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走廊下，秦远还在问冯家凤也就是鲍甜甜奶奶的话：“你孙女儿经常跟你来教堂吗？”
面容疲惫，眼袋都挂到了颧骨上的女人说话有气无力：“跟我来过两趟，不过已经是年前的事了。开过年来，医院不让小孩子待，我也没什么空过来做礼拜。”
“你是基督徒？”
女人笑了起来，面容带着苦涩：“你们这些过得自在的公家人当然不信这些。只有我们这些受苦的才能指望神。神指引我们一切，就我们脱离苦海。”
秦远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基督徒不是有自己的殉葬仪式吗？为什么还要烧纸钱？还要准备头七呢？
算了，国人的信仰多半是见神拜神，见佛拜佛。你要说完全相信哪一种，估计都挺悬的。
秦远微微皱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你孙女儿会不会自己来教堂？她在这儿有没有什么熟悉的朋友或者是其他人？”
冯家凤呆滞了片刻，才缓缓地摇头，声音迟钝：“应该没有吧，这孩子阴森的很，不喜欢跟人讲话的。她是神的孩子，走了也好。”
秦远感觉哪儿怪怪的，长期刑侦工作的直觉告诉他，他疏忽了某个点。可究竟是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他根本就来不及捕捉。
“那她如果来教堂的话，会去找谁呢？”
冯家凤木呆呆的，长期的疲惫似乎让她原本就谈不上精明的脑袋瓜子完全变成了浆糊，无论警察问她什么问题，她都要待上许久才能回答出来。
“会找谁呢？”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除了神，还会有谁不嫌弃我们这种人呢？世界坏掉了，我们只能寻求神的庇护。”
秦远想说什么，手机先响了起来。是大刘的电话，那头大刘的声音透着兴奋：“秦队，徐明想起来了。他说他问过鲍甜甜要怎么去找她妈。鲍甜甜告诉他，神会指引她方向。他当时觉得这小姑娘神神叨叨的，认为他是在撒谎。所以也就没往心里头去。哎，秦队，这小丫头会不会去烧香拜佛了呀？说不定找哪个和尚道士解签呢。飞霞路往南有座观音阁，听说香火灵验的很，我妈过年还去烧了香。她是不是去那儿了啊？”
不是去观音阁，而是就在这里。
找神，神是谁？牧师代替神聆听信众的祷告。
秦远变了脸色，目光死死盯着冯家凤：“你孙女儿认不认识这边的牧师？是刚才听你祷告的牧师吗？”
冯家凤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在努力回想什么。过了足足有好几秒钟，她才不太肯定地回答：“我不清楚，牧师也不是天天来的。我没带她来过几次。我管不了她的，我哪个都管不了。”
秦远却顾不上再听她絮絮叨叨。大概是因为生活太苦，又频遭打击，她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的。
刑侦队长立刻拔脚去找牧师。
对了，监控，教堂里头应该有监控，说不定能够拍下鲍甜甜的行踪。
教堂里已经没了牧师的踪影，先前那位弹钢琴的中年妇女面对警察的询问，脸上显出了惶然的神色，一再强调：“我们没有非法传教，我们是正常的聚会活动。这是国家允许的，共和国公民有信仰自由。”
“您别误会，我只是有点儿问题想请教那位牧师。”秦远拿出了手机，示意中年妇女辨认，“你认识这位小姑娘吗？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中年妇女神情茫然：“好像是冯姊妹的孙女儿吧？我大概是春天的时候见过她，冯姊妹带她一块儿来的。她也是上帝的儿女，是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姊妹。后面我就没印象了，也许她来过，但是孩子比较多，我没留心。我们不是什么教会，我们就是自发聚集在一起的上帝的子民。”
秦远收了手机，点头道：“那麻烦你们调一下监控，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还有这位牧师，麻烦你打下电话给他，我有话要问。”
中年妇女赶紧摸自己的手机，她还没拨电话，抬起头看见对面走过来的人，就赶紧招呼：“樊牧师，警察同志找您，对了，你有没有看见冯姊妹的孙女儿啊？她最近来过教堂吗？”
没想到原本神情温顺的樊牧师一听到孙女儿三个字就立刻变了脸色，拔腿就跑。
秦远开始只是三分怀疑，此刻再看他的做派，心中猛然一惊。
不好!大鱼意外撞网了。
他拔脚就追，差点儿撞上刚从卫生间出来的舒颜。
“联系小张，发现目标人物，紧急支援。”
他跑的实在太快了，话音到后面几乎听不清。
舒颜还是位彻头彻尾的警界新人，碰上突发状况，压根就不知道该怎样走流程。好在同事的电话她还是有的，就是打电话的时候手抖。
连旁边的女教徒看到了都忍不住开口问：“警察同志，要我帮忙吗？”
“没……没事，通了。张警官，我是舒颜，我跟秦队在飞霞路这边的教堂，秦队正在追逐鲍甜甜案的涉案人员。”
电话挂断了，舒颜的胳膊被冯家凤抱住了。
面容苍老的女人神色惊惶地盯着她：“警……警察同志，我孙女儿不是掉水里头淹死的吗？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呀？”
因为线索太少，警方一直没有跟家属明确表示将鲍甜甜的死定为刑事案件。
弹钢琴的中年妇女也在旁边追着问：“是啊，冯姊妹家的孩子不是暴雨天淹死的吗？我们还准备给她做场集体祷告呢。”
舒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的疑问，她急得要死，也不知道秦远追人到哪儿去了。
对了，手机定位。为了防止走散，秦远之前就设置了手机定位。
舒颜抓着手机抬脚跑了出去。丢下了那位弹钢琴的中年女教徒茫然不已：“唉，警察来了，我让他们去哪儿找你们啊？”
回答她的只有咚咚的脚步声。
北方有胡同，南方多街巷。那一条条巷子就跟迷宫似的。
飞霞路所在的区域属于江海市的老城区，就旧城区要不要改造，还是应该保护的问题，当地的高校文保部门以及市政规划吵了不知道多少回，到现在改造的还是拖拖拉拉，不少老巷子不是走惯了人进去都要迷路。
舒颜的体质这么多年没有长进，跑了没多久，她就扶着墙，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可是不能停下，她还没有看到秦远呢。那个人会怎么样对待秦远？他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舒颜咬咬牙，继续往前跑。手机上的光点不断挪移，明明已经跑远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又绕了回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秦远奔跑的身影。一阵风似的，直接从巷子口穿了过去。
舒颜跌跌撞撞地追上，可到了巷子尽头，她又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了。
突然间，她听到了一墙之隔传来的脚步声。墙头人影一晃，已经脱掉了牧师服装的年轻男子就跟会飞似的，脚在墙上蹬了几步，就直接跳了过去。
翻墙的时候，他还在嘴里头打了声呼哨。舒颜猛然抬头，就看见他的影子跟鸟一样掠了过去。
她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电话，往后退了两步。秦远追了过来，看见她骂了句：“老实呆着。”
然后他踩着巷子里堆积的破旧沙发，借力翻墙而过。
舒颜大着胆子，抬脚上去踩着试了试，差点儿没崴了自己的脚。她手撑着墙维持平衡的时候，掌心还被蹭破了。
钻心的疼。
倒霉的痕检女警呲牙咧嘴，举目四望，然后转身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跑。
风呼啸着从她耳边穿过，因为缺氧，因为心脏做功已经负担不了身体的消耗，她感觉自己胸口痛，整个肺都要炸开了一样。
喘不过气来，比高中时跑800米还艰难100倍的痛苦。那个穿着篮球背心的男孩在前头跑着，不时回头催促：“快点儿，阿颜，快点儿，来不及了要。”
要来不及了，要快点儿。
舒颜憋着气，拼命往前奔。她额头上的汗珠凝结成了瀑布，哗啦啦地往下淌，她的衣服湿透了，她整个人都成了蒸笼，腾腾往外头冒着外人看不见的白气。
快点儿，再快点儿，再快点儿就可以追上他了。
巷子里的野猫发出喵呜的叫唤，舒颜下意识地抬头，对面的窗户显出了人影。
窗帘拉开了，薄薄的玻璃窗户后面，脱了牧师服的年轻男人咧开嘴巴，冲她露出个扭曲的笑容，眼神狂热，右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微光一闪，那是点燃的打火机。
舒颜瞳孔微缩，拔腿就跑。
秦远满头大汗，他对巷子里头的地形不熟，即便听声辨位，为了追上这位奇怪的牧师，他也花了好大的功夫。
终于追到了屋子前，刚才隔着墙一瞥，他应该是跑进了这间屋中。
秦远搞不清楚里头究竟隐藏了什么机关暗道或者是陷阱。幸亏出警局的时候，作为老刑警，他习惯性带了枪。
门板合着，秦远先是敲门，里头没动静。他又小心翼翼地用脚踢开，然后举着枪，抬脚准备进去试探情况。
然后他听到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跟撕心裂肺的呐喊：“别进去!”
秦远本能地想回头时，胳膊被人死命地拽住了。
舒颜猛地冲上去，抱着人扑出了屋外。
“轰!”
红亮的火舌裹挟着黑色的烟雾直窜云霄，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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