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狡蛇

    “不不……不看了，不看了！”蛇尊慌忙摇头，那是他此刻唯一能动的部分，生怕对方看不到他认错的态度，一连说了好几句，“我不看了，我错了，我错了……”

    不只是他，其他众修也一并摇头，生怕动作慢一拍，就跟那位蛇尊一样的下场了。

    同时，也愈发好奇，他手里揣的是什么宝贝？

    白神医冷冷道:“带路。”

    蛇尊有些为难，稍有迟疑，突然吐出舌头，直翻白眼，连声道:“额咔……我带，我带！仙尊请息怒……别冲动。”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突然悬空，被一股无形之力拽着往莲池方向扔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惨叫声伴随着一连串的“咔哒”声响，紧接着“噗通”一声落入莲池，砸起的水花溅了众修一脸，唯独避开了那位白衣仙者。

    身后惊叫声此起彼伏，生怕那些溅起的水花也能杀人一般。

    这一来一回，挟持者与俘虏的位置已经彻底颠倒过来。

    陆吾看得目瞪口呆，心中也愈发清醒。

    这白神医的模样虽与白尘有几分相似，可性格，当真是天差地别了。

    白尘，是他养过的神宠当中，最温顺乖巧的一个了，从来都是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

    更何况，神界自有规章制度，世外之神严禁干涉世事，他养的神兽、神宠们向来恪尽职守，绝不会做出违反规定的事。

    蛇尊浮出水面，眼神空洞。半晌，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行动力，于是挣扎着从水中爬起来，颤抖地喘着气。

    不是因为溺水，而是因为惊吓。

    惊，是惊自己还活着；吓，是吓这白衣仙者的手段。

    不敢耽搁，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迅速转动了其中九朵莲花。

    他每转动一朵莲花，水帘瀑布上便多出一颗亮光，如同一颗明亮的星辰，星辰之间连着一条若隐若现的轨迹，勾勒出一条盘旋的蛇形。

    待他转完了第八朵莲花，准备去转第九朵时，陆吾突然提醒道：“巽位。”

    蛇尊身形微微一顿，默默走向位于东南方向，巽位的那朵莲花。

    陆吾又道：“转惊门。”

    “……”蛇尊闻言又是一怔，只得老老实实照办。

    霎时，眼前的世界一阵天旋地转。

    待画面静止后，莲池还是那个莲池，只是一朵莲花也无。

    天空中降下一帘瀑布，瀑布下方出现一道暗沉沉的石门。

    石门不大，上方悬着一面阴阳五行镜，两侧各有一条石蛇，门上刻着奇形怪状的符文，散发着幽暗的红光，仿佛无数只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随着石门的出现，周围的天色也一并暗了下来。

    煞气弥漫在整个空间内，陆吾被隔离在层层仙气之中，却仍能感受得到。

    鬼气、煞气，与仙气、灵气相对，仙者使用仙灵之气，魔者使用鬼煞之气。

    此时这片领域充斥着煞气，对于修仙者是极其不利的，他们只能依靠自身丹府中剩下的灵力来施展技能，但在此之前，他们大多都已经被那些赤鱬榨干了。

    环绕在陆吾身周的仙气却源源不断，他忍不住提醒：“白神医，要不咱这罩子先收一收？怪浪费的。”

    事实上，单纯只是煞气，对他们并不会形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了不起会让精神力薄弱的人产生点儿负面情绪，或者出现幻觉，但是对陆吾而言，这些困扰都不存在。

    闻言，白神医把自己身上的结界缩小到巴掌那么大，像一只透明的小碗，将仙气包裹的花苞罩在里面。

    陆吾：……

    白神医将他托到身前，撤去另一只手的遮挡，方便他能看清眼前的情况。

    石门上的符文，实则是上古某个部落的文字，介于太古与现在之间的一个年代。但陆吾精通解语之术，像这种没有刻意隐藏意思的文字，不至于难倒他。

    这些文字是拆开来写的，都是咒骂某位仇家的话，但并没有写明仇家的大名。

    其中一句写着“以日还日，以射还射”。

    陆吾猜想，他那仇家可能射术极佳。

    须得留意的是，那道石门上的阴阳五行镜。

    阴阳五行镜常被仙门用来识别妖魔鬼怪的。同理，妖魔也能用它来识别神仙。

    陆吾的神魂先天而成，为混元属性，阴阳五行镜是照不出来的。

    当然，阴阳五行镜照不到他的识海来，再加上他体内有颗木系金丹顶着，蒙混过关应当不是问题。

    那道开启的门，如兽口一般张开，四面还有尖锐的獠牙，阴阳五行镜在地上照出一块光斑，过了光斑往里走，便是一条暗不见底的甬道。

    甬道十分狭窄，宽高只能容纳一人通过，若是个儿高的，还得悄悄弯着腰才能进去，大有一夫当关的意思，想也知道，那必定是条九死一生的路。

    陆吾身经百战，什么突发状况他都自信能应对自如，况且他如今只有指甲盖儿大小，这洞穴对他来说还是有很大操作空间的。但这上百号失去灵力的修士要如何安置？不论是留在外面，还是带入洞穴，都不甚妥当。

    他道：“这条蛇狡猾着，咱们都得留给后手。”

    白神医将他托到眼前，淡声道：“你打算如何？”

    陆吾道：“白神医，你会用心语的吧？”

    白神医顿了顿，似有话想说，却只道了句：“嗯。”

    陆吾道：“咱们通个心念吧，你的心念暗语是什么？”

    “……”白神医想了想，看上去已经绞尽脑汁了，却还是微微蹙眉，“我……忘了。”

    陆吾：……

    这也能忘的？

    “好吧，想不起来也没事。”陆吾无奈，小声道，“你靠近些，我与你说。”

    白神医依言将他放到耳边，听他说完一段话后，认真回了个：“嗯。”

    过阴阳五行镜的时候，陆吾还想着看看自己在这镜中会呈现什么形态，奈何眼前一黑，整个花苞被严严实实地攥在手心里，等到视线恢复时，他们已经进了甬道。

    蛇尊走在最前方，白神医紧随其后，那群修士大多也跟了过来，毕竟谁也不知道外面那片泥潭中还会出现什么状况。

    前后都是绝路的时候，追随强者总是上策。

    甬道中百折千回，岔路奇多，白神医紧跟蛇尊的脚步，身后修士们依次拉着前者的衣摆，连成一条长长的龙。

    白神医给他身后的金菡递了几瓶解毒丸子，让她依次传递下去。

    一路上，陆吾不厌其烦地拉着那蛇尊说话，主要目的是让他无法专心想着逃跑或是使诈，顺便套套话。

    陆吾道：“嘿，那个谁。你尊主，是不是有病？”

    “你他妈才有……额嘎……”蛇尊话说到一半，突然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吐不出半个字来。

    陆吾失笑道：“白神医，请容我再问几句。”

    话落，蛇尊便恢复了话语权，他眼神怪异地瞥了眼白神医，不可思议道：“仙尊竟然……竟然是位医仙？！”

    白神医一本正经地警告道：“好好回答。”

    “啊，是是！”蛇尊连忙道，“小公子您请问。”

    陆吾：“你那条赤鱬小弟，名叫赤辉？”

    蛇尊：“是啊。”

    陆吾：“丹砂是他什么人？”

    蛇尊顿了顿，白神医轻咳一声以示警告，他无奈道：“嗨，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赤辉是丹砂的倾慕者。”

    “方才你们也看到了，那赤辉，脸长那样……你要是姑娘，你能爱上那样的吗？”

    这个问题，倒是把陆吾给问到了，他不是姑娘，光棍了这么多年，也体会不到“爱上”是什么概念，于是他将问题抛给身后的两位姑娘：“诶，金菡金鹿，你们说说？”

    “咳……”金菡轻咳一声，十分坚决地道，“不能，不会，不可能！”

    金鹿也道：“不会。”

    陆吾道：“他是化形失败了，才长那样的吗？”

    蛇尊道：“其实，他原本化形的模样还算有模有样，后来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修为突然倒退了几百年，模样也跟着退化，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陆吾好笑道：“中邪？是被剖了金丹吧。”

    此前他用神识搜寻鱼腹中的金丹，发现修士的数目等于金丹的数目，也就是说，那只赤鱬是没有金丹的。

    “噗，你是真傻还……不不，不是……”蛇尊骂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话风急转，“我是说，被剖了金丹那就死了，哪儿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小公子，瞎猜也得讲点儿常识不是？”

    陆吾又道：“你们尊主有几个脑袋？”

    蛇尊好笑道：“一个啊，还能有几个？小公子这问题问得……也太好笑了吧。”

    陆吾道：“哦，那可能不够我砍的。”

    蛇尊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捧腹大笑：“噗哈哈哈哈……不是，这年头，吹牛皮都不用打草稿了是吧？你一个花苞，哪里来的自信啊？”

    陆吾瞥了眼前方地下一处标记，继续道：“你们收集这些金丹期的修士，是想用他们的金丹，给你们尊主治病疗伤的吧。”

    “尊主只让我们收集，没说用来做什么。”蛇尊想了想，又道，“金丹嘛，吃了增加修为，没规定非得是有病有伤才吃吧？”

    陆吾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半晌又道：“你们尊主，是水、火双灵根？”

    灵根的种类繁多，世间生灵的灵根多以金、木、水、火、土为主。

    正常情况下，一个生灵的灵根数量越少，灵力便越纯、越充裕。反之，若灵根数量越多，则灵力越杂、越匮乏。

    但不管灵根多少，修士通常只能择其一进行修炼，所结出的金丹便是这个属性。

    “这……”蛇尊微微顿足，思索片刻，坦言道，“不知道，我等如何看得出尊主的灵根？”

    陆吾打了个呵欠，嗓音稚嫩而纯澈，却用一副长辈的语气，叹道：“年轻人，没事的时候，多读点书。”

    “你……”蛇尊被一个娃娃音如此嘲讽，心中大为不快，回头瞪他，却对上了白神医的一双冷眸，瞬间闭嘴，转为“呵呵呵”的干笑。

    “诶？”陆吾好整以暇地动员其他人，“你们谁，给蛇尊大人补补课。”

    身后的金菡嫣然一笑，道：“补课不敢当，不过小仙倒是猜到一二，说得不好，大家别见怪。”

    陆吾淡然道：“尽管说，不妨事。”

    金菡道：“此前小公子说他们尊主有病，指的就是这水火双灵根体质吧？水火灵根相克，无法修炼，且体质虚弱，在修真界正是被当作病症来看待。”

    “我与金鹿皆主木系灵根，若我猜的不错，他们尊主想必是需要依靠木系灵根，来平衡水火相克的病状吧。”

    闻言，陆吾夸赞道：“小姑娘聪明。”

    “嗯呵呵呵……小公子过奖了，常识而已。”金菡掩面而笑，愈发来劲，“这么说，小公子也是木系灵根咯？不过，他们尊主是否也可能是火系单灵根呢？”

    “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陆吾避开她的试探，淡然道，“在这些修士当中，以木系金丹居多，其次水系和火系，金系少量，土系寥寥无几。”

    金菡不解：“你如何确定？”

    陆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天机不可泄露。”

    金菡好奇道：“是因为门口的阴阳八卦镜？”

    陆吾笑嘻嘻：“不告诉你。”

    他当然不是看那阴阳八卦镜知道的，纵使他视力再好，相隔这么远，这条甬道都不知转了几个弯儿了，怎么可能看得到后面那些修士的属性。

    他用的，自然是神识。

    神识探知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本就是“天机”。

    “哼，小气鬼！”金菡拿他没辙，想了想他给出的论据，一时间有些捋不清楚。

    金鹿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来：“我来吧，根据小公子的结论，我们不妨反过来推。”

    “若他们尊主的确是水火双灵根。水火本相克，吞噬木系灵根，是不是能形成‘水生木生火’的相生体系？故而，木系金丹为最上乘的选择，所以抓来的木系修士最多。”

    “这个相生体系中，起源为水，土克水，所以第一个舍弃土系金丹。虽然木能克土，但木作为补充属性，本就不够充足，用来压制一个不需要的属性，所以土系为最下乘的选择。”

    “金系虽与木系相克，但有本体的火压制着，同时金生水，虽然效果不佳，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她们说了半阵，忽然看见那蛇尊软倒在地，众人一惊。

    “这是……”金菡欲上前去查探，却被白神医拦住。

    后者轻轻捏了个诀儿，将那空空如也的黑色衣袍烧了个干净。

    一行人纷纷绕开，金菡也是蛇灵，她很快猜出一二，惊道：“这……这是那黑袍蛇尊的蛇皮？！他逃走了？”

    非但蛇尊跑了，白神医手中的那枚花苞也不见了踪影。

    白神医并无半分意外，他停下脚步，淡声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