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格尔泰躺在地上, 胸膛起伏,反应过来后,他一个翻身, 怒吼着挥拳向我冲来。
我侧身一躲, 他扑了个空。我就势抓住他的肩膀, 一个背摔,将他嘭地一声狠狠掼在地上。
我没再给他爬起来的时间,膝盖抵住他小腹, 对准他的脸,猛地一拳砸了下去。
他剧烈挣扎着, 口中骂着难听的脏话。我不理他,只是把他压制得死死的。又一记重拳下去,他身子弹了一下,不动弹了。
他力气比我可是差远了, 压根挣脱不开,鼻梁被我打歪了, 嘴角也流着血。他那双肿了的嘴巴依旧嘟嘟囔囔发着声。他疼得哼哼一声,眼泪流了下来。
“你、你妈的”他含混不清地骂着, “我、我要告诉我哥, 让他弄死你”
我不理他的挑衅, 猛地站起身来,三下五除二地扒开那一块他藏东西的土, 捧着那被他埋起来的物事,我双手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那就去告啊”我将那捆粗麻绳狠狠摔在他脸上,他来不及躲, 灰扑扑的脸被甩出一大条红印, “带这个去告他你他妈去啊”
他见到那捆粗麻绳, 气势一下子萎了。疼也顾不上了,哭也不哭了。他静了两秒,梗着脖子说“这绳子怎么了你揪着这绳子发什么疯”
话音未落,我对准他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啪”地一记脆响,他显然是没有想到,捂着通红的脸,羞愤交加,呼吸急促,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真他妈的恶心。”我咬着牙说,“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扭头,强逼着自己离开。
不然,我真怕我会失手把他打死。
大概,那个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吧。
阿来在赛场摔落的一瞬间,我分明看到,场边上有人飞快地抽走了什么,揣在怀里,转身就逃。
来找庆格尔泰的路上,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我想多了。
可事实狠狠打了我的脸。
更气人的是,他是我救命恩人的弟弟,我除了野蛮地暴揍他一顿,其他什么也干不了
我站在病房门外,深吸了一口气。
推门进去,阿来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上缠着纱布,左手扎着输液针管。
瓶中的液体一滴滴地滴落下来,流进阿来虚弱的身体里。
我秉着呼吸,轻手轻脚地抽出凳子,坐在阿来床边,拉了拉他的右臂。
这才发现,在他的右小臂上,有一条一拃长的伤口,上面密密麻麻缝着黑色的线。线与线的间隙里,能够看到通红、外翻的皮肉与血丝。
我的胸口就像被压了一块大石一样,闷闷地,痛得很。我想着想着,眼圈就红了。匆忙站起身来,背对着阿来,眨了眨眼睛。
“小志”
“是你吗”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吸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丝笑,“你醒了”
他用力点了一下头,可惜他这幅躺在床上的狼狈样子,让这个动作看起来更像是缩了缩脖子。
他苍白的嘴唇颤了颤,说,“水”
“哦、哦,”我反应过来,伸手去拿,这才发现床头的水瓶已经空了。冲他笑笑,说,“你乖乖等着,我去打水。”
“嗯”他又缩了缩脖子,小手安安生生地抄在被子上,一动也不动。
我转身出了病房,关上门的那一刻,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拿手背抹了一下,去水房打水。
打水回来,发现一个人站在阿来病房门前,正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框想往里看。
我一瞬间警觉起来,飞快跑过去将他往后一扯,“喂”
话只说到了一半,剩下的,在我看到他那张脸时就再也说不出了。
将他带到没人的地方,我连呼吸都在发抖
“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庆格尔泰被我打过的脸还肿着,他就这么顶着一张肿脸跑到医院来了。他低着头,眼泪啪嗒掉在地板上,好半天,说了一句
“对不起。”
“不需要。”我呼一口气,拼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拳头,“阿来这是没出什么大事。他如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算告到天王老子那去我也一样要你狗命。”
“对、对不起”他翻来覆去就这一句,头也不抬,就干在那流泪。
我是真不懂了,他到底有几幅面孔在面前是个人畜无害的乖弟弟;在别人面前飞扬又跋扈;现在怎么又哭哭啼啼,跟个娘们儿似的
他到底哪一副面孔才是真的
“对不起,我错了”他又叨叨了一遍,“求求你们原谅”
“就这”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没别的话就赶紧滚。你的道歉我们可不敢接受,谁知道你是人是鬼”
说完扭头,径直往回头。他见我动了,连忙也跟着动,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住我,“对不起,真的是我错了。求你们原谅我吧。对不起,对不起”
我扭头朝他喷了一句“滚。”指着他脑门说,“我现在要进病房了。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还有,你要是敢去缠着阿来,我就把你干着这点腌臜事让全场的人都知道。”
平心静气之后我才打开病房门。阿来脑袋微微侧着,对着窗帘缝隙里洒进来的阳光。那束光线让整个灰暗的屋子都变得明亮了起来。衬得阿来仿佛都没有那么虚弱了。
我坐在他床上,微抬着水杯,一点一点地喂他喝水。他乖乖地一动不动,喉结缓慢地上下滚了几遭。摇了摇头,不喝了。
我收起水杯,发现有一滴水留在了他唇上,想了想,凑过头去,亲了他一下。
唇齿相触,我的舌尖将那滴水珠带走了。
他愣了一下,旋即害羞地垂下眸子,轻轻抿了抿唇。
那小小的嘴巴上,又重新带上了一点儿光泽。
“小志,”我没想到,他会对我说出这样一句话,“当时,在赛场上”
他面色平静,声线沉稳,就好像他现在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拿绳子绊我的那个人,是庆格尔泰吧。”
我给他掖被角的手指一顿。
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看到了”
“好像看到了,也好像没有。”他说,“其实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脑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天旋地转。”
“等摔到地上后,脑袋嗡嗡的,我好像迷迷糊糊看见有个人在抽绳子,看着像他。”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怕我说是,会给他增添困扰。说不是,又分明是在骗他。正想着,他又说了一句更让我意想不到的话
“庆格尔泰,现在就在病房外吧”
“把他叫进来吧,小志。”
狭小的病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哥他右胳膊受伤了那么大的口子,好几处,整条胳膊基本就没剩一块好肉了。鲜血哗哗的流,弄得床单、地毯,到处都是”庆格尔泰哽咽着,强忍住眼泪,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不让他上场参加射箭比赛,他不听。稍微包扎一下,吃了好多强制止血的药。就那么硬挺着,去参加了立定射箭。”
“结果立定射箭下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肌肉使用过多,累到了。他右臂上的伤口开始溃烂、发炎。当天晚上他就发烧烧到了四十度。一直到今天的骑射比赛。他都是发着高烧上场的。”
屋子里一时静了好久。我拼命忍着怒气,咬牙道“所以他受伤了,你担心他赢不了射箭比赛。就来三番两次地求我,要阿来退赛。我们不退,你就用绳子拌阿来”
“那是不是为了你哥的面子,以后谁撼动他的地位,你就要去把谁杀死”
庆格尔泰低着头,刚刚讲述时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也顾不上擦一下,哽咽道“对、对不起我真是,一、一时糊涂”
我放在腿上的手握拳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这口气,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咽下去。
阿来沉默良久,指尖颤了颤,脸上没什么表情道“他是怎么受的伤”
“我也不知道。”庆格尔泰说,“前天夜里,他回来得很晚。我躺在床上睡着了。他敲了好一会儿门我才听见。过去开门的时候,就见他静静地站在黑暗里,地上滴了好大一滩血。”
“我吓坏了,问他怎么回事。他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他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跟别人说。”庆格尔泰的声音满是难过,“外人都觉得他风光,但其实他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好地儿,里里外外全都是伤。”
“外伤、内伤、骨折我甚至都怀疑,他能不能活到五十岁”他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阿来想了想,说“所以,今天的骑射。之所以没拿满分,不是因为失误,而是因为受伤”
“昨天的立射,他也是拖着受伤的右臂上的场”
庆格尔泰点了点头。
阿来问完这两句,眼睫就垂了下去,不再说话。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不知在想什么,神情似乎有些落寞。
我仍旧对庆格尔泰没什么好感。因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无法原谅别人对阿来的伤害。我没好气地道“现在怎么跑来跟我们道歉了被我发现时,你不是嘴硬得很么怎么,你还能良心发现”
庆格尔泰被我讥讽得整张小脸都臊红了,他的头埋得更低了,说,“因、因为这件事,被我哥知道了”
我反应一下,知道他口中的这件事,指的是他拿绳子绊阿来的事。
我突然来了兴致,道“说下去。”
他说“我哥他这次是真生气了。我跟他说话,拍他的肩膀,管他叫哥,他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好像在他面前,我只是一团空气。他、他说什么都不肯再理我了”
他没忍住,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不怕你们笑话,我哥他很疼我的,就拿我当块宝贝一样。这么多年,他对我从来都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他连一句重话都没舍得跟我说过。可这一次,可这一次我的脸伤成这样了他都无动于衷,他都能忍着问都不问一句”
“我真怕,我真怕他以后不要我了”
“原来如此,”我轻嗤一声,“要不是他这样,你也不会想着过来跟阿来道歉。”
“不是的,不是的,”他慌了,急忙解释“其实我压根没想绊倒阿来夫,我发誓,真的,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让他摔伤,把事情闹到这么大。”
“我当时又急又气,就想吓唬吓唬你们。我只是不想让阿来夫拿满分,不想让他超过我哥。”
“可、可谁知道,那一下竟然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说实话,把阿来夫绊倒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我甚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过去扶他。可、可是,我看到阿来夫倒在地里,爬不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完蛋了。再往后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我害怕极了。我只能跑,被逮住了也只能矢口否认,不管谁问,都一口咬死不是我干的。”
“我就是怕我哥知道,”他哭到声音发抖,“我就怕我哥哥知道以后,他就不肯再要我了”
“可他最后,还是知道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病房内一时只剩庆格尔泰的抽搭声。我不屑地撇撇嘴,毫不客气地怼道“谁知道呢反正我们又不会读心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他不再言语,头埋得更深了,颤抖的脊背弯成虾子那样,许久,他说了句
“许志,阿来,这次你们要是肯原谅我。以后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嘁,我冷笑,本想装作没听见。谁知下一刻,他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满眼热泪“拜托了。”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么一跪,震惊之余,竟让我对他的满腔敌意都如同铁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发泄,无处施展,只能留在心里闷闷地犯堵。
阿来显然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皱了皱眉,无奈道“说事就说事,你搞这些做什么行了,赶紧起来吧。”
庆格尔泰嘿地一下破涕为笑,说,“还是阿来哥好。”
阿来与我同时一脸黑线
“滚”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