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各怀心思地回到了村子。路上,锦官十分殷勤地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与夙华详述了一遍。夙华静静听着,不时点头,只在锦官责怪众人时微微一笑,道:“凡人生而不平等,寻常农家大多清贫,生存尚且不易,能给出的善意自然也有限,这本人之常情,算不上罪过。假使如你所说,这青松镇个个是十恶不赦之人,那十八年前众人热心收留孤苦父子,为小儿哺乳之事根本不会发生,也便不会有今日的公案了。”
锦官听了这席话,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心悦诚服,总之不久前在墓前义愤填膺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夙华君果然高见,非我等俗人可以相比。”
孟了心道,得,来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上仙。
这样想着,目光忽而与他撞上。她将视线移开了,他却不躲,仍旧瞧着她,扬起唇角:“你叫孟了,好名字。是‘不了了之’的了,还是‘小时了了’的了?”
“谢仙君称赞,”孟了目视前方,用鼻子笑了一声,“我啊,是‘了无生趣’的了。”
“哦?”夙华听了这话,便知趣地不再多问,转开眼去。
四人回到了宝哥家,孩子还安然无恙。何醉本来懒散,不能说话更是让他终日恹恹,到了那家之后,他便一头栽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瞟着夙华,说什么也不肯再出门。
他不肯走,正好充当了守卫的角色。另外三人稍作休息,便又去镇上查探。一路上,锦官叽叽喳喳地讨好夙华,孟了在旁好不无聊,望着明晃晃的日光发了呆。
这两天心弦紧绷,不曾得空想其它,现下被这炙热的光照着,不由恍神:与这人间一别,也有千余年了。当初磕磕碰碰到地府时,从没想到竟有回来的这一天。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心口。
“孟仙子有心事?”思绪被这一声打断了。孟了抬头,见锦官正和路人说话,只有夙华站在她身旁。
孟了摇摇头:“夙华君唤我孟了就好。”
“好,孟了。那你也唤我夙华。”
原先以为上界的神仙都倨傲,其实想想也不该如此。这个夙华,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好生养大的。没有吃过苦头的人,自然觉得什么都好,对世界没有一丝的恶念,像颗妥帖包裹在蚌中的珍珠,清清透透,温温有泽。
孟了瞧着他下颌处轻勒着的,微微晃动的系带。目光再移一移,可见大小适中的喉结,嵌在修长的脖颈上。千年以前,她觉得美的东西便是好的,美的人自然值得人爱,这样浑身每个细节都像被工笔绘出的姿容简直可使人奋不顾身,现在却认为美而纯洁的东西,给人毁坏的欲望。
“夙华,你是第一次来人间吗?”
“是。听说你本是凡人?”
“哦?你听说过我?”
“自然。”孟婆入地府的事在当年可是轰动一时,夙华身在天界也略有耳闻。其实他倒一直想见见这位奇女子,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相逢——还亲自消受了她的一帖灵药。想到这,他摇摇头,笑了。
这时,锦官回来了:“问了一圈,说什么的都有,没一个靠谱。要不然孟了你今晚再扮小丫头得了,指不定妖精就来了呢。”
“我看悬。几乎全村的孩子都不见了,这时候大半夜街上出现个小姑娘,你当妖精傻吗?”
“那可不一定。”
“我也认为不妥。既然苏庄四周没有可靠的消息,不如去林珩处再详细问一问,说不定能得到其它的线索。”夙华道。
“还是太微君心思缜密!”
夙华无奈地笑了笑,再次对她道:“在凡间无须拘礼,叫我夙华便可。”
“是是是,夙华,来,这边请吧。”锦官兴高采烈地为他引起了路。
锦官虽长居冥府,但对这位夙华上仙也早有耳闻——他是天宫四阙之一的咸池天阙的少主,因为居于咸池主宫太微宫,故也被称作太微君。他母亲乃天帝独女,他又是独子,作为天帝唯一的嫡脉长孙,称得上同辈中第一金贵之人。只是,这位向来深居简出,十分低调,加之天帝不知是否出于对他的保护,似乎也有意不让母子二人出风头,是而绝少有人谈起他们。锦官也只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事迹,连他年纪也不清楚。
她方才那一问,现在想来实在唐突,只是当下不知他还会留下,所以竟没有忍住。所幸他没有介怀。
这位无缘无故和他们撞上,又要同行,可见此行必不是寻常出游。他没有带手下,若她能帮上一把,虽不至于立时加官进爵,但捞点好处总不在话下。算盘打到这里,锦官心里非常舒坦,再也不觉得这是份苦差。
孟了懒得给她泼凉水,一路上冷眼旁观着二人,心里也在嘀咕,这个夙华执意管此种闲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三人很快便来到了山顶。
一到山洞近前,孟了便听到里头声音有异,怀着警惕再向前几步,脚步不由顿住了——这洞口哪里还有护障?定睛一看,方才贴在穴壁的防护灵符已被撕碎,东一片西一片地飘落在地上。
见状,孟了与锦官相视一眼,齐齐冲进里头。夙华也明白了几分,一闪身到了穴内。
却见洞内的孩子们齐齐聚在了一处,围着什么叫嚷着。再向前几步,便看见他们中间躺着的正是林珩。此刻他面色苍白,双眼微阖,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再粗略一数,这里的人数比先前少了许多。
“怎么回事?!”锦官大骇,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这这这……其它孩子呢?!”
林珩张了张嘴,似乎说着什么,声音瞬间被孩童的哭叫声给淹没。
孟了拾起地上的灵符,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夙华不知状况,只好旁观。锦官却没有两人这般沉得住气,蹲下一手将林珩捞了起来:“究竟怎么了?!”
林珩经她一拽,咳了几声,眼里的神采回来了些,猛地直起身子:“救……救救他们!是那妖精……”
夙华蹲身下去,托住了林珩的背:“慢慢说。”
“方才,有两个妖精冲破了这符咒,将许多孩子掳走!我拼死反抗,却没能护得住他们,再追出去也晚了……我在阳光下待不了多久,退回山洞之前,我瞧着他们往西边漱江方向走了,鬼差大人,求大人快去追……”
“啊?!”锦官慌了神,“防护符都能破,这两个妖精也太凶了!”
那边乱作一团之时,孟了却没有到他们跟前凑热闹。她从袖中摸出颗闲时做来开胃的山楂丸,递给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和颜悦色道:“喏,不哭了。”
小姑娘看见这颜色鲜艳的丹药,止住了抽噎,含着泪将其接过。
“真乖,”孟了揉了揉她头顶的发,问,“你来告诉姐姐,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小姑娘拿着山楂丸,眼睛却先瞟向林珩,“刚才林爷爷……有、有妖怪……”她断断续续地小声说着。
“啧,孟了,现在是逗孩子的时候吗?!别磨蹭了,快去追妖精啊,孩子丢了我们俩可吃不了兜着走!”
孟了直起身子:“对,可是那妖精法力高强,恐怕只有夙华可以匹敌,我们都走了,谁守着孩子?”
“那妖精走前,我已告诉他们大人还有召请符,发现孩子丢失必然会请来援兵,量他们也不敢再回来,当下之计,还是追回孩子要紧,求仙君们快快去吧,晚了,他们真的要遭遇不测了!”林珩急得就要起来磕头。
“不必着急。”夙华将他拦住。随即,他抬手,指尖生出如丝如缕的一道青色细芒。用这道光,他在洞口划出了一条界限:“现在外人不能进来了,我们走吧。”
锦官见状,答了一声,便急匆匆地往出冲,孟了也紧随其后。三人很快便离开山顶,踏着暮色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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