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凉薄2

小说:孟婆手札 作者:肖沙冰
    孟了深夜才回到家。

    这些日子,她都和父母住在一起。这夜,他们只当她又因为诊病耽误了,便在灶上温了饭菜等着。

    她进门,正见两人在打坐练功。孟鸣先听到女儿回来,便起身去厨房端饭。九娘调了调气息,也睁开眼来:“快过来,坐下暖暖。”

    孟了褪下披风,依言坐到她身旁。

    “怎么了?”九娘抬她下巴,笑道,“哭鼻子了?”

    她只是摇头。

    方才楚燕衡带她去了须臾宫。他将她幻形成贤增模样,准她随便找人打探山洞干尸之事。

    她找到与楚燕衡最不合的青玄,套了几句话便明白此事非须臾宫所为。

    事发突然,楚燕衡并无时间准备,更不会兴师动众,提前联合青玄去诓骗她——骗她又有何用,她只不过是一介灵医罢了。这件事的真相不论是须臾宫说还是别人说,都不会有人相信。

    孟鸣端来了饭菜放在桌上。孟了坐下埋头吃饭,九娘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也上桌陪着。孟鸣咳了咳:“医馆那边还顺利吗?”

    “还好,”孟了点点头,若无其事道,“我也有事要问你们。”

    “什么事?”

    “天师府杀人栽赃的事,”

    孟鸣的脸色变了:“什么栽赃?你听谁说的?”

    孟了淡淡道:“我自己去须臾宫问出来的。”

    “什么?!”两人同时惊道。

    “先前我给楚燕衡看诊,算是有点交情。前些天,他骗走了我的《奇丹考》,方才我去质问他,他便告诉了我这些,并让我自己去验证。我验证了,山洞一案,并非他们所为。”

    “妖精说的话你也信,”孟鸣气得站起身来:“孟了,十年了,我以为你改了,可你仍然自以为是一意孤行,爱近妖邪,不遵正道!”

    九娘难得没有拦他,只是皱眉瞧着孟了。

    “正道?草菅人命是正道吗?”孟了面不改色,“我并不爱近妖邪,即便此事须臾宫没错,这些人也没一个好东西,死了也应当。但天师府使出如此手段,便不能再自称‘替天行道’,不过是权力之争。既然如此,我劝你们趁早明哲保身,不要上赶着去当人家的垫脚石。”

    “你既然知道他们死有余辜,却仍偏信他们,反而不信将你养大的父母?”九娘也气道。

    孟了不为所动:“一件事要亲手剖开才知真假。我只相信我自己证实的。”

    “好,好,是我这个爹当得无用,”孟鸣摇头痛道,“你生来凉薄,我教导你多年,却仍捂不热你的血!”

    孟了听了这话,却猛地抬起头,今夜抑制住的泪全涌上来:“是啊,都是你。从小到大,你一遍遍告诉我天道正义善恶有报,你告诉我世上好人多!可舍己为人的家破人亡孤苦一生,仗义执言的人人喊打毁了前程,付出真心只换来尽情利用!我不是太凉薄,我是还不够。”

    说罢,她站起身,摔门离开了。

    *

    过了年关,天愈发凉了。

    天师府和须臾宫仍相持不下。孟鸣和九娘回家越来越晚,看见他们疲惫受伤,孟了虽次次板着脸,但次次都尽力医治。他们关系如常,谁也没再谈起那夜,权当无事发生。

    只是九娘频频要和孟了睡一张床,夜里总旁敲侧击地问起楚燕衡。孟了将事情始末都吐了出去,听得她直叹气。

    一夜,长吁短叹后,她满怀歉意道,“了了啊,爹娘这阵子忙,等到天师府的事毕了,就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唉,都怪爹娘平时太忙,耽误了你……其实,我跟你爹已经把你的嫁妆备好了,就在,”她忽地放轻了声音,鬼鬼祟祟道,“就在后院仓房的旧柜子底下……”

    “床下没人。”

    “别打岔。前些年我们过得苦,别怪爹娘不给你吃好吃的,钱都给你攒嫁妆了。你记好,万一有一日……你就拿着,也有个傍身钱。”

    孟了哼了一声:“我出门喊一声想要钱,给我送钱的人能排到鹤江去。但我不想要钱,我要爹娘。你们敢死,我就跑到阎王那,把你们抓回来,”说到这,她心头一酸,捂住九娘的嘴,“不说了,睡觉!”

    天师府的战况不太好,连战连败,到了有些妖精已经倒戈的地步。

    须臾宫那边,这几伇为楚燕衡赢了不少威望。他身手好,脑筋也很够用,又得民心,既可带兵应战,也可运筹帷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非他,须臾宫绝占不了上风——贤增虽则修炼几千年,法力很是了得,可到底没有这样的领袖之才。甚至有传言说,若非贤增修为好,楚燕衡无法抗衡,这须臾宫早已是他当家了。

    孟了虽不关心这些,但近来她为了给父母情面,专心接诊天师府伤者,闲言碎语难免要落到她耳朵里。

    天师府虽在步步溃败,但这些人却都很有底气,其中自然有秘辛。那边似乎在炼制一个法器,此物据说已经做了二十年,巧得很,在这时候要出炉。

    能炼二十年的东西自然威力强大,可以当做救命稻草一用。据说这是一位已经过世的老炼丹师留下的东西,既有灵力,也有药力。法器出炉前,天师府找了许多灵医去瞧,有意让孟了也去,被她一口回绝。她并不想同他们为伍。

    她没去看,也便不知道这法器何时出的炉,何时派上的用场。

    元月时双方在北郊又有一次大战。孟鸣和九娘回来时高兴至极,一问才知道,是那样叫“夺魄”的法器出鞘,出其不意地击中了将车。那边将旗倒下,前头的看后方不好了,便一时大乱,匆匆撤去。看那样子,像是击中了领头人物。

    九娘手舞足蹈的时候瞟了孟了一眼——领头人物就两个,若非贤增,便是楚燕衡了。

    孟了倒是无动于衷:“那很好。”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晚饭,孟了一直未如何想到他,也不曾辗转反侧,轻易地睡着了。

    在梦里,却漂在江上。春日的鹤江还很冷,月将水面照得粼粼。江水又长又宽,既无两岸,也无尽头,连星点渔火也没有。

    那人躺在一叶孤舟上,荡过来。他散着长发,遍体鳞伤,血污遮住了面庞。她忽而发现自己是个小女孩的模样,正拿块布头沾着江水擦这人的脸。

    他的轮廓便一点点露了出来——漆黑的眉睫里,埋藏了一颗泪痣。

    她的心骤然痛起来,几欲窒息。

    这样的梦做了一宿,醒来依旧不好受。夜里下了雪,晨光极亮。她趁着雪色早早起来去医馆,想找点定神的药吃,进了院门却见满地的白里躺着一个人。

    楚燕衡侧身缩着,身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脸上毫无血色,已经冻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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