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个审神者就任之时,时之政府都会派出一只专门的式神「狐之助」,负责对新人审神者的引导。
从挑选初始刀,到如何出阵,再到锻刀、手入、刀裝制作、链结……每一个步骤都有狐之助从旁指导。
然而鹤见川是“特殊的审神者”,不被时之政府登记在册,没有狐之助的引导,就连唯一的刀剑付丧神不知为何,也变成了最初设定应该是在特殊合战场才有可能召唤出的不动行光,而非规定的五把初始刀其中的某一把。
初始刀和其他的刀剑是有些不同的,他们在被召唤来之时,除了战斗能力和基础常识以外,还带有安排本丸事务相关的知识,以便于和狐之助一并辅助审神者维护本丸的运行。
而不动行光,作为一把特殊合战场掉落的刀剑,对于本丸的事项安排、审神者的能力学习,本该是全然不知才对。他的大脑中并没有这方面的预设知识,有的只是关于时之政府、关于审神者、关于刀剑付丧神的基础常识。
他本该是为何显形于世、他为何要服从审神者的命令、他的职责是什么、他是为了什么而战斗——诸如此类的东西。
其中决不该包括“如何教导审神者”才对。
月色清凉如水,晚风吹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不动行光手执短刀,站在离累四五米远的地方,目光凶狠地望着这个男孩模样的鬼,好像是一头对着敌人低吼着发出警告的狼。
在他身后的树林里,躺着的是他如今所要保护的主人。
累很强,但其实也不算是太强,若要打个比方的话,大概也就类似于“检非违使”差不多的程度。和他等级相差无几,光从打击、防御之类的方面看起来势均力敌,但苦战一番最终也能够赢下来,最多也不过就是落到个中伤、或是重伤的地步。
但是麻烦的是,比起讨厌的“检非违使”,累又多了更多一点令他厌恶的地方,那就是鬼的自愈能力。
只不过是十多个回合交手下来,不动行光的身上已经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是让他有些狼狈,但是相比之下,除了衣服的破损之外,一步不动地站在月光下的累,看起来简直就是毫发无伤。
蛛丝纷繁交错,纵横在一刃一鬼之间,映着泠泠的月光,好像是银丝一般晶莹剔透,斑驳地沾染着些许血迹,刺眼的鲜红带着某种动人心魄的美。
“……好香的味道。”
累盯着蛛丝上悬着的几滴血珠,动了动鼻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种甘甜的、美妙的气息涌进他的脾肺之间,像是这个世界上最香甜醉人的美酒,也像是盛宴上举世无双的一道美餐,勾得人口舌生津。
“你闻起来,好像很好吃。”
他看向了不动行光,眼底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暗光,如同一只看见了肥美猎物的饿兽。
不动行光本能地从心里对他的目光升起了一丝厌恶,他想起了在上一次的那个“梦”里,那个女孩模样的鬼也是用这种令他恶心发毛的眼神看着他。
他看起来就真的这么像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吗?真要说起来,他可是一把刀,一把货真价实铁打的刀!想要吃他这些鬼也不怕硌牙么!
短刀在手中转过了一圈刀花,不动行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右脚后移,反握住了手里的本体刀。
距离拉得越远对他越不利,累的蛛丝所能覆盖的范围至少有十米远,然而他手中的短刀只不过二十五公分长。
毕竟有得必有失。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两全的事情,他占了短刀夜间的数值加成,就也得接受短刀作为近身战斗刀种的弊端。毕竟就是因为短刀刀身短、便于贴身携带,短刀才会成为防身和刺杀的最佳刀种。
短刀从被锻造出之时起,就天生注定是该要打近身战的。
不动行光看着阻拦在他身前的蛛网,那些丝线脆弱得好像风一吹就会断掉,但是实际上,即使是块石头,也会轻易被这些线割成两半。
他要用上十成的力气,去斩断这些阻拦他的线,用上十成的速度,一鼓作气冲到累的身前,用上十成的力气和速度,将累的脑袋砍下来。
他沉下了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山林间夜里那清新的、充满潮湿水汽和草木泥土气息的空气,如同潮水一般灌涌进他的肺里,驱散了他脑海中灰蒙蒙的疲怠之气,让他的神智前所未有的清爽明亮,紫色的眼眸像是钻石一样透彻而坚硬。
“——不動行光、”
如同长箭破空、雷霆紫电,不动行光踏步而出,高高系起的马尾在空中一挥而过,短刀的速度优势在此时被他发挥到了极致,他的身影快到几乎散在了夜色里,连残影都只是一闪而逝。
坚硬的蛛丝在挨上刀刃的瞬间无声地断成两截,还未等累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已经飘落在地。乳白色的蛛网转瞬便已经毁去了大半,铺天盖地如同杨絮一般纷纷洒洒地落下。没有一根线触及了不动行光的身体,那些丝线只来得及碰到一瞬的利刃,便被直接斩断。
“つくも髪……”
少年的如同酩酊大醉一般缥缈的咏唱声在林间悠悠回荡,他的身影在离累不到两米的地方显现,灵活的身躯跃起在半空之中,紫色的马尾辫高扬,好像是一柄在风中飞舞的旗帜。
他手中的短刀挥下,劈断了数根交错的蛛丝,刀刃在碰上最下一根蛛丝时顿了一瞬,并未直接将其斩断,而是借着刀刃抵住蛛丝这一瞬间的支点,在空中翻了个身,挥出的短刀一口气又斩断了数根丝线。
胸口好像堵得要炸开了,心脏的部位似乎有一根细线在用力地拉扯。不动行光睁大了眼睛,将周身的一切都映近了眼底。
丝线的分布,累的动作,晚风里扬起的衣摆,林间落下的绿叶……他的意识在这个瞬间前所未有的清明,整个世界好像都在这一刻变得通透了起来,哪怕是树梢落下的露珠也清晰可见。
他要斩杀敌人。
不动行光想到,心静如一潭止水。
他要保护主人。
数百年前他未能保护好信长公、未能保护好森兰丸,那个时候他只能以刀剑之身、一步都不能动弹地看着本能寺燃起熊熊烈火,看着他的旧主死在那场叛乱之中,他没能够报答信长与兰丸对他的爱,空有一把好刀的美誉却什么也没能做到。
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所以在获得付丧神的躯体后,他一直都将鹤见川保护得好好的。即使鹤见川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审神者、更不算是一个能与织田信长比肩的大能,但她至少还算是一个合格的“主人”,没有抛弃突然显形的不动行光,也没有嫌弃过他是一把“废刀”。
从他被鹤见川召唤出来的那一天起,鹤见川就一直把他当做是家人一样对待了,连带着鹤见家的其他人也是一样,鹤见川的妈妈像是盯着儿子一样天天盯着他不让他喝酒,鹤见川的弟弟会说话起就一直管他叫哥哥,鹤见川的爸爸在最开始拍板同意了他留在家里。
或许对时之政府而言,赋予刀剑们付丧神的躯体,只是为了方便让他们与时间溯行军作战,但是对于不动行光而言,获得了付丧神的身躯,意味着他这一次,终于可以回报主人的爱了。
他看着累那张近在咫尺的、苍白的脸,男孩模样的鬼脸上泄出了不安躁动的神色,白色的瞳孔紧缩晃动,一双肤色惨白的手臂上突起了青筋,圆润的指甲变成了尖利的刺爪。
密集的蛛网从四面八方向不动行光包拢而来,迫切地想要将他搅碎,少年模样的付丧神跃起,腰部骤然发力带着身躯转过了一圈,马尾辫的发梢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圆弧。
刀刃划破了密不透风的线网,银光缭乱,如同球茧一般厚密的蛛丝崩塌散落,纷纷扬扬像是一场鹅毛大雪。
他手间的刀刃终于抵上了鬼的脖颈。
“……人には五郎左御座候。”
不再是滞塞的一截截砍进累的脖子,是比之前每一次都要迅速的穿过血肉。不动行光死死地咬着牙,神色狠厉如恶鬼,他的脸上带着斑驳的血迹,殷红的色彩可怖骇人。
“真剑必杀————!!!”
“血鬼术——!!!”
鲜红的细线旋转如涡,空气随之嗡鸣,那是比先前那乳白的丝线要更硬上数倍的蛛丝,男孩模样的鬼双手染上了血红的色彩,他的左脚后退了一步,白色的和服衣摆翻飞,气流吹散了他额前的白发,露出了一直被发丝遮住的左眼。
蛛丝割裂了不动行光的皮肤,护甲与衣装破裂,鲜血迸溅,染红了他的视野,剧痛从身体的的各处一并爆发蔓延,但他还是握紧了手里的短刀,咬牙继续朝前砍去,手臂上的肌肉紧绷、血管凸起。
那些坚硬而纤细的线缠上了他手里的刀,密密麻麻地绑住他的刀刃,朝着与他的力量相反的方向扯出。
『还有……一点。』
血肉翻绽,森白的腕骨露出,血红的蛛丝割进了他的骨头,像是要将他的整只手一并割下。不动行光毫不动摇地看着刀刃所抵住的地方,头颅与脖颈之间的连接只剩下了那么短短一公分左右的血肉,只要他再继续往前砍下去……
咔——、
咔、咔、咔、咔——、
蛛丝卡住刀刃,硬生生在刀刃上磨出了数道豁口。极细的裂纹在刀刃上一点点地蔓延开来,鲜红的细线如同蚕茧一般,几乎已经将不动行光整个人包裹在内,丝线缠住了他的身躯,没入了他的血肉,绑住了他的白骨,快要将他四分五裂。
不动行光死死地盯着刀刃,还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最后的——』
『一……』
“——刻线轮转!!!”
血红的蛛丝骤然收紧,残铁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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