “你这个是蜂花粉,乃花蕊中浓缩出来的日月精华,直接吃和调成蜜水都可以啦。”

    看众人像有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围在袁满周围团团打转,或放眼细看,或触鼻轻闻,或张嘴慢品,甚至还有欢呼雀跃,庆幸自己真的“中了大奖”的。那其乐融融的和谐氛围,就像一把火似的,灼痛了刘楹的眼。

    “袁家女郎,你连如此液体黄金都舍得分享,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对对对,予人蜂蜜,手有余香,我也要做你的朋友。”

    “欣赏你登峰造极的品鉴能力,算我一个。”

    “佩服你不厌其烦的用心解说,也算我一个。”

    一片潮起潮落的盛赞声中,袁满挤出脑袋,主动来到刘楹身边向她示好:“咦,刘家女郎,你这蜜瓶里的——”替她打开瓷盖,顿时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道,“这面粉疙瘩一样的东西,乃是蜜中至尊蜂王浆呀,我特地装在冰盒里带过来的,独此一份,价值连城。恭喜你,今日真是鸿运当头,吉星高照呢。快尝尝,味道如何?”

    哪知刘楹丝毫不买账,伸手一拍,便将瓷瓶打落在地,王浆四下飞迸而出。

    “哼,他们没见过世面,不代表别人没见过。”刘楹还嫌不够解气,又举足踩碎瓷瓶,“小小伎俩,就别放我面前丢人现眼了。蜂蜜好则好已,分散山野,采集不易,一份可抵千金。你却无一不尽,全数收入囊中,甚至还拿来送人。分析利害,若非你父亲穷奢极侈、残暴无道压迫民脂民膏,便是你弄虚作假、瞒天过海欺骗大庭广众了。”

    此语既出,空气一下子变得冷凝,众目皆不由自主局促地看向袁满。

    袁满见刘楹不承情,心中唯一仅存试探的意味霎时灰飞烟灭。她蹲在地上,用布帛包起散落的污渍,收入废纸篓中,才不卑不亢道:“依我看来,女郎的确需要多见世面,开阔眼界。”

    刘楹嗓门陡然高亢:“你这话什么意思?”

    “知道姜岐么?”袁满见她一脸不解的模样,也不预备卖关子,“他字子平,汉阳上邽人,一直不仕,兢兢业业隐居在乡里养蜂,并名动西州,成为我华夏开天辟地养蜂的第一人。他有徒弟三百,遍布天下,我父袁公路爱食蜂蜜,便斥巨资征辟近半数学生纳入门下,开山建园,专攻牧蜂,这也需要女郎来置喙么?”

    刘楹眉尾一扬:“牧蜂?”

    “家资雄厚,号召力强,我也时时刻刻非常烦恼啊。”袁满从案上拿起一本简牍,递到刘楹的手中,“女郎,身为汉室宗亲,建议你有空还是多读书,了解一下天下大事,这样,或许身上可以稍微染些书香,闻起来可以去点铜臭。”

    刘楹被呛得丢盔卸甲,不堪众人指手划脚,愤然咬牙切齿,夺门而出。

    同伴追上前去,喘着粗气赶紧安慰。她们素来嚣张惯了,还从没被下过这样的脸,此刻也是憋了一肚子火:“老大,你就这样放过她了?”

    “不急,她现在春风得意,回头早晚马失前蹄。”刘楹目光中闪耀着别有用心的锋芒,“马日磾已进了寿春,先行查探城中虚实。而不日之后,我父即将奉朝廷诏命,就任扬州刺史。介时与他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整个袁家,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同伴点头如捣蒜:“也对,到那个时候,生擒袁满,强占孙策,看她还能不能像今日这般无限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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