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袭2

小说:孟婆手札 作者:肖沙冰
    天光始尽,成雪立刻自发地闪出剑芒。

    可这黑暗也只持续了一瞬间而已。几乎是成雪亮起的那一刻,周围也突然亮了,随即喧嚣之声传将过来。再看,两人竟是已置身于一片街市当中。

    太阳悬在天正中。街上有人喊:“漉梨汁、紫苏饮、冰杨梅,解暑汤咯——”男女老少过往穿行,小摊小贩罗列街旁,十分热闹。这个地方看起来有点眼熟,周围人的口音也并不令人陌生。

    似乎,是夏日的凉州城。

    “这难道……”孟了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是观露在回忆,”夙华摇摇头,“实在不妥。”说罢,他试图施法从中抽身,做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怎么?”

    “要出去只有打破这层幻境。但若强行破坏,恐对观露心智有损。”

    “那我们岂不是被困在这里了。”孟了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发问也不甚有底气。

    夙华叹了口气:“只能等他回忆结束,照须弥转入另一个状态中时,再作打算。”

    “哦……那不是沉皎吗。”突然,孟了的视线定在了一处。

    夙华也看过去。只见一个摆着卦摊的女道士,正在东张西望,挥手抖腿,偶尔还吆喝几句:“通天晓地,消灾转运啊。”她身材清瘦,道袍又宽大,披在身上,愈发显得像只学人的毛猴。总之,那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样子,一看便是沉皎无疑了。

    这家伙原来是个江湖骗子。孟了摇头笑笑,又向四周打量,果然,见到年轻的观露拿着把朴素的法杖,端着金钵,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这个观露的神色既不像他真身那般冷漠,也不像方才见到的那个一样温和,而是介于两者之间。不过,他腰板挺直,目不斜视,恨不能将“无欲无求”写在脸上,这模样倒是一点也没变。

    观露经过沉皎面前,被她伸脚挡住了。

    “高僧,高僧?”她一跃起了身,靠到他面前,很和气地问道,“高僧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呢?”

    “我游方回来,将归莲华寺。”

    和尚出门游方,动辄几年,怪不得沉皎不认得他。

    “原来如此,那本道长日行一善,向你指个路,莲华寺在那边,你走反了。”

    观露这才侧过身来,看了她一眼,随即微微颔首:“谢过女施主。但贫僧需得先去一趟那边的宅院。”

    沉皎的神色几乎不可察觉地变了变,手不自觉地去摸腰间的鞭子,语气还是带着笑:“你去那边做什么?哦,小师傅这么漂亮的脸蛋……难不成在城里有家室?”

    观露又看了她一眼,眉头轻蹙道:“失陪了。”说罢,作势就要走。

    “和尚,我劝你,少管闲事。”沉皎不拦,径自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说。

    正当观露要离开之际,有个矮胖的男子满头大汗地迎面而来。见了沉皎,他挥着擦汗的手绢三两步上前:“道长,道爷,活神仙!你快去看看吧,不得了了……”

    观露动作一停,又转了过来。

    沉皎一边抬手示意男子稍安勿躁,一边斜扫了观露一眼。那意思十分明确:生人在场,不便说话。

    男子于是也注意到了这和尚,便朝他道:“师傅,烦请移步他处,我与道长有要事相商。”

    “是否宅院不宁?”

    男子一怔:“这……难道师傅也……”

    “他懂什么?”沉皎连忙一把将他扯过来,“西天的菩萨可不管这些!行了行了,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我收摊了,我们边走边说。”

    说着,就三两下把地下物什卷起来,拉着那男子要走。

    观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真的让两人急急地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观露并没有回头。他站在原地,向四处望,似乎想找一个栖身之地,可找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人来人往,他时不时被撞一下,最终只得孤零零地走到路边的一个墙根下,盘腿而坐。他先是转着佛珠默念了一阵子经文,后来,在金钵上支起了胳膊,托着下巴有些懵懂地看来往的行人。

    午后的日光下,凉州城很热闹,连蝉鸣鸟叫之声都比别处要吵,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观露。

    观露一看就是一个下午。到了晚上,日头西沉的时候,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依旧是孤身向今天下午沉皎离去的方向走。

    晚上本就行人稀少,走向城东的那个大宅院时,路上更是没一个人影,阴森森的,十分诡异。

    孟了和夙华跟着他走,最后停在那个颇为气派的门庭之前。正是这个地方,时不时地传出一些奇怪的人语声。

    他扣了门。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小厮来开,见是个和尚,怔了一怔:“师傅这是……”

    “我乃莲华寺僧。你家宅院可有异事?”

    “有哇,”小厮答道,“这不,师傅你听,今天来了个神仙道姑,在作法呢。”

    “敢问这位道长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三天前,她途径此地,一眼就看出这里有妖气,当时我们老爷还以为她是江湖骗子,并未听她的,没想到当夜大少爷就病倒了,接着又是二少爷,三少爷,六姨娘……延请多少名医,全无效果,总之,现在人心惶惶,幸好今天管家出去将她找到,否则不知还要闹到何时去。”

    “原来如此。贫僧不才,也通些降妖伏魔之道,可否请我进去看看。”

    小厮犹豫片刻,道:“那师傅请吧!多一个总没坏处。”

    观露抬步,踏了进去,边问道:“贵府各位主人是怎样病法?”

    “先是恍惚,心神不定,后来痴痴傻傻,全无记忆,再后来,便是病倒在床,不省人事了,再……才三天,大少爷便没了,二少爷和三少爷也眼看着要不成。”

    “果然。”

    说话间,两人已经快到后院。还没进去,便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呜呜地哭:“道爷,我的几家酒楼当铺都要运转,现钱一时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你再缓缓,两个月,一个月,我一定全数给你。”

    “王老爷,你也看到了,此事非同小可,我须得耗毕生之力开坛。我修炼十几年,就这么毁于一旦,我下半生吃什么,喝什么?真的不是我心肠硬,我也是没有办法呀!算了,我何必冒着性命之险为你逆天改命,今日就当我没来过……”

    “哎,道爷,道爷,别走啊!”

    哭声哀求声顿时响成一片。

    观露踏进院子时,白发苍苍的王老爷正涕泗横流地要下跪,一群忠仆和妻妾小姐且哭且求。唯有被环绕着的沉皎一身七彩法师袍,毫不狼狈地立在一个祭品丰厚的道坛前,是个作大法事的架势。

    混乱间,众人并未注意到观露,只有沉皎眼尖,一眼瞧见了他,心里道了声不好。

    “哪来的和尚?好,既然你们信不过我,那我立马便走了。”她马上翻了脸,作势就要离开。

    泪眼朦胧的老爷抬起头来,看见观露,不由往后一倒:“怎么回事?!”

    方才那小厮见状,吓得脸色都变了:“是……是这个和尚自己找上门来……”

    有个公子模样的人连忙上来拉住沉皎,一边气急败坏地朝这边呵斥:“快让他出去!”

    “慢着,”观露终于抬手,不紧不慢道,“冒犯各位,但,你们恐怕找错人了。”

    众人哪里肯听他的话,眼见着就要围上来将他赶出去,却见他将手中法杖立在了地上,一手竖在唇前,阖眼念起咒语来。

    沉皎见势不好,做出大惊状:“原来是你!列位,这些天兴风作浪的妖怪便是他化成的,现如今,要救二位公子性命,唯有除去这妖僧!”

    没想到,这话一出,方才要围观露的小厮仆人们纷纷后退。那老爷子却反应极快,抽出腰间的宝剑就朝他劈去。

    观露一动不动,唯有法杖金光一闪,自发抬起,抵住了剑锋。

    随即,他睁开了眼睛。

    同时,众人左侧一间卧房的的窗户忽而开始摇动,好似有什么东西欲冲出一般。

    可怜这家人,身处这样的闹剧当中,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好,只能又如刚才一般纷纷倒吸一口气,嘴里发出无意义的质疑之声。

    观露伸手握住法杖。老爷子骇然后退一步,却见他并未向他发难,反而将法杖指向那窗户的方向。

    沉皎见状终于急了,将手指放在唇间,打了声口哨。一声哨响后,那四处冲撞的东西破窗而出,箭一般地射到了她的脚下。

    是只模样浑圆,形似一颗头颅的兽类。它周身笼着一股黑气,无眼无耳无鼻,只有一张大嘴,嘴里是整整三排尖利的牙,在月光下森森地闪着寒光。

    在场之人,显然只有沉皎与观露能看见这诡异的东西。

    沉皎看着观露,将这小兽护在身后,退了一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拦住这胡作非为的妖僧!”她一边煽动着众人,一边从袖中摸出一道符,做好逃脱的准备。

    “留步。”观露一眼看破她的打算,挥杖向她打去。

    观露法杖脱手,沉皎的符咒也捏在了指尖。但,就在她要念咒之时,那杖忽而一转,直直打向那只妖兽!

    沉皎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当下竟未自己脱身,反而倾身伏在那妖兽身前,生受了那一下。

    她怀抱着那兽,立时跌倒在地,呕出一口鲜血来,一时不能起身。

    此时,四周格外寂静,连哭声也没有了。不知多少双眼惊惶地盯着观露。

    “众位施主,她并非伏魔师,而是个谋财害命的骗子罢了。还请回想,怪事是否从她现身之后开始发生?她此举,只不过是因为看中了你们的家财。各位早些醒悟罢。”

    老爷子是做大生意的人,头脑大约也是精明的,经这么一点,马上通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朝观露作揖:“高僧,高僧救命。”

    沉皎马上声嘶力竭道:“你真老糊涂了吗?!这妖僧非要在我作法前出现,不过就是怕我请来神仙对他不利,你们帮着他,一个也别想活!”

    此言一出,几个少年公子纷纷上去拉住老爷子,仆人们则几乎都一动也不敢动,场面为之一僵。

    观露并不吃她这套,半句辩解的话也没有,只将已自动回来的法杖再次高高举起。

    见状,沉皎只能踉跄起身。她凶相毕露,从腰间抽出了一条长鞭,毫不留情地迎击向那杖。这鞭子也是个漂亮的法器,一经挥动,便与空气擦出荧荧火光来。

    然而,她法力并不高,加上方才受了观露那一击,就更加不敌了。

    长鞭撞上法杖,几乎是立刻被打得飞退回主人处,还在她的手臂上抽出道长长的伤痕。

    沉皎低低地惨叫了一声,捂着手臂跪倒在地。

    同时,那法杖再次出击,在她分身乏术之时,重重地戳进了那妖兽的口中,将它整个贯穿,钉在了地上。

    “不要!”沉皎痛苦万状地伏在地上,几乎是爬到妖兽面前,双手颤抖地在它周围徘徊,似乎还想要救它一救,却根本无从下手——它浑身是伤,几乎被打得破碎了。

    “师傅,高僧,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彻底地服了软,膝行到他面前,“求求你放我们一条活路,它绝不会再出现!”

    观露皱起了眉头:“妖道,你贪图钱财,养出噬魂啮魄之兽,害人性命。正因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才必须杀它。”说着,他收回法杖,用它逼在了沉皎的脖颈上,让她不能妄动。

    说话之间,那噬魂兽痛苦万状地挣扎着吐出几团缥缈无形的东西来,被观露接在金钵里头。

    吐完之后,它抽搐了片刻,便不再动了。

    众人听了方才观露的那句,脸上皆是写满了愤怒,呼喊着要冲上来将这妖道就地正法,以慰亡灵。却被观露拦住了。其实他倒不是想阻拦,只是拿了新鲜的魂魄,需得尽快放回失魂人身上,否则又是几条人命。他抬了抬手,道:“诸位,救人要紧,这妖道贫僧自有处置。烦请带我去见几位苦主吧。”

    沉皎此时心里冰凉,却镇定了下来,突然拼上全身力气一挺身,将道符咒扔向那金钵。

    她这下是拼了命的打算——挺身之时,她难免被那法杖击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可符咒也几乎落到了金钵当中,观露纵是能眼观四路,也不能将两边都顾全,连忙抬起法杖,将那符拂去。

    就这么一瞬间,沉皎弹跳起身,没命地逃了。

    观露本能地跟随了一步,却顾及到钵中的残魂,只能暂且将她放到一边,先进屋安顿失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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