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来夫·草原的精灵

    大棕葬礼之后, 日子一天天恢复了平静。我和阿来,又过上了以往每天放羊、生火、做饭的生活。有时兴致起来的夜晚,我还会把阿来关在房里嘿咻嘿咻。甚至偶尔觉得闷热, 直接把四壁的帘布全拉上去, 就那么天为盖, 地为席地敞开了做。反正方圆十里,也没有其他人烟。除了一只只凑在篱笆前,惊得睁大眼睛的绵羊, 并不会有任何人看到我和阿来的羞羞羞。

    我受够了惊吓,只想跟阿来过安生日子, 因此对这种静如止水的生活颇感满意。只是阿来,我常常觉得他跟以前变得有点儿不一样了。日落西山的时候,常能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发呆。我敏锐地觉得,也许, 他并不快乐。

    至少,不是每分每秒都是快乐的。

    我的陪伴, 并不能祛除他所有的悲伤。

    一日,我为了给阿来逗趣, 取下挂在墙上, 许久未动的长弓, 央求阿来教我射箭。

    阿来一听便来了兴致,将那长弓细细抚摸, 又抬头问我,怎么突然想起学射箭了。

    我眼神闪烁,“就是觉得帅呗。你们蒙古男人不总爱嘲笑我们汉人文弱, 不堪一击嘛。我得好好学学骑马射箭, 把面子找补回来。”

    他拍拍我的肩膀, 笑“你别听他们胡说,一群成日吹牛,不知天高地厚的糙老爷们罢了。我就觉得汉人很好。”

    末了,低头羞笑“我就喜欢汉人。”

    我心里偷乐,扯着他出去,让他赶紧教我射箭。

    其实,学射箭的另一个原因我没告诉他

    我想要保护他。

    上次遭遇狼群的事情给我留下了阴影。要不是蒙古大汉的那一只穿杨箭,我和阿来现在恐怕都已经身首异处了。我常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懊悔自己为什么百无一用,生死关头,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只能依靠别人来救。

    既然上天又给了我这次机会,我就要努力操练得一身好本事。在草原上,光有儿时的跆拳道功底是不够的。蒙古三艺,骑马,射箭,摔跤,我要比那些蒙古男人更加精通。

    “双腿岔开,手臂绷直。”阿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能感觉到他托着我腰的手一点点上移,最后扶住我的肩膀。

    我呼吸有一点儿紧,觉得没来由地暑热。

    “别太紧张,稍微放松一点儿。”他拍拍我手臂上乳白的肱二头肌,“不然准星很容易偏掉。”

    我一动不敢动,从喉咙里“唔”了一声。

    说实话,这张弓比我想象中重得多,尤其是手臂这么平举着,就像坠了一个大秤砣。我维持这个姿势已相当不易,阿来的声音和呼在我耳边的热气更令我情不自禁想要浑身发抖。

    “试一次。”阿来道。

    我如蒙大赦,手臂肌肉隆起,奋力将弦拉紧,对准百米之外的那块大石头,“嗖”

    箭只飞了一半的距离便落了地。

    我大失所望,一时甚至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自认为力气不小,身材亦是穿衣清瘦,脱衣有肉。该练的胸肌、腹肌、手臂,一样也不缺。平时看别人射箭轻轻松松,怎么到自己就

    “没事,”阿来安慰我,“第一次射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真的吗我不信

    正想着,一只半粉半白的东西跳了过去,用喙咬住地上的箭,歪头一提,把箭从草地上拔了出来。然后用两只爪子一蹦一蹦地跳了回来。到我身边,还扑腾着缺了一半毛的翅膀往我怀里蹿,作势要把箭给我。

    我一闪身,大海扑了个空,遂怒,睨眼瞪我,连在阿来面前的亲热也不愿意同我装了,把箭往地上一摔,一蹦一蹦地走了。

    阿来忍俊不禁。我心道,养鹰真不如养狗。

    起码狗可没这么大脾气。

    “再来,”我额间沁出了汗珠,没顾上擦,自我鼓励道。

    阿来就站在我背后,双手扶着我湿黏的手臂,秉着呼吸帮我调整姿势。

    “下盘一定要扎稳。”他盯着我手里的弓,“拉,再拉,还没拉满,再拉”

    我手臂肌肉绷得生疼,控制不住想要发抖,甚至连腿脚都忍不住要哆嗦。我终于明白阿来为什么一定要我下盘扎稳了。人的身体是一个整体,真到用力射箭的时候,不光对手臂,对腰、腹、腿,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我忍啊忍,一次次被阿来逼着突破极限。在我下一秒就要力竭脱手的时候,阿来突然开口“射”

    我猛地松指,箭嗖地飞了出去。

    我的心提了起来,目光紧追着飞出的箭羽,这次一定

    数息之后,我再次大失所望。

    确实比上次射得远了,飞了大概三分之二的距离。可是,离那块大石头,仍然有数十米之远。

    我摇摇头,搞不明白,难道我的极限就是这样了么

    我不服气,顶着烈日又射了几次,一直练到手臂拉扯一样地疼,可始终都没超越三分之二的位置,甚至最后两次,连第一次都不如。

    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心里满是沮丧。

    阿来拿着浸了凉水的湿毛巾帮我擦汗,我便解开衬衣扣子,日光下,袒露出羊脂白玉一般肌肤细腻的胸腹,任由他敛着眸,半蹲下身,一点一点地帮我悉心擦拭。

    垂眸看着我的阿来,多少有点儿挫败感,我不想让他觉得,他的男人这样无能。

    于是艰难地弯腰,强撑着肌肉撕裂一般的痛苦,拎起那把少说也有数十斤重的长弓。不知是晒得发懵还是如何,起身的时候,我眼前一青,竟是差点儿仰面跌倒下去。

    阿来匆忙从背后抱住我,双臂穿过我的腋下,将我牢牢锁住,扶稳,“别练了小志,”他慌了,声音颤抖,“别练了,别练了”

    我有些不耐,想要挣开他。可这家伙体力竟是惊人的好,养了两天便像小牛犊一般力大,我精疲力尽,竟是奈何他不得,顿时更烦了。

    偏他还一边摸我的手,一边在我耳畔唠叨“别练了,小志。你是读书人,你这双手是捉笔杆子的,再练下去胳膊累坏,指头起了茧子可怎么办。”

    “我不用小志保护,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他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刚好猛一振臂将他挣开。他一个踉跄,眼神闪了闪,声音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萎了下去,“也能保护小志”

    我怔怔看着他,心口一阵阵发疼。

    低头,看着自己发抖的指尖,我究竟,在干什么

    他也看着我,好久,又执拗地说了一遍“我真的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你。”

    我点头,“好”微微吸气,“那让哥哥看看你的本事。”

    他半信半疑地拾起长弓,像是捉摸不透我话里的情感一样,反复看了我好几下,手臂微抬又微放,微放又微抬,反复数次,举棋不定。

    我朝他笑了笑,“来吧,把你最好的本事使出来。”宝贝。

    他这才放下心来,深吸一口气,侧身跨开,双腿笔直、修长,他线条美观的手臂扬起,右手紧控着箭羽,缓缓将弦拉远,一双漂亮的肩胛骨就像蝴蝶展翅一样舒展了开来。

    我大气都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每一个细节。

    他鬓角出了汗,将弦拉满,再拉满。那长弓便在他的臂力之下变弯,再变弯,弯成一段圆弧,弯成一轮满月。再满,再满,无数次我听着长弓发出的恐怖铮鸣,以为已经是极限了的时候,他却仍不停歇,秉着气息将弓拉得更满,更满。

    弦要断了。我看着他麦色手臂上的汗珠,心中就剩这么一个念头。

    而后,他骤然抬手,在弓弦满到极致的情况下猛地上扬45°,他在一瞬间松指,那箭便如点了尾巴的火箭一样噌地射了出去。速度之快,犹如奔雷。裹挟着划破空气的刺耳尖鸣,在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箭已经一头朝下,钢铁的箭头泛着凛冽日光,一箭射爆了百米之外的巨石。

    “嘭”

    巨石炸得粉碎,碎块飞溅。

    好半天,飞扬的尘土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在我的目瞪口呆之中,阿来缓缓收回弓箭,眼皮跳了跳,平静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

    他居然这么厉害。

    我望着小脸淌汗的他,心脏怦怦直跳,一时竟不知,是震惊还是紧张。

    他微张着嘴唇看向我,气息依旧平稳,结实的胸膛都没有太多起伏“小志,你看,我真的能保护你。”

    “好好”老半天,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一晚,我失眠了。

    我没想到,阿来的臂力竟是这样大。那么,之前好几次,他被我按得挣扎不得,甚至被我弄到喘息求饶,难道都是装的

    又想起了白天将他挣脱开来的事,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不由得偏了偏脚脖子,轻蹭他的脚心。

    他睡得死猪一样,我用小脚趾在他脚心勾了好几下,他才缩了缩脚,睁开困顿的眼睛,“小志”

    “白天的事儿,对不起啊”我硬着头皮说。

    “啊”他眉头一皱,想了好一下也没想明白,“什么对不起”

    “”原来根本没往心里去啊,亏我还自我反思了一个下午。

    他又要翻身睡去,我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睡。

    “怎么了,小志。”他问。

    “你腿现在还疼吗”我说,“让我看看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

    “早不疼了,”他说,“你没看我这几天走路姿势已经正常了么。”说罢,又要睡,我不让,“给我看看。”

    我往起掀被子,刚一撩开,冷风往里一灌,瞬间打个哆嗦。又连忙把被子抻上来,好歹保住了最后一点儿我俩身上的热乎气。想了想,怕冻着他,便不掀被子了。我捉着他的胳膊,脑袋缩到被子里面,黑咕隆咚地往里钻,摸索着去抓他的右腿。

    “噗”他突然放了个屁。

    我摸索的手一滞。

    空气生生凝固了三秒钟。

    三秒之后,被窝外传来了他公鸡打鸣一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嘎嘎嘎嘎嘎”

    气得我顶着被子就跳了起来,整我是吧,那索性都不要睡了。“你完了”我拎起枕头的一角冲他抽去,他嘎嘎大笑,一边躲,还一边双腿并用,兔子蹬鹰一般蹬我。

    我啪啪打了他背几下,抽出两团红印,他也狠狠蹬了我好几脚,小驴子一样,还蛮有劲儿。这我就放心了。

    他还在笑我,笑得都快背过气儿去了,躺在床上摸着胸膛直抽抽。我灵机一动,捉住他的双脚,他一下子慌了,大惊失色,翻了个身,手脚并用着要逃,活像只小王八。我才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呢,手指对着他的脚心膈叽膈叽膈叽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他痒得浑身发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尥蹶子一般满床打滚,撞得床板咚咚直响。我却不放过他,追着他的脚心一个劲儿地挠啊挠,他就一个劲儿地笑呀笑,笑得要岔气,胳膊沿着床沿耷拉了下去。

    “啊”他仰天长嗥,“不行了,放过我吧,小志”

    我也觉得有点儿欺负人了,他怕痒,我这样整天拿他也不好,便决定就此收手。正拉着他手臂,想把他扶回床上躺好。他却突然嘿嘿一笑,拉着我的手猛地一拽,我还没站稳呢,被他拽得一下子砸向他的胸膛。他被我狠狠撞了一下,只是闷哼一声,也不嫌疼。下一秒,他抱紧我,用力往床外一翻

    我的身体悬空,带着他一起,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着地的是我的脊背,地上铺着羊毛地毯,倒不算疼,但那种失重的感觉还是让人心惊肉跳了一把。不过,我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因为,他现在,就压在我身上,胸膛紧贴着我的胸膛。

    呼地一股邪风吹过,油灯的火苗晃了晃,灭了。

    一缕青烟消散在墨般的黑夜里。

    世界静了。

    只剩下他炙热的体温,和打在我耳廓,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小志”他压着我,手臂贴着我的手臂,脚趾抓着我的脚趾。他的每一丝呼吸,尽皆化作小腹鼓起时温暖的触感。

    “小志”他隐忍着轻唤,手不老实地向下,“今天,是不是也让我在一回上面”

    “做梦”我没等他说完,就猛地堵住了他的嘴巴。狠狠一个翻身,在他的目瞪口呆之中,就已经完成了方位调换。

    他反应过来,显然还不服气,竟然还在负隅顽抗,抱着我的腰想把我弄到下边。

    我没想到几天不弄他,他竟然胆儿肥到了这种程度,连这种事情都敢想了,还使诈装死。当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遂决定狠狠教训他,以振夫纲。

    我一手攥住他的两只手臂,狠狠背过去。另一手对着他拼命挣扎的双腿狠狠膈叽

    “啊啊哈哈哈饶命,饶命啊小志”

    他一下子萎了,方才的嚣张气焰也不在了。只剩下打着滚儿求饶。

    “还敢不敢胡说八道了”我“啪”地拍他小屁股蛋,逼问。

    “不、不敢了”他缩着脖子,像只小乌龟。

    “不敢了就好,”我嘴角勾笑,又“啪”了一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真不敢了。”他眨巴着眼睛求饶,那轮水汪汪的大眼让我一瞬间软了心,“放过我吧,小志”

    “小志”

    “小志”

    一声声叫得,让我毫不怀疑,再不放了他魂儿都得被这小狐媚子勾走。

    “下不为例。”我最后“啪”了一下,放了他,“回去吧,安安生生睡觉去。”

    谁知,我前一秒才松了他的手脚,下一秒,他就嘎嘎笑着蹦跳了起来,“哈我装的,我下次还敢”

    “小志”他的小脚在羊毛地毯上嚣张蹦跶,“你就等着在我申下哭着求饶吧,哈哈”

    我望着他,嘴角抽搐

    艹

    这小子,当真是

    反了天了

    猛地扑过去,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全然无视他慌乱的眼神,任他怎么后悔求饶都不停手,挥斥之间,霓裳纷繁洒落。霸王之姿力拔山兮气盖世,撑得虞姬掩面娇泣,哭天抢地,鬼哭狼嚎。

    事成之后,我问他“爽吗”

    “爽个屁啊。”他背对我躺在床上,嘴巴嘶嘶着,抱着身子一抽一抽,“爷都要疼死了”

    我有点儿后悔,刚刚确实是有点儿狠了。想来想去把他抱在怀里,脑袋埋上他的脊背,轻吸一口他身上的气息,哄道“谁让你先放屁熏我”

    气得他抓起枕头角就冲我砸来,“臭屁不响,响屁不臭你不知道呀我要是真想熏你,就该放个悄没声的。直接在被子里熏死你,哼。”

    “终于承认自己放屁臭啦。”我撑起身子捏他脸蛋儿,笑。

    他笨嘴拙舌,说不过我。我便伸手抱他,可他不许,在我怀里扭来扭去,就是不让我抱。

    “乖,让我抱着睡觉。我现在不抱你就睡不着。”我说。

    “睡不着那你属羊”

    “数你也睡不着啊。”我说,“一个小阿来,两个小阿来,三个小阿来快点儿,让哥抱抱”

    我越说抱,他就越不让我抱。为了躲我,甚至直接一个骨碌滚到了被窝外,宁肯冻着也不跟我睡一块儿。我生怕把他冻感冒,连忙道“你快回来,我不碰你行了吧。”

    他抱着胳膊不理我。

    “快回来,”我耳朵一动,“外面有动静,好像有人来了。”

    “编,你接着编。小志的嘴,骗人的鬼。我要再信你我是傻子。”他死活不肯进来,可我分明听到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而我们蒙古包四面的帘布,全是拉上去的。

    四下透风,里面的人在干什么,穿着衣服还是光着屁股,外面全看的一清二楚。

    “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不进”我滚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严丝合缝的蚕。见他睁着眼睛不为所动,便道“那好吧,晚安。”

    两秒之后,哒哒的马蹄声已经大到清晰可闻的程度了。他终于慌了,往右一滚就想往我怀里钻。

    可他会滚我也会呀,反正我们早把两张床并在一起了,宽敞得很。就这么,他往右滚的同时,我也往右一滚,他滚了个空气。还伸手摸了摸,摸不到我的胸膛,奇怪得眼睛都睁大了。

    那马蹄声马上要到我们帐篷这来了。

    我拼命忍笑,看着他在我面前抓狂,“啊啊啊啊小志这被子缝呢怎么成筒了这我要怎么进去”

    我闭上眼睛念经“一百二十八只小阿来,一百二十九只小阿来,一百三啊,我睡着了。”

    “啊啊啊啊你他妈非要在这时候装睡”他敲鼓一样猛打我头,那马蹄声已经到我们帐篷跟前了。他彻底疯了,不顾一切地往床下跳想摸自己的衣服。

    最后一刻,我从被筒中伸出手来,抓住他的手,把他用力往右一拽。与此同时,我裹着被子往左一滚。在那人骑着高头大马的影子在我们床头晃过的瞬间,我连人带被齐齐地滚到了他身上,将他压了个严严实实。我的嘴巴,刚好堵住他抓狂乱叫的小嘴上。

    从外面,只能看到一个趴着睡觉的脑袋,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帘布扑簌了一下,像有什么撞了上去,再然后,世界就安静了。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被我吻了好久好久,久到脸憋得通红,才一把推开我,大口大口地喘气。

    “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进来了。”

    噗我心里好笑。这小子被我亲过这么多次了,没想到还会脸红,还要用这么低劣的借口转移视线。

    “真的,没骗你。”他推了推我,“你去看看,我刚刚真听到响儿了。”

    “好好好”演戏都学会演全套了。越发觉得好笑,索性配合他。我掀开被子,晃悠着大长腿下床,借着月光在一块帘布前站定,“哪儿响了”

    “不是那块。”他说,“嗯应该是右边那块。”

    嗤我晃悠着步子又往右挪了挪,什么都没看见。正想笑他,脚趾却触到了一个尖尖的东西。

    是什么我有点儿纳闷,弯腰,用手摸到了一个东西。

    往月光能照进来的地方凑了凑,发现手心捧着的,是一个纸飞机。

    刚刚脚趾触到的,是那个纸飞机的机头。

    我无比确定,白天的时候,是绝对没有这玩意的。

    那么难道是刚刚那个骑马的人,飞进来的

    越发纳闷,隐约看到那纸飞机内侧似乎有字迹,我将纸飞机展开,展开成一张纸单。

    上面的确有一些字。

    我没戴眼镜,就眯着眼睛,捧在眼皮子底下就着月光使劲儿瞅。

    越往下看,我的呼吸就越紧。看完最后一个字,我手指发抖,心跟着沉了下去。

    阿来翻了个身,突然叫我“小志。”

    “哦,”我匆忙转身,下意识将那纸单藏在背后。

    阿来道“是什么东西啊,”拍拍床,“怎么还不上来”

    “没事。就是一飞蛾,刚刚扔出去了。”我无处可躲,匆忙之下将那纸单折吧折吧塞进内裤里,“我把帘布拉下来了,今夜冷。”

    阿来咕哝一声,摊着手臂让我上床。我撩开被子钻进去,阿来就抱住我,脑袋抵着我的胸膛,睡下了。

    呃屁股有点儿硌得慌

    我从他的依偎中艰难抽出一只手,背在背后,往下摸,食指和中指,颤巍巍地把那张单子夹了出来。

    一定不能让阿来看见,我心砰砰直跳。

    略微琢磨了一下,我悄没声息地将那纸单团巴团巴,团成一个小蛋蛋,扔进了床下,我的鞋子里。

    明天一早就穿鞋出去,把它扔掉。

    “小志”清早,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阿来正皱着眉头,拿着靴子往脚上套,套到一半,又脱下,瞪着眼睛看向靴子里面“怎么有点儿硌脚你是不是往我鞋里塞小石子了”

    这臭家伙,没想到我在他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我被他气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懒地一翻身,搂住他的腰,鼻梁贴上他发热的脊椎骨,眼皮一闭接着睡。

    等等

    硌、硌脚

    我一瞬间清醒过来,在他翻转靴子,拍打着靴面往外倒“小石子”的时候,一把将靴子抢了过来。

    我恨不得敲昨夜的自己一榔头,我是把团成的纸蛋蛋扔到鞋里了,但压根没看那只鞋是谁的

    “小志,你干嘛”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一拽,又将我手中的靴子抢了过去“我就知道是你塞小石子了。小志,你真是越来越坏了。”

    “我真没塞东西。”我和阿来小鸡抢蚯蚓一样把那只靴子抢来抢去。最后我猛一用力,再次把那靴子从他手中抢了过来,蹬蹬蹬就往门外冲“你靴子脏了,我拿出去帮你洗洗。”

    “哎”他在我身后叫“这些活放着我来就行,平时你的内裤不都是我洗的么”

    我被他喊得一阵阵耳根发红,步履不停地冲到河边。

    我四下环顾,确定没人之后,才小心翼翼,翻转阿来的靴子,磕着往外倒。

    没两下,那个小纸蛋蛋就掉了出来,骨碌两下,滚到一株草下,被露水打湿了。

    我摸起那小纸团,展开,秉着呼吸又看了一遍。

    布满折痕的纸张,打印上去的字迹依旧清晰。

    那是一张那达慕大会的邀请函。

    “为期五天的呼伦贝尔那达慕大会将在六月初四农历开幕,一起来报名参赛,角逐草原最强健的英雄儿郎吧”

    大会地址,是呼伦贝尔的市区海拉尔。

    从我们所在的新巴尔虎左旗,到呼伦贝尔市区海拉尔,骑马要数天时间。期间,要经过大片大片的无人区,一路上,沙暴、毒蛇、狼群,什么都有可能遭遇。

    我知道,阿来作为蒙古男儿,千百年来骨子里流淌的血性,让他一定难以抗拒此次的那达慕大会。可是,那次九死一生之后,我和阿来才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我一点儿险都不敢再冒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守着他。

    那一方小小的蒙古包,和周围一小片沿河的草原,足以容下我和阿来两个人了。

    我抬眸望向蜿蜒流长的河,用力一扬手臂,咕咚一声轻响,那纸团落进河中央,漾起重重涟漪,很快便浮上水面,随着清澈的河水一起漂走了。

    我亲眼目睹那个纸团消失在视野尽头,躁动的心脏逐渐平复。

    阿来,你别怪哥哥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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