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去三周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席卷了草原。
身为一个南方人,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
也从没想到,原来,九月,也是可以下雪的。
仿佛前两天还是明媚的夏日,这两天,就已经一脚踏进酷寒隆冬了。
我背倚着蒙古包的门框,看着草原上的无边风雪,第一次知道,原来“燕山雪花大如席”这句话,并不只是夸张。
鹅毛大雪,当真是漫天漫地鹅毛大的雪。
呼啸北风将我身上穿的大氅吹得瑟瑟抖动。脖颈里灌满了冷气。我却浑然未觉,对着外面壮观的雪景看得如痴如醉。
一只手从领口伸进来,贴上我的脊背,冰凉凉,冻得我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咬着牙回头看,阿来夫跟我一样穿着破旧大氅,看起来有些笨重,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伶俐。他的小脸蛋被屋内的炉火暖到发红,嘴角那一惯的酷酷笑容,此刻却有些憨气,看起来十分可爱。
“进屋啦,”他说,“呆会儿冻死你。”
一开口,可爱的形象灰飞烟灭。
“哼,”我不理他,继续看外面的雪,看那寒风中猎猎作响的狼图腾,看那些冒着狂风刮起的雪粒子,急急忙忙地为自家羊圈搭盖暖棚的牧民们。
“有什么好看的,”阿来夫道:“我们这每年冬天都是这样,过不了几天你就腻了。”
腻?呵,我才不信。
从小到大,我最盼望的就是下雪。下了雪,可以滑雪、堆雪人、打雪仗,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可惜我们上海的雪,往往存不住两天就化光了。再加上我从小到大身边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我从来没有玩到尽兴过。
眼下,我已经把整个冬天的计划都安排好了。
九月、十月,先堆雪人、打雪仗;十一月,叫阿来夫带我去山坡上滑雪;十二月,等冰冻结实了,让阿来夫找个冰湖给我溜冰用,溜冰累了还可以锯开冰面钓鱼。等到一月、二月嘛……我美滋滋地想,如果雪足够大的话,就去搭个雪屋。这个雪屋,我要自己一个人偷偷地搭,等到过年那天,当做新年礼物送给阿来夫。他保准会大吃一惊!
“哇!小志,你好天才啊!我在草原住了这么多年,都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搭一个雪屋,你是怎么产生这么绝妙的主意的?”
“这么漂亮,是送给我的么!”
“天呐,我太喜欢这个雪屋了。小志,我真是太崇拜你了!!!”
一想到那时阿来夫满眼星星的激动神情,我就没忍住,嘿嘿笑出了声。
阿来夫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嘴角抽搐。
我正在兴头上,因而神游被他逮住,也不觉得尴尬。反而还把自己的宏伟大计,除却雪屋以外,统统向阿来夫大讲了一通。
谁知他听完我激情澎湃的演讲,神情并无太多波动。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我头顶摸了摸:“嗯,挺好的,进屋吃饭吧。”
我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那颇有些无奈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小傻子?
很快,我就知道,阿来夫为什么对我的宏伟大计提不起半点兴趣了。
气温开始降低,跌破零下十度,十五度,二十度。每当我以为这就是极限了的时候,阿来夫就会看着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我,幽幽地说上一句:“别急,这才刚刚开始。”
我:?
这特么还怎么降?!
事实证明,阿来夫诚不欺我。
那个漆黑的夜,寒潮袭来,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十多度。我盖着两床被子躺在床上,却仍旧一点暖劲儿都没有,跟躺在铁板里似的。
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冻得直哆嗦,几乎要把我抖出脑震荡来。
蒙古包的毡布被冷风吹得呼呼直响,我双手合十,用颤抖的牙关默默祈祷,希望这帐篷不要被风吹跑,也不要被大雪压塌。
那我可就真成冻死鬼了。
我浑身发麻,几乎要失去知觉。脑子却在不停担惊受怕着,全然没有半点睡意。
阿来夫从他那两床被子中起身看我:“还行吗?”
“还、还…啊糗!还行…”我的喷嚏都要冻成冰凌茬了。
阿来夫看着我将自己紧紧环抱的胳膊,面露忧色,想了想,说,“那再给你多盖一床被子吧。”他从被窝里一个骨碌钻出来,将大氅披在肩头,就那么赤着上身,抱着他的被子盖到我这边。
身上的重量一下子增加了不少,却也着实暖和了,舒服得我简直想要伸个懒腰。
但我不能要。
草原物资极度匮乏,蒙古包里一共就四床被子。往年冬天,我没来之前,阿来夫是不愁没被子盖的。可今年我来了,四床被子分给我俩就是每人两床。我多盖一床被子,阿来夫就得少盖一床。这么冷的天,他的身板又不是特别强壮,光一床被子怎么熬得过去?
“我…不盖。”我把被子推还给他。
他抱着被子站着,也不嫌冷,温声细语道:“你不用考虑我,我都习惯了,抗冻。一床被子也没太大关系。你从小就生活在温暖的南方,不盖厚一点肯定不行。”
见我还是不说话,他微微俯身,揉了揉我的脑袋:“乖,听话,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外面的雪把整个草原都封了,万一真把你冻坏,连个看病的地方都没有。”
“盖上吧,嗯?”他说着,认认真真地帮我掖好被角,再一次把那床被子加了上来。
在他转身要走时,我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志?”他扭头,以一个半俯视的姿势看我。
“……”我莫名被他形状优美的下颌线给帅到了,一时语言功能有点儿丧失,我往里缩了缩脖子,晃晃他修长细瘦却线条结实的手臂,说,“阿来,跟我一起睡。”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咱俩一起睡。”我被自己脑海中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紧跟着就是没来由的激动,“你来我这,咱俩…钻一个被窝,被子一起盖。”
“可是…”他略有些吃惊,下意识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我都好些天没洗澡了,你…不会,不会……”
他低下头去,脚丫磨蹭地毯,“不会嫌弃我么?”
我没想到他顾虑的居然是这个,立马道:“这有什么,我也好多天没洗澡了呀。”
“但,你那么爱干净,”他说,“平时衬衣上有个污点都要反复洗好几遍,我还是,还是……”
我没想到他这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居然会悄悄关心我。连我一些多年积累下来的习惯都注意到了。我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又是隐隐激动,又是心疼他。
在我心里,一直把他当做亲密的朋友,甚至是最要好的兄弟,从来没有在任何一点上嫌弃过他。可他却仿佛把我当成了一个高贵的客人,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是先想着我。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也都是无条件迁就我。虽然有时也会跟我打闹,开各种玩笑,但我觉得,可能就因为我城里人的身份,就因为我比他略有了些文化,他在跟我相处的时候,就总是格外多一份小心。仿佛我是什么不能碰的瓷娃娃。
我不希望他这样,我想让他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并没有把他当外人。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么可爱的男生,满心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于是我紧紧拉着他的手腕,用力一拽。
他没想到我突然发力,重心不稳,一个趔趄被我扯到了床上。
披在肩上的大氅下滑至他的腰窝,他精瘦好摸的胸肌、腹肌悉数暴露在我面前。他有些惊愕,“小志,你……”
我没有跟他废话,一手仍旧拽着他胳膊,不让他挣扎,另一手则把碍事的大氅彻底扔到一边。
我像剥开一颗鸡蛋那样,把他的身子剥离了出来。他被冻得一个激灵,我连忙掀开被子,搂着他的腰,硬生生把他抱了进来。
被子合上,眼前一黑,呼地一下就暖和了。
他显然还心有余悸,胸膛下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动静大到我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小、小志,我……”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喝水,他嗓子发干,说话都在发抖。
“别说啦,”我拉着他的胳膊,头枕在他的臂弯处,“我都说了没关系,真不知道你一直在怕些什么。”
他身体有些僵硬,慢慢地才转过头来看我:“小志,我晚上睡觉,可能会打呼噜,还踢人。你真的…不嫌弃我么?”
“放心,”我拍拍他的肩膀,嘿嘿一笑:“论踢人,你绝对踢不过我。”
他轻轻笑了一下,露出一个小小的尖牙,往被窝里缩了缩,闭上了眼睛。
盖三床被子,暖和是比之前暖和多了。可是身边多了一个人,我的心就仿佛被什么抓着揉捏,痒痒得很,压根再无半点睡意。
我不由睁开眼睛,手臂拄着脑袋半撑起身子,打量他。
他软软的眼皮闭着,小脸蛋红彤彤的,呼吸均匀,神态柔和。
不得不说,他睡觉的时候真的十分乖巧可爱,看得我心尖一颤一颤的。
我没忍住,手臂从他枕着枕头,微微抬起一点儿的脖颈下穿过,想要悄无声息地把他抱在怀里。却不慎,手臂的肌肤蹭到了他后颈的绒毛。他触电般一个激灵,睁大眼睛看我。
“小、小志……”他身子瑟缩着,喉结上下滚动。
我鼓起勇气,凑近他的耳朵,声音在那个风雪大作的夜里压得很低。我说:
“我可以抱抱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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