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走水了!”
方才被遣散的宫人们纷纷提着水桶来扑火,其中有人突然喊道:“小殿下还在寝殿里!快去叫人!”
一行人乱在一团,打水的打水,灭火的灭火,急得焦头烂额。
此时岁岁一身婢女装扮,与伴雪、欺春趁乱混入到救火的宫人行列中。
那边管事的大宫女忽然朝这边看来,皱着眉喊道:“你们三个,干什么呢,小殿下还在里头呢,知道那是哪位主子吗?元暮公主,大鄢就这一个公主,都给我利索点,别偷懒。”
岁岁忙埋着头,应道:“是。”
不知哪个婢子将水桶递到岁岁手中,满桶的水晃晃悠悠。
岁岁手臂上的伤口还未痊愈,这一用力竟生生将伤口再次撕裂。
伴雪见着岁岁额间涔出的细汗,连忙将水桶接过,低声嘱咐欺春:“欺春,你护着小殿下离开,等会儿我们在宫门口汇合。”
欺春点点头,搀着岁岁绕偏道往宫门走去。
这一路林枝茂密,月色透不进来,却实实在在冷得瘆人。
一阵又一阵的阴风回荡着,欺春一时瑟缩着身子,低声道:“小殿下,这条路也太阴森了。”
岁岁握紧她的手,安慰道:“别怕。”
两只冰凉的手交叠着,竟生出几分暖意来。
偏道到宫门的路十分曲折,一路弯弯绕绕,比从宫道走要远上不少。
一路寂静无声,岁岁见欺春着实怕得很,便刻意找几个话题借此驱散浓夜里的恐惧。
“欺春,你当真愿意随我出宫吗?”
欺春抓紧岁岁的手,坚定道:“小殿下,奴婢与伴雪一同入宫服侍小殿下,这些年来小殿下待我们情同姐妹,如今小殿下去哪,我们便跟着去哪。”
岁岁笑道:“可我以后便不是小殿下了,你当真还要跟着我?”
欺春执着地点点头:“奴婢早就不想待在宫里了,奴婢还要感谢小殿下愿意带奴婢出宫呢。”
她一时心生感慨,回头望了一眼深长的宫殿。
她在这深宫里待了十五载,看上去什么都有,却似又似乎什么都不属于自己,临到走时,能带走的竟只有身边两个婢子。
在无边夜幕的包裹下,高耸的宫墙将人层层围住,像极了牢笼。
回过头,岁岁牵着欺春的手快步走着。
岁岁:“伴雪走的应该是宫道,我们快些,别让她等久了。”
欺春点点头,下一步竟不慎踩到脚下石子,吓得惊呼出声。
岁岁忙扶稳她,这才不至跌倒。
只是声音惊动了周围巡夜的士兵,一行侍卫带着佩剑走来,喝道:“什么人!”
欺春颤颤巍巍从林道中走出来,怯声道:“我们奉殿下之命出宫购置物品。”
领头的侍卫上下打量了一遍岁岁与欺春,察觉到不对劲,便问:“你们说的殿下,是哪位殿下?”
欺春支唔着一时不知说哪个殿下的名字好,所幸岁岁站了出来,道:“是小殿下元暮公主。”
那侍卫脸色一变,望向远穹上袅袅生气的黑烟,拧眉斥道:“撒谎!凤阳宫走了水,小殿下都还没被救出来,你们怎么可能是遵小殿下之命?”
被这侍卫的大嗓门一斥,欺春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岁岁伸手在其背后抚了抚,示意她放心。
尔后从腰间取下金令,道:“这是小殿下的金令,小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岂容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侍卫接过金令细细查看一番,确是元暮公主的金令不假,却又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蹊跷。
他眨了眨眼,朝岁岁看去,目光定定落在岁岁眉目间。
岁岁忙低下头,借着此处光线灰暗,才没叫那人看清自己长相。
欺春见状亦壮着胆拿腔道:“还在这里拦着干什么?若是小殿下要用的东西被耽搁了,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这宫里,上头的主子是谁远比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重要。
侍卫们不敢再有阻拦,连忙将金令退回给岁岁。
岁岁与欺春对视一眼,自成一股默契,绕过侍卫们便匆匆往宫门走去,脚下如生了风。
宫门前,伴雪已在此等候多时,头上的发丝被雪水浇着紧贴在额前,她在寒风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见到岁岁与欺春前来,一时忘了冷意,只顾着开心地招手。
岁岁拿着金令走到守门的将士跟前,道:“我们是奉小殿下之命出宫购置物品。”
宫门离凤阳宫较远,因而凤阳宫走水的消息还未传到这一处来。
将士接过金令,探查一番后也未多作怀疑,直接道:“放行。”
却说方才在偏道的一行侍卫将行几步,转而意识到不对劲,有人问:“她们既是奉了公主之命出宫,为何要走偏道?”
领头侍卫闻言面色骤变,提剑便往宫门口跑去。
雪沫子洋洋洒洒覆了整座皇宫,宫道上的脚印稀稀疏疏,不一会儿又被漫天的白雪填满。
岁岁与欺春、伴雪将出宫门,却闻后头传来声音。
“站住!别让她们跑了!”
回头看去正是方才在偏道遇上的那行侍卫,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于月色之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下一刻背起行囊便往三个不同的方向跑去。
在此前,岁岁曾对欺春与伴雪说过,若生异变便只管各走各的,直到安全下来后再于江左会面。
身后侍卫还在追赶,但见三人去的方向各不一样,一时不知再往哪个方向追。
今夜月色明透,清晰照见前方长路。
岁岁选的这条道通的是水路。
行了数里,腿间与臂上的伤口在不知不觉间撕裂,鲜血将衣摆染成深红。
虽值深冬,大风刮得凛冽,然这么一路跑下来,身上仍是出了不少汗。
汗水咬得伤口作疼不已,岁岁死咬着嘴唇,强行将痛意压在心底。
她背着包裹走到码头边,空荡得只见几片枯叶随风打着旋。
月光静静淌在河面上,泛着粼粼波光,似是在寂寥地与岁岁对视着。
等了许久,后头走来一个船夫收船,他瞧了岁岁一眼,说道:“姑娘,别等了,这年节啊大伙们都在家里吃年夜饭呢,是不会来行船的。”
岁岁一愣,问:“一趟船都没有么?”
船夫道:“是啊,姑娘你还是明天再来吧,明天兴许会有几趟。”
岁岁无声点点头,那船夫收了船,正要离开时,又忽而转头对岁岁道:“姑娘,有什么要紧的事都比不上和家人团圆重要,还是快些回家吧。”
夜风席卷着江岸,只听见一浪接一浪的河水拍打在码头上。
岁岁沉下眼眸,似鼓足的浮囊将准备渡过广阔海洋,却被人拿针刺了一刺,瞬间泄了所有气。
她转过身,稀薄月色洒在湿透的衣襟间,映着一身风霜。
“小殿下——”
江中忽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
岁岁回过头,但见江中泛着一叶扁舟,男子着一身湖袍广袖立于舟上,溶溶月光落在他身后,湖面映着倒影,晃似踏着满江碎月而来。
待扁舟行近,岁岁才看清男子容貌,
有些许眼熟,却又不大想得起来。
男子旋即自我介绍道:“小殿下想是不记得在下了,在江左时还是小殿下替我等除了范毕这人,哦对在下名唤苏长语,小殿下可还有些印象?”
岁岁这才想了起来,那晚自己从山林中回行宫时,便是这位苏长语为自己在梁归舟面前解了围。
岁岁道:“苏兄怎会在此?”
苏长语:“苏某本就是四处求学的寒士,正逢年节,苦于无人共赏月圆,只好一人泛舟游玩,不想竟游到了此处。”
言罢,他望了一眼明月长河,困惑道:“我听闻宫中每逢年节都会设宴,小殿下此刻不是应当在宫中赏宴么?”
岁岁:“此事说来话长,只是现下我有一事想请求苏兄。”
苏长语:“小殿下但说无妨。”
岁岁看了眼他脚下扁舟,道:“可否请苏兄送我去一趟江左?”
苏长语皱了皱眉:“这倒好说,只是在下不明白小殿下为何要去江左?”
“等到了江左我定当如实告诉苏兄,此刻还望苏兄莫要生疑。”岁岁道。
苏长语点点头,想着既在此遇见了兴许也是缘分,遂邀岁岁到舟上来。
船桨荡在水中仿佛波折的绫缎反着潋滟波光,似想起什么,苏长语又问:“怎么不见沈公子和小殿下一起?”
岁岁失了片刻神,长风吹拂着发梢,她笑了一笑,道:“他自有他的抉择。”
闻言,苏长语轻轻笑道:“我还以为沈公子的选择是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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