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是糖果融化后留下的丝丝甜味,带着廉价的水果芳香的味道。
糖果是很小一颗的糖果,大概只有指尖那么大,只消片刻就会化在舌尖。鹤见川想要再剥一颗糖送进嘴里,但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只有剧痛不断地在身上四处翻涌着,哪怕只是呼吸都会带着身上的伤口一起疼起来。
鹤见川的眼皮一点点地垂了下去,沉得像是有千斤重。
意识一点点地涣散,好像是落进了一片漆黑而无声的海,连带着耳中听见的声音也愈发朦胧了起来,最终只残留下了细微的、模糊的风声,穿过林间密叶,带起了沙沙的声响。
****
“留守的短刀们怎么样了!”
“……重伤两名、六名中伤,其他的人……”
“一期哥醒了!主上——”
“……药研君,不动呢、他怎么样了?”
“手伝札已经没有了么……还没联系上政府那边吗!”
“可恶!……该死的溯行军!这到底是哪里……”
“山姥切、打刀那边……”
“……”
嘈杂的声响在鹤见川的耳边响起,一开始还只是模模糊糊的声响,慢慢的便逐渐清晰了起来。
人声、脚步声、东西的磕碰声、鸟的鸣叫、树丛灌木摩擦的杂音……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嚷得像是一片闹市,但在这些纷杂的声响里,还是有一道沉稳果决、干脆利落却并不急躁的的嗓音,格外的清晰。
鹤见川分辨不太出那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平稳如石,又温和如水,只是听着就会不可思议地令人冷静下来,下意识地服从他的话。
瞳孔即使隔着眼皮,也隐约感受到了明亮的日光。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让鹤见川感觉到了些许的暖意。但她还是觉得疼,那是一种混杂着深深疲劳的疼痛,就好像是身体刚刚才经过一场殊死拼杀一般,疲惫与疼痛一起涌上大脑,连一根手指都再也抬不起来了。
是得救了吗?还是说,只不过又是一场梦中之梦呢?
鹤见川的意识不太清醒,但她还是隐约间听见了,刚刚好像有人叫了不动的名字,于是她费力地想要抬起眼皮、睁开眼,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去看看不动在哪里。
她努力地挣扎了几秒,才让眼皮睁开了些许。视野在短暂的混沌之后,很快便清晰了起来。
太阳高照,绿树成荫,她似乎是在一座破落的寺庙里,有许多人都或坐或躺在寺前的这片空地上,还有些年龄不一的人在来回走动,神色担忧或肃穆。既有看起来二三十岁的青年,也有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孩童,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伤,看起来有些狼狈。
鹤见川大概能感觉得到自己是坐在一棵树下,刚刚才倚着树干从昏迷中苏醒,一点树荫遮住了她,细碎的日光透过叶间的缝隙落了下来。
她想要开口叫人,但却怎么也动不了嘴巴,就好像是鬼压床似的,灵魂和□□分为两半,四肢不受控制难以动弹。但是很快,没等她找到办法发出什么声音,院子正中间的一个人就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披着蓝黑羽织的人,身形高挑纤细,一头长长的黑发如瀑一般垂落在身后,腰间好像还别着一把刀。即使羽织破损、血与灰脏乱地沾在他的身上,柔顺的长发凌乱披散,但他朝着鹤见川走来时的动作,也如同贵族一般优雅、武士一般坚毅。
他在鹤见川的身前屈膝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鹤见川的发顶,力度并不重,相当的温柔,但却也不缥缈,让鹤见川能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抱歉,没有资源了,我先用灵力帮你手入。”
像是清泉漱石一般令人心神宁静的嗓音,鹤见川没来由地放松了身体,任凭对方将手搭在了她的头上。
好像有一缕冰凉的泉水从头顶渗入身躯,洗净脑中浑浑噩噩的灰雾,沿着四肢百骸缓缓淌下,驱散了身上所有的疲惫。伤口像是被流水轻柔地清洗继而擦净,疼痛缓和了许多,只留下了轻微的麻痹感。
“不用紧张,慢慢地呼吸……让灵力一点点地融进你的身体里,带着它们去你觉得难受的地方……”
“——心如明镜亦如水。”
宛若垂露坠潭,水波轻漾,纷杂喧闹之声在一瞬间沉寂了下来,鹤见川的心念一动,压在喉咙上的那看不见的负累消散如烟,沉重的身躯骤然轻快了起来。
阳光为那个人披上了朦胧的光晕,他的肌肤洁白如瓷,墨色的长发上跳跃着点点日光,身姿高雅恍若出尘神明。
“是、主人。”
鹤见川听见“自己”开口了,声带颤动间发出的却并非是少女软糯甜美的嗓音,而是少年低哑却忠诚而有力的应答。
鹤见川从心底涌上了一阵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但却看见“自己”抬起了手,解开了脑后不知何时束起的长发,一根鲜红的、有些磨损老旧的发绳被“她”握在了手里。
“鹤见川”抬起了头,看向了半蹲在她面前的人。
那是一张如同俊秀的女人、或是清秀的男人一般美丽的脸庞,那是一种已经超出了性别的“美丽”,然而鹤见川一眼望见的,却只有那双令她心头波涛骤起的眼眸。
那双……
湖蓝色的、与她相似却更加深邃而沉稳的眼眸。
“幸苦了,不动。”
眼眸的主人对着“鹤见川”如此说道。
*******
“哈……哈……”
鹤见川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喘着气,背后一阵冰凉,也不知道是冒的冷汗还是之前流的血。
『……什么?』
她茫然地想着梦里最后的那一幕,大脑里一片混乱。
『为什么说……不动?』
鹤见川跌跌撞撞地扶着树干爬起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好像愈合了七七八八,但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只看见了在皎洁的月光里,不动行光的背影消失在了血色的蛛丝密网之中,只留下了一柄不长的短刀,刀身折成了两段,摔落在地。
鹤见川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尽。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不动行光会被折断。
*
鹤见川是在五岁的时候捡回的不动行光,到现在已经有十一年,她认识不动行光的人生,已然比不认识不动行光的人生的两倍还要长了。
在十六岁的鹤见川的认知里,不动行光一直都是“超级强”的代名词,就好像江户川乱步一直都是“超级聪明”的代名词一样。
乱步的推理永远都是正确的,同样的,不动的战斗永远都是胜利的。无论敌人是穷途恶犯还是奸猾小人,无论敌人用的是枪炮还是刀拳,不动行光从来都没有输过,他总是能很快地把敌人解决,最后懒洋洋地坐在躺着的人堆上,咕咚咕咚地喝下手里的甘酒,打出一个满是酒味的嗝。
不动行光是非常非常的、超出常理的强大,哪怕是同样很厉害的福泽先生也曾说过,要不了多久,不动行光必然会成为当世最强的剑客。
鹤见川从未见不动行光输过,也从来不觉得不动行光某一天可能会输给谁,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哪怕是一丝、一毫、一瞬间也没有想过,不动行光可能会在某一天断掉。
甚至是,就在她的面前断掉。
她僵直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掉落在地上、断成两截的刀身,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感觉到愤怒或是悲伤,她只是嗫喏了好半天,才很小声地、呆呆地吐出了一段音节:
“……不动?”
月色冰凉如霜,树林间一片死寂。血红色的丝线垂落,累抬头看了一眼几米外的鹤见川,看着鹤见川呆愣的神情,他眯起了眼,将视线移向了掉落在两步外的断刀。
碍眼。
累想到。
他抬起脚,想要将刀刃彻底踩个粉碎。这把刀实在是太惹他厌恶了,竟然能砍得进他的脖子里,甚至差点就把他的头也砍下来了。
不仅是刀,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见了的少年也是,分明不是鬼,那个少年的身体也那么硬,逼得他得要用上比普通的线更硬许多的丝线才能对他造成伤害,最后还不得不拿出了最硬的线把他割碎。
但是那又怎么样,最后那个少年也好,这把刀也好,不还是要被他用线割断吗?
他的线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线。
他所创造的羁绊,才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羁绊。
到最后,碍眼的家伙们消失了,他想要获得的“家人”,也终将成为他的“家人”。为他献上生命,永远和他在一起。
少女模样的鬼缩在树林间的影子里,安静地看着月光下所发生的一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她害怕累注意到她,害怕累质问她为什么刚刚不去保护他,害怕累割断她的脖子责罚她。她捂着嘴,浑身发抖地看着累,看着他要把那柄猎鬼人的刀踩碎。
那个人类的少女逃不掉了,她想到,但是这样也不错,最好那个少女能够成功地通过血的考验,变成鬼,这样的话,“家人”增加了,累或许就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个新的“家人”身上,就会把刚刚她躲起来的行为忘到脑后了。
这样就好了。
她在心里祈祷到,可是在累的脚即将落到断刀上的那一刻,她却听见人类的少女爆发出了一声尖叫,尖利刺耳得像是玻璃破碎的声响。
“滚开!!!”
那个少女冲了出来,狠狠地把累推开了,她将断成了两截的残刀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跪坐在地上,含着泪水眼角泛红,神色却凶狠得像是被入侵了领地的母狼。
“你给我滚开——”
她恶狠狠地瞪着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间挤出来的一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得像是要把眼前的鬼扒皮饮血、生吃入腹。
她的眼里好像积攒如同积雨云一般沉重的恨意与怒火。
少女模样的鬼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心里的不安愈发得汹涌了起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