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我起了个大早。晃悠着两条长腿下床,拉开窗帘。三楼视野开阔,我看到清晨的太阳从东方遥远的群山中冉冉升起。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我伸个懒腰, 转身, 下意识想要叫阿来起床。
手指触碰到他发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不对。我们现在还在“冷战”,就这么把他叫起来算什么
我垂头丧气地望着小猪仔一样熟睡的他, 心里直痒痒,想亲他可爱的脸蛋儿, 可又得强迫自己忍着。这般矛盾将我早起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过了一会儿,他眼皮动了动。我连忙从他床上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欣赏窗外的风景,实则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他。
他打了个哈欠, 因困倦耷拉着的眼角慢慢恢复神采。他坐起身来,看了我一眼, 随即就跟没看到一样,穿裤子, 下床。
我心里更憋屈了。
今天是那达慕大会的第一天, 为了早点儿去, 抢个好位置。我们没在宾馆耽误太久就下了楼。
到了马厩里,我们各牵各的马, 谁也没有跟对方说一句话。
就这么一直僵持着,他骑马在前面走,我骑马在他后面跟。望着他小白杨般挺拔的背影。我一会儿觉得他骑马这么慢, 会不会是在等我, 怕我人生地不熟地跟丢了一会儿又发现他跟每个路人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再想想面对我时的冷头冷脸。心里刚刚萌生出的窃喜火花瞬间又萎了。
我又蔫头耷脑的了。
一直到了会场,我死水一般的心情才微微有了点儿波动。
因为眼前的景象不说多震撼,至少让人眼前一亮
会场位于海拉尔近郊的一处草原。
会场中间是一大块平坦的土地,来作为比赛场所。会场南北则各有一列长长的山丘,山丘按照3040厘米开凿成一阶一阶的,铺着坚硬的石板。此时,台阶上面已经坐了不少人,看来这就是观众席了。
我和阿来将马拴在马厩里,步入会场。
太阳此刻在东北方向,北侧的山丘在赛场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我跟在阿来身后,走在中间的赛道上。不时抬头看一眼,想在两侧山丘找个视野好的位置坐上去。
可是,我心里有点儿犹豫,等下如果我和阿来仍旧不开口和对方说话,那要怎么坐到一起去呢
正犯着愁,突然就听到一声划破空气的尖鸣。
我和阿来几乎是同时抬起头来。
只见数只礼花拖着长长的尾巴钻入天空,在即将没入白云的时候炸裂开来。姹紫嫣红散满蓝天。几乎是同一时间,马头琴和雅托克一齐奏响,鼓角长鸣。无数牧民站了起来,在台阶上欢呼喝彩。又有人伴着乐声手拉着手齐唱牧歌,气势恢宏。声声爆竹惊得外面的马匹骚动长嘶。而山丘顶部则不知何时已经遍插彩旗,迎风招展。晨风之中,朝阳之下,那达慕大会的开场仪式如此令人震撼。
我心下突然一动,猛地快跑两步,抢在那美丽的烟花消散前抓住了阿来垂着的手。
他下意识扭头看我,我脸上发烫,匆匆别过头去。他只看了我一眼便要移开视线,被我拉着的手却并没有挣动。我心脏怦怦直跳,什么也顾不上了。在他头即将扭开的时候亲了他脸颊一下。
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他却还是实实在在地惊到了。
眼睛睁大,小巧的嘴巴微微张开,半天反应不过来。
我晃晃他的手,压住内心泛起的激动笑意小声说
“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我却分明看到他低下头去,偷偷笑了一下。
我心里的大石一下子就落了地。我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好了。说了声“跟我来”,就死死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奔跑起来。穿过赛场,穿过人群,一级级台阶飞奔向上。
我拉着他一口气跑到最上面一级台阶,才停下来微微喘气。
转过身去,头顶是蓝天白云,脚下是观众席上黑压压的人头,以及一整个的赛场。我晃晃他的手,问“哥哥给你挑的这个座位好不好”
他没说话,就在我以为他还在生气的时候,他突然扭头,也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我心脏咚咚直跳,喜悦就像烟花般要从胸膛里炸出来。还好还好所有的观众都在看赛场,没有人抬头往回看。刚刚真是太刺激了
平复心绪,正要拉着阿来坐在座位上,我的背部就被人踢了一下。
扭头,踢我的那个人站在山丘最顶上,身后是悠悠白云,湛湛青空。那人叉着腰,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模样倒是挺清秀,可惜一脸臭拽的表情着实让人不爽。
我看到这小男生的第一反应是,有点儿眼熟。
等他一开口说话,我瞬间想起来了
“喂,这位置是我的。”
这欠打的语气除了大汉的弟弟还能是谁
阿来注意到动静,警惕地盯着他。
小男生看着我,神色怔愣一瞬“哦,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是你啊。上次不是说救了人就把海东青给我吗那鸟儿呢”
说着就贱兮兮地伸手向我讨要。
这座位一没标志,二没被占,怎么能说是他的我懒得理他。阿来低声问我“小志,这个人是谁”
小男生一听立马拔高了嗓门“喂,你搞清楚,我救了你们,结果你居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阿来盯着他,微微皱眉,显得很困惑。当时我和阿来九死一生,阿来确实不可能记住他的样貌。
我跟阿来道“你别听他瞎说,跟他没什么关系,救咱们的是另外一个人。”
“跟我没关系呵,要不是我让我哥去救,你以为他会理你吗”他指着我的鼻子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
他这句话说到一半,后面的“人”字再也没能说出口,因为阿来握住他的手指,只一瞬间就掰到了令他表情扭曲的程度。
“我警告你,不要找打。”阿来冷冷地说。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救了我,这些事都单独另说。但你要是再敢骂他一句。”阿来的目光透着我从未见过的狠劲,“你这手就别要了。”
“啊疼疼疼”那小男生难受得倒吸凉气,不住挣扎,可嘴上却始终不肯服软。
“庆格尔泰。”一声雄浑的呼唤从远处传来。这个被唤做“庆格尔泰”的小男生立马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猛烈地挣扎了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哥,哥,救我”
他这一喊,四周一大圈的人都听到了,纷纷看向我们,又看向庆格尔泰的哥哥。这一看不得了,有人慢慢张大了嘴巴,有人则将信将疑地站了起来。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巴特尔,是巴特尔”瞬间,整个观众席都沸腾了。
“巴特尔巴特尔在哪”“在那在那在门口个子最高的那个”“天呐英雄巴特尔,神一样的男人,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带着胜利走来了”
阿来闻声微微怔愣,和我一道看向万众欢呼的焦点,那个人们口中“神一样的男人”。
一直未动的大门在此刻缓缓打开。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挺拔,容貌俊美无俦的男人踏着万丈朝阳步入赛场。他赤着上身,袒露着那另无数人着魔尖叫的健美胸肌、腹肌,长发披散在结实的肩头。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实,每走一步都仿佛带着无限的王者风范。
连阿来夫也不禁起身,嘴唇颤抖“天,是、是他”
阿来看向那个男人的目光之专注,让我有一丝郁闷,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人怎么了”
阿来看向我,拉住我的手,激动道“他是巴特尔,我的偶像。小志你知道吗他已经蝉联那达慕大会冠军整整十年了”
这确实是个惊人的成就,连我都微微惊愕。要知道,草原上能打能战的男子多如牛毛,能在这个位置卫冕十年,该是有多么强大。
我也知道,那达慕是从成吉思汗时期流传下来的,是蒙古族最重要的传统。其对蒙古族的意义不亚于汉族人民的新年。每个在那达慕大会得胜的冠军,都会被蒙古族人民认为是英雄。而巴特尔十连卫冕,气质卓然超群,又俊猛到那般程度。也难怪会被以强壮英武为美的蒙古族人民看做“神一般的男人了”。
巴特尔走到赛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扬手,示意大家停下。可人们的热情实在是太高涨了,欢呼声,喝彩声,持续了整整一分钟才慢慢淡下去。
身穿蒙古袍的主持人将话筒递给巴特尔,请他做赛前发言。掌声和尖叫从巴特尔拿到话筒的那一刻起就没停过,几乎是他每说一句话,欢呼声就炸响一次。到最后好歹说完,我的耳膜已经要报废了。
一回头,发现身边的小男生庆格尔泰,正托着腮,盯着赛场中央高大强壮的男人看得一脸专注,甚至可以说是流连忘返。直到我咳了一声,他才蹭得一下站起身来,一边逃走一边道“你们俩等着吧,不让我哥弄你们我就是猪。”
阿来道“哎,等等,他哥是巴特尔”
我点点头“所以你对那小家伙爱屋及乌了”
“怎么可能”我很欣慰他连爱屋及乌这种词都能听懂了,“他哥是他哥,他是他。那小东西一脸欠揍的样,他要再敢惹事我绝对打他。”
巴特尔发完言以后,比赛就要开始了。
那达慕大会分为赛马、射箭、搏克摔跤三个项目。这三个项目也是成吉思汗令蒙古男儿必须掌握的三种技艺,传承数百年,直到今天都在蒙古族人民心目中拥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擅长骑射的蒙古男儿能得到草原无数女子的青睐。而不会骑马则是一件相当丢脸的事情。
今年的赛制异常激烈,采取淘汰制最先比赛的项目是赛马,此项目将淘汰掉一半的人,只有前二分之一的人才能晋级,参加射箭比赛。同样地,射箭比赛也只有前二分之一的人,才能够晋级到最后的搏克比赛。裁判将会综合三场比赛的成绩,选出那达慕大赛的冠军。而最后的冠军,将被认为是草原的英雄,成吉思汗最英勇的子孙。
正式比赛开始之前,是运动员的入场式。
参与比赛的一共有1024个人,当大门打开的时候,一个长长的方阵踏入赛场。转瞬间风吹了起来,旗扬了起来,1024个蒙古男人的步子踏了起来。
他们上身穿着皮坎肩,自豪地将一身肌肉袒露在阳光下;下身着宽大多褶的蒙古裤,将他们的身材衬托得愈加挺拔修长。他们跳着蒙古族独特的舞蹈,左臂左腿与右臂右腿交替扬起向前越进,咚咚咚咚一下一下地捶打着地面,仿佛鼓槌重击在鼓面之上。灰尘在他们脚下扬起,大地在他们脚下震撼。这1024个人的冲天豪气,更甚千军万马
观众席上的观众们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鼓掌、雀跃、欢呼到嗓音嘶哑。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喊着同一个名字“巴特尔”正是在运动员方阵最前方带队的巴特尔
我站起身来,透过层层攒动的人头向下眺望,把眼镜推到鼻梁最上来寻找阿来的身影。平时朝夕相处的人,如今汇入人海,竟像一滴水那样令我难以分辨。如果说巴特尔那高大威猛的身材,披肩的长发还比较容易辨认的话。像阿来那样身高不算突出,体型偏瘦的人,就实在难以寻找了。
周围喊“巴特尔”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我急了,一心想让阿来收到我的祝福,平时在外人面前的内敛形象也顾不上了。我学着阿来在草原呐喊的样子,手卷成筒状,放声大喊“阿来”
声音一出来,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的那声“阿来”在“巴特尔”的海潮中格外突兀,搞得周围不少人都看向我。我脸隐隐有些发热,目光费力地在人群搜寻。
终于,我看到队伍中央有个小小的人跳着向我招手。我高兴极了,也向他挥手,大声喊出下半句“冲啊,草原英雄阿来夫”
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看出来,收到我祝福的他步子迈得都比之前大了。
入场式结束后,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赛马比赛,阿来抓住这个空档,蹿回来把我抱了个满怀。
我被他撞倒在台阶上,心里却着实高兴,看来他果然是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现在真的一点都不生气了。
“你也不怕耽误了时间”我摸摸他出汗的额头。
“没事,有时间。”他从我身上起来,拽我的手,把我也拽起来“我问过裁判了,他说可以下去看。小志,等下我赛马的时候,你到下面给我加油吧。”
“好。”我立马道。说着和他一起到了下面的赛场上,陪他一起站在队伍里,等待检录。
检录到阿来的时候,登记人员抬头看他了一眼,道“今年多大了怎么看着这么小啊。”
“叔叔,我今年已经十八了。”阿来道。
登记人员点点头,说“第一次参加那达慕大会,先熟悉熟悉,第一轮被淘汰也没什么关系。你还年轻,机会多的是,明年还可以再来嘛。”
蒙古族的男人,参加十几场,几十场那达慕的大有人在。很多人年龄是二十五六岁、三十出头,无论是体力还是参赛经验都达到了巅峰。阿来跟他们比,实在不占优势,也难怪登记人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了。
阿来虚心点头“哎,谢谢叔叔。”
听得那叔叔咧嘴一笑。试问,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小孩,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要是平时能少跟我闹别扭就更好了。
检录完便是牵马。本来是顺理成章,没什么好说的一件事。到了马厩前,阿来却犹豫了。
他看了眼自己骑来的大黑马,吸了口气,对我道“小志,我想大棕了。”
“以前还想着,那达慕大会的时候,骑着它来参赛的。”
“你说,大棕会不会怪我”
我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我想,如果大棕在天有灵的话,眼睁睁看着自己陪伴多年的主人,跟别的马儿一起创造辉煌,带别的马儿成就马生的高光时刻。而自己则埋骨荒冢。心里,或多或少也会有些不是滋味吧。
我想了想,道“要不你骑小白去,大棕还在的时候,他们俩就整天黏在一块儿。大棕的尸骨,也是小白背去百花谷埋葬的。”
我说这话的时候,小白就好像通了人性一般,眯着眼睛,拿头蹭我的手掌。又要伸舌头舔阿来的脸蛋,被我拦住了。
阿来看出了小白的心意,上前一步,摸摸小白的头,又拍拍那只大黑马的马头,小声哄道“对不起啊,也许你也很想参加。但我还是想跟小白一起上赛场,因为小白身上,承载着我们和大棕在一起时的记忆。我们都是大棕最要好的朋友,这样如果我们赢了,大棕在天上看着,也一定会非常高兴。”
阿来最终还是牵了小白上了赛场。走向线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阿来,小白是矮种马,会不会没有大棕他们那样的蒙古马跑的快”
阿来想了想道“论速度和爆发力,矮种马确实不如蒙古马,但如果论耐力的话,我相信小白和它们并不会差太多。”
他说着,拍拍小白的马头,小白又高兴了,眯着眼睛舔阿来的手掌。
我道“那这次的赛程,是更看重速度还是耐力”
阿来说“这次是20公里的赛马,算是中长距离。我觉得可以让小白试一试,晋不了级的话,那就明年再来。”
我点点头,想起了阿来日记里写的,他妈妈对他的期望。心里突然又有点儿失落。
当初我还以为拿冠军并不会特别难,就撺掇着阿来许下了夺冠的目标。可只有来了这儿才知道,那达慕大会真的是强者如林,几乎全草原最英武的男儿都在这儿了,更不用提还有个神一般的巴特尔在顶上站着。就连登记人员都不看好我的阿来。早这样,我当初真不该硬要他拿第一回来的。
“小志,你怎么了”阿来问。
“哦,没事,”我朝他笑笑,勾住他的肩膀,“反正有我陪你,别说明年再来了,你就是再来多少次,我也跟你一起。”
阿来乐得一颠一颠儿,“那万一我今年拿了冠军呢”
我嘿嘿笑,拍他的小脸,“拿了冠军明年我也陪你来。咱就像巴特尔一样,一直拿冠军,不给别人机会,先卫冕他个九年十年的”
阿来更高兴了,之前隐隐透露出的紧张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来牵着小白走到线处。我不是参赛者,不能靠太近,只能在附近的台阶上看。在我这个位置,还坐着些其他人,有的是原本就坐在这里的;有的是为了近距离观看比赛,从上面下来的;也有的像我一样,是过来送选手参赛的。一些穿蒙古袍的小孩,嘻嘻笑着在我们之间钻来钻去,蹦上又蹦下。
阿来到线时,其他选手已经到齐了。只要裁判一来,他们就可以开赛了。
他们这组有二十四个人,为了让观众们的观看效果更好一些,赛马的路线安排,是在两列山丘之间的草地上,跑过去跑回来,再跑过去再跑回来。一共往返两趟,合起来就是20公里了。
我正看着阿来,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巨大的影子,我偏头,坐过来的人竟是巴特尔。
耀眼的阳光洒在他坚毅的脸庞,他眼窝深邃,鼻梁挺拔。他微眯着眼睛,看向阿来他们那组准备比赛的选手,道“来陪你弟弟”
我微微吃惊,没想到他会主动来跟我说话,更没想到他居然会说汉语。
他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王者魅力,坐在他旁边,我竟是有点紧张,不大自然地道“嗯、嗯”
“他挺棒的,这么小,就已经很像个成熟的男人了。”
“他应该刚成年吧,看起来跟我小弟弟差不多大。”
我“嗯对了,谢谢你上次救了我和我弟。”
他晃了晃手,示意无妨。我注意到他那粗糙的大手上满是陈年伤痕与老茧,不由得肃然起敬。
“你是第几组”我问。
“”他好像对数字不太敏感,张了张嘴,没发出音来,摊开手掌给我看。五根手指头,意思就是第五组了。
我明白过来,他应该是会说汉语,但也只会一点儿。那天夜里我深夜到访,着急到语无伦次,一大串话噼里啪啦全蹦了出来。他又是睡到一半被吵醒,脑子肯定懵。也难怪会一脸面瘫,反应不过来我在说什么了。
就我俩说话这会儿时间,已经有人看到了他,那些看到他的人一脸惊讶,悄悄指给更多的人看。没一会儿,我已经感觉到无数双炙热的目光聚焦到我们身上了。
“好多”我小心地环顾四周“好多女生在看你。”
“嗯。”他并不否认,脸上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是习惯了,又仿佛本来就该是这样。生在广袤无垠又环境恶劣的蒙古大地,他这样的男人就该是天之骄子。
巴特尔起身,道“先去准备。”
我点点头,说“好。”看着他的高大的身影远去,而后很快就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
我笑着摇摇头,看来,做大英雄,也未必就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我又扭头看向阿来他们那边。他们的裁判不知道在做什么,这么久了仍旧没来。参加这轮比赛的二十四个选手坐在马上,晃晃悠悠地等裁判。我的阿来骑上小白马之后,个子明显比人家矮了一截儿,看得我很是憋屈。这时,他身边有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蹭了过来,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庆格尔泰。
这小东西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庆格尔泰戴着高高的蒙古帽,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的阿来目视前方,不知是没看到他,还是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结果这样,庆格尔泰反倒来劲了。故意纵马狠狠撞了小白一下,小白一惊,颠得阿来一晃,若不是阿来马术高超,恐怕就要栽下来了。
“呦,你这还骑着一匹马呢”庆格尔泰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两只脚站在地上呢。”
阿来并不理他,继续目视前方。太阳太晒了,他被照得睁不开眼睛,有点小狗眼。
阿来的忍让并没有换来庆格尔泰的退却,他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像是料定了阿来不会把他怎么样“我说,你怎么骑着头小毛炉就来参赛了你家里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小白不满地扬头,冲他叫了一声。阿来从不能忍受朋友被人侮辱,这才算赏脸瞧了他一次
“你眼瞎”
“你”庆格尔泰被阿来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旁边的选手们都在听着,有的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谁知庆格尔泰这小东西真是人越多就越来劲,阿来不想理他,他偏要像块狗皮膏药那样紧紧黏住“你有什么好嘚瑟的今年可不比往年。往年你骑头毛驴一样的矮马,晃晃悠悠走到终点,大家也懒得说你,也让你参加射箭和摔跤比赛。但今年赛制改了,淘汰制防的就是你这种划水的人。像你这样,简直是对成吉思汗的侮辱。”
最后一句,他生怕别人听不见似得,专门拔高了声调。
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分量之重,就相当于指着一个汉人的鼻子骂他辱没列祖列宗。我当时就听不下去了,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扯下马,狠狠抽他两个大嘴巴子。
可他们到我这之间隔了一条警戒线,只有参赛者和裁判才能进入,又念及他毕竟是阿来救命恩人的弟弟。我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攥紧拳头,忍了下来。
那边,庆格尔泰说了一大通,趾高气昂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退出比赛,省得等会儿跑个倒数第一,还不够丢人的。”
“真正会丢人的,恐怕是你吧。”阿来盯着他,目光轻蔑,“你知道半瓶水和一瓶水的区别是什么吗”
庆格尔泰被阿来的目光看得本能瑟缩一下,又连忙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是、是什么啊”
他们周围的人也都来了兴致,纷纷竖起耳朵听,显然被阿来这句话吊足了胃口。
阿来道“一个装满水的瓶子,无论你怎么晃它,它都是没有声音的。而那些一晃就响个不停的瓶子,肚子里,其实只有半瓶水罢了。”
阿来说完,他周围的人愣了一下,旋即都笑了起来。只有庆格尔泰焦急地左看右看,完全不理解大家在笑什么。
“没听懂”阿来笑“那我就给你说得再明白点儿。只有那些没什么本事的三脚猫,才会为了掩盖自己的胆怯与无能到处叫嚣。”
这话堪称妙极,连我都忍不住要赞叹一番。而蒙古族人本就豪放,这一下阿来周围的参赛选手干脆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了起来。庆格尔泰就是再笨,这次也听懂了。意识到原来大家的笑,都是对他的嘲笑。他当即臊得满脸通红,怒道“哼你果然是跟汉人呆多了,变得只会耍嘴皮子功夫。这算什么是男人就跟我比赛马。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谁才是那只三脚猫”
他这话说得相当志得意满,显然是料定了阿来骑的是矮种马,压根不敢跟他比。谁知阿来听了,却相当平静道“好,比就比。”
“如果你输了,”阿来冷冷道,“就有多远走多远,以后再也不要来我眼皮子底下晃悠。”
“哼,那要是我赢了呢”庆格尔一脸不屑“你肯把你那只海东青送给我吗”
所有人都没想到阿来竟对着这么不平等的一个约定说了句
“成交。”
此话一出,围观的选手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那二十二个人几乎是同时把目光投向了阿来。
不为别的,那可是万鹰之王海东青,是一万只鹰里才出一只的海东青是谁家有上一只,周围数十里人骑马都要过来参观的存在
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送人
在一场根本不可能赢的赌注里。
周围的人纷纷劝阿来,不要意气用事,中了人家的激将法。海东青这种宝贝可不能拿来闹着玩,哪怕是把赌注改成一只羊也行呀。
也有人在谴责庆格尔泰,明知道人家是矮种马,压根不可能跑赢,还非要激人家上钩。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就是赢得了海东青,那神鸟也准得飞走。
庆格尔泰大叫道“这叫什么话我又没逼他,是他自愿跟我打赌的”
“你们也都听见了,要是他背信弃义,不给我海东青,就罔为成吉思汗的子孙。”
周围的人纷纷摇头,叹他实在太过咄咄逼人。也有人一个劲儿地劝阿来千万别冲动,真情实感到仿佛那海东青是他们家的一样。
阿来微微一笑,在庆格尔泰惊疑的目光中,冲着众人一个抱拳
“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并不在意赌上我的海东青。因为”他缓缓偏头,坚定而又自信的目光同庆格尔泰对上
“像他这种心思浮躁,四处挑事的人,本来也压根不可能赢。”
“这种人,不给他点教训尝尝,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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