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苏庄,先去看了一眼宝哥和何醉。那边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她们便又出门,打算去四周溜达溜达,找找那妖精留下的痕迹。
据林珩说,妖精不止一个,且另一个很可能是蓝衣妖精的头儿。妖类向来有仇必报,尤其这种走吃人炼丹的邪路子的,更是绝不肯善罢甘休。昨夜蓝衣妖精吃了亏,今天同伙说不定就要来报仇。
锦官将连心结两端系在何醉和自己的腕上,若是她们有情况,便可唤何醉用召请符。这样两边都能顾全了。
孟了在酆都千余年,从没见过连心结这样的法宝,觉得很是有趣,道:“诶,你哪儿来的这东西?”
锦官心里巴不得她问,表面却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你说这个啊?这是我父亲给我留下的玩意儿,从小它就只听我的话。上界的东西嘛,比较有灵性。”
听说锦官的母亲是天庭的一个小宫女,犯了错被罚下地狱,到了地府才知道怀有身孕。孩子无辜,地府便留她生产。产子之后,这宫女领罚而去,锦官自此被一对鬼差夫妇收养。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亏她连这也能拿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孟了装糊涂:“哦?你父亲不是鬼差吗?怎么会有上界的东西?”
“我像是鬼差的女儿?”锦官哼了一声,“我父母乃是天庭的仙君,母亲受到奸人陷害,不得已将我托付与地府。我父亲呢,给我留下了这个法宝,以待日后相认,为我们母子平冤。我已经托人去天庭打听了,等有了消息,我自然会重返天界的。”
“哦,原来如此。”孟了不想听她信口胡诌,敷衍着就此打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将小小的苏庄逛了个遍。最后,她们到了村外的一片坟地,才走几步,便见林家父子的墓碑。
苏庄人提起林珩都没有好脸色,但竟没将他草草埋了了事,而是修了个颇为整齐的坟茔,周围瓜果等祭品一应俱全。
“哟,没看出来,那群人还挺有良心。”
“有良心还是怕报应,难说。”
这座墓在坟地的边缘,旁边刚好有座大树。两人在太阳底下走了良久,见到树荫,便停下来乘凉歇脚。锦官听了孟了方才的话,说道:“你也觉得这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人皆自私,他们只是不例外。”
“那可未必,林珩自私吗?虽然他年轻时候造下了杀孽,但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你看那些人将他害成这样,他还累死累活地去保护他们的孩子。一个人照顾那么多幼童,别提有多烦。我才待了一晚上我都受不了了。”
“嗯,”孟了随口应着,又自言自语道,“但是,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
说着,她瞧见不远处来了两个人。本来有人路过不算奇怪,但他们似乎是朝着这边行进,而且实在不像是来上坟的。两人走近了,孟了便看清,这是一老一少,其中老的那个狠狠地拉着后头的年轻人,看样子很是愤怒,而后者虽未挣脱,但也并非十分情愿,只是被拖着往前走。
锦官也看见了,伸头探脑地张望着。不一会儿,便见前面的老头儿挟着后头的径直往这边走,最后竟是到了林家父子的坟前。
孟了与锦官对视了一眼,皆是没有作声,等着看好戏。只见老头立在林珩的墓碑前,狠狠一搡年轻人,几乎是将他扔在了地上,怒目圆睁道:“你给林老爷磕头。”
年轻人苦着一张脸,照做了。
“老爷,少爷,老奴将害死你们的罪魁祸首抓来了,九泉之下,二位就安息吧!”
“我、我也是无心之失。要是知道会出这种事,打死我我也不喝那二两酒。老全,我真的没有想过……”
那叫老全的仆人丝毫不买账,冷笑一声道:“你当然没有想过,你只顾满足自己一时的口舌之快,显示自己知道得多,了不起,他人的祸福岂在你的考虑当中?”
年轻人被这样对待,因为死者为大,本来便可忍了,可当下不远处还有两个妙龄女子看着,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一时站起来梗着脖子反驳:“老全,我敬你年长,让着你,可你也要适可而止。我不过是说出了真相罢了!我父亲当年在朝为官,对这件事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林珩既然犯下了错,就要偿还,说句不好听的,这是报应。”
“你倒是正义凛然。我且问你,你父亲当的什么官?对此事了解得多清楚?可有亲审此案吗?”
年轻人转开眼去,顾左右而言他:“用不着亲审,这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当年皇上下了圣旨,若林老爷敢违抗,别说他,他的父母兄弟也会受到牵连,要么自己灭门,要么他人灭门,若此事落到你身上,你又会怎么做?”
年轻人这下有了底气,昂头道:“舍生取义者也!”
老全笑了:“好,你如此有气节,便当林老爷该死罢。那林忆少爷又有何辜?你将少爷被杀父仇人养大这等事传了出去,可想过他要受十里八乡之人怎样的编排?
您这样的义士可谓是遍地都是,若他什么也不做,你们要骂他认贼作父,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若他奋起报仇,便要将这条命赔给官府,年纪轻轻的将大好前程葬送。换来什么呢?你们茶余饭后,假惺惺地感叹几句,不出几年便忘了,更有甚者,还要跳出来骂他忘恩负义。正义吗?只不过是为了享受那么一丁点的快意罢了吧?几句话便能毁灭别人的一生,多么得意!
再说,你初来乍到,可有听说过林家在此地的事迹,便一张嘴就要做判官?林家在苏庄这十八年来,老爷为了赎罪,拼命地行着善举,整个苏庄乃至青松镇的人,哪个不曾受过他的一点恩惠?换来的是什么?没有感激,只有嫉恨。
这些人恨他,不过是因为他一来就带着万贯家财,不过是因为觉得老天爷亏待了他们的,全让他林珩拿了去。可是谁也不这么说,他们无休止地向他伸手,他稍微拒绝便是‘为富不仁’,他们硬要他宽恕,他有点底线便是‘鱼肉乡里’……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当圣人,正是你们这些人的拿手好戏啊。
到后来,连这些‘自己人’之间也起了内讧,镇里的人眼红苏庄人得利多,竟传出‘林珩不娶是因为苏庄的女人尽在当他的妻’这样令人作呕的话,而苏庄人呢?不去怨恨造谣之人,反过来恨林老爷不娶……哈哈哈,这样的事,我老全见得太多了。
林家父子相残的那天,林少爷因为在外头听了极难听的议论,和那些人打了一架。寡不敌众,自然是鼻青脸肿,屈辱无比地回家了。等我再见到两人,”说到这,老全哽咽了,“老爷颈淌鲜血,少爷也已经将短刀刺入了自己胸口……林家父子自此白死了!而青松镇的人中间,不会有哪一位,觉得自己要为他们的死去负半点责任,你当然更加不会,内心甚至觉得自己做了好事,身上没沾一点血——是啊,从来授人刀剑的手最是干净!”
年轻人被这一通话说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转身就要离去。老全转身看着他的背影,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刀来!
孟了眼疾手快,拾起个石子儿,将那刀打落。
“拦他做什么?”听了这一阵,锦官早已心潮澎湃,正恨不得亲自教训教训那个乱说话的小子。见那刀落地,她转头,却见孟了面不改色,半点未受到影响:“让无过之人死在我们面前……乌纱帽不要了?”
锦官这才回过神来。此时,老全已经拾起刀,而那年轻人方才察觉了背后的杀机,吓得往前跑去,而老全提刀便追。
孟了锦官相视一眼,双双腾身而起挡在老全的面前。年轻人见了白刃,已是魂飞魄散,虽则瞧见解围的是两个弱女子,仍毫无犹豫地自顾自逃命去了。
“老人家,收手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孟了和气地笑着,一手扶住气喘吁吁的老全,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一手将他的刀夺下,“您也犯不着为了个这样的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是啊,”这厢锦官还在动气,“这种人,迟早活活被自己的嘴贱死!”
“唉,小少爷是我从小带大的,如今……我不甘心呀!”老全跺脚道,片刻,他又回过神来,“二位是?”
“哦,我们是伏魔师,来此地捉妖的。”
“妖有什么可怕,”老全双目无神地笑了笑,“终究抵不过人心险恶。”
“就是!”锦官附和。
孟了白她一眼,道:“老人家,你劳累了,我们送你回去罢。”
“不用麻烦了,”老全逐渐将方才义愤填膺的样子收了起来,腰不自觉地弓下去,成了个寻常的老人模样,“谢过姑娘,我能走。”
“哪里的话,”孟了说着,已经开始同他并肩向前,“我们闲着也是闲着。”
三人于是并肩向老全的住处走去。
“最近发生的事我也听说了,”孟了边走边道,“有些好奇,这林小公子是个怎样的人物?”
“我看他即便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也够愚蠢的!”锦官在一旁点评。
“没问你。”
“还记得,我是在十三年前进的林府。林老爷节俭,从来只有一个佣人,那年林府原先的奶娘兼帮佣不做了,我便接下了她的位子。彼时小公子才五岁,我去的第二天,他悄悄地把我拉到一旁,说:‘全叔叔,你千万不要问爹爹我娘哪儿去了,好吗?’
我看这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的模样,感到有趣,便问他为何。
他说:‘有一次我问来着,惹得爹爹很伤心。你可不要也惹爹爹伤心。’
‘可忆儿不想知道自己的娘是谁吗?’
‘当然想了!别人都有娘,单我没有。可是呢,爹爹不开心,我就不问了。我有爹爹也很好啊。’
长大些了,小公子开始发奋读书。林老爷是武人,大字不识几个,也见不得孩子苦读受罪,便劝他少用些功,反正家底不薄。小公子不依,说要考举人,要中状元。等他当了官,便将爹爹接到京城享福,再也不让他苦心经营生意。就这么一句话,让林老爷高兴了几年,几乎逢人便炫耀,有酒局必要提起……算算,若不是出了这变故,忆儿也该赶考了,”老全说到这里,抬袖抹了抹眼角,叹口气道,“道长不要听信谣言,以为他是薄情寡义之辈,小公子年纪尚轻,况且那样的流言蜚语,任谁都是抵挡不住的。”
“自然。”孟了点点头。锦官在旁长叹一声。
两人将老全送回了家,又劝解了几句,确定他不会再去对那年轻人下手之后,便折返苏庄,打算回宝哥家吃下午饭。
路上,锦官长吁短叹,一会儿说凡人没一个好东西,一会儿说林珩父子善良可怜,孟了听她说着,并不表态,过了一阵子,实在不胜其烦,便道:“锦官大人,这位林珩可是个恶灵,簿子上白纸黑字地记载着他因杀孽被判到小阴狱服刑,怎么你觉得不公平吗?难道是说判官大人或者阎王爷失职了?”
锦官一顿,马上正色道:“我可没说过这话。这林珩现在装可怜有什么用?门都给人家灭了,那么多人命的事,该判,该判!”
人都说锦官的脸瞬息万变,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孟了想着,不由觉得好笑,但又不好当着那人的面笑出来,只能借着咳嗽掩饰,掩饰中间,忽然脑中某个地方一通,使她愣住了。
锦官:“怎么?”
“你刚才说……‘这么多人命的事’。”
“可不嘛?”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簿子上记载着,林珩只有一条杀孽。”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犯了罪孽,如果诚心悔过并行善积德,是可以抵消的。老全说林珩行善十八年,当年的孽债应该还得七七八八了,唉,照你这么说,只剩一条没还完,还真是可惜。”
“可我还是觉得……”
话说了一半,那厢锦官突然抽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说的那个妖精,是不是长得还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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