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嫂把门一开, 随蕊提着一包鼓鼓囊囊的荷叶就走了进来。
“这烧鸡还是热的,厨房在哪儿呢拿个碗装出来,趁热吃最好。”
“我带你去厨房。”周嫂笑道“你也太客气了, 来就来吧, 还带个烧鸡。”
竹席上一个妇人大声笑道“谁不知道我们随大小姐最讲礼, 哪有空着手上门拜访的道理”
九娘扬声道“烧鸡配酒最好,赶紧把我带来的那坛万年春开上。”
“我带了刚摘的黄瓜,陈娘子, 你跟我一起去厨房,你做的凉菜最是好味”
“我的糖渍番茄该好了, 我去看看”
妇人们纷纷起身,忙活起自己带来的礼物,其中大多是做零嘴的吃食,没一会, 厨房就热闹起来,一个叫着别踩了我的脚, 一个说你不做事就快点出去。
竹席上只剩寥寥几人,其中就包括沈珠曦和九娘。
九娘把她看了又看, 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奴家和李鹜的事”
沈珠曦故作不知, 疑惑道“什么事”
“奴家也不瞒你, 左右你早晚也会从别人那里听说。”九娘说“奴家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也算小有薄产, 自以为还是配得上李鹜,只可惜妾有意郎无情,你家李鹜为了躲我, 连酒都不来买了。”
九娘不平道“奴家就是年纪大了点, 但姿色仍在, 又有资产傍身,他到底对我哪点不满意”
被丈夫曾经的追求者如此追问,沈珠曦一点儿也没觉得受到冒犯,毕竟她又不是李鹜真正的妻子。
沈珠曦以前没见过九娘这样的女子,像她这样敢于追求自己所爱的女人是不配出现在女德列传里的,宫里自然也不会有这样勇敢直率的女子。沈珠曦对九娘,不仅没有厌恶,反而生出了一丝敬佩。
坐在一旁的桑娘就惨了曾经追求过李鹜无果的人,向李鹜如今的妻子抱怨她丈夫的铁石心肠,这一个敢说,一个敢听,谁也不觉得尴尬。
“我去厨房看看需不需要帮忙。”桑娘状若寻常地笑着起身,迫不及待地走去了厨房。留下的是嗑瓜子磕得起劲儿的随蕊,她一边磕,一边讽刺道
“你都三十好几了,正常男人谁会选你”
“选奴家也不会选你你这男人婆,娶你都要担心婚后被打。”九娘挑起柳叶眉,伶牙俐齿回击道。
“打人总比被打的好。”随蕊冷笑道“凭什么只准男人打女人,不准女人打男人”
“奴家懒得和你争辩。”
九娘翻了个白眼,视线重新落回沈珠曦身上,半晌后,叹一口气,一副已然认输的模样
“算啦,你嫁给李鹜,总比有些人嫁给李鹜的好。我看你还有些顺眼,要是让那姓李的嫁了李鹜,还不知道她的狐狸尾巴要如何翘到天上。”
“李青曼没来”随蕊问。
“县老爷的公子把她约出去踏青了。”九娘阴阳怪气道“这都要端午了,还踏青,我看她是心思活络,开始找下家了。”
九娘忽然把矛头转向沈珠曦。
“你知道李青曼吗”
“不知道。”沈珠曦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还竖着耳朵听得起劲儿”九娘说“是个看着憨厚,实则鬼精的奴家喜欢。奴家劝你一句,这李青曼不简单,是这金州远近闻名的美人,看着清高,勾男人的手段却不容小觑。不过嘛,依奴家看,你来以后,她这金州第一美人的名号就该让一让了。”
九娘一边说,一边伸手抓了一把瓜子,细细地磕了起来。她磕瓜子的动作也处处透着精心设计过的妩媚她先是用贝齿轻轻在瓜子尖端一咬,再轻柔掰开,取出瓜子仁,小心避开唇上的口脂,轻轻放入口中,那双妩媚的凤眼在她吃东西的时候,一刻也不停歇,灵动地流转着。
九娘精致的吃相和一旁的随蕊形成鲜明对比,九娘吃一粒瓜子的时间,随蕊已经磕了十几粒。就跟灵活熟练的小松鼠一样,瓜子尖刚放到嘴边,还没见她怎么动嘴,瓜子就只剩瓜子皮,扔在一旁专门扔东西的荷叶上了。
周嫂和几个妇人端着吃食走了回来,九娘她们自然中断了关于李青曼的话题,站起来帮忙摆盘。
沈珠曦不能一人坐着,也跟着起身帮忙。
周嫂笑道“我看你们说得热火朝天,怎么,已经熟悉了”
沈珠曦笑道“托周嫂子的福,大家都很照顾我。”
“我可不信,九娘这张嘴,最不饶人。”周嫂半真半假道。
“周嫂子冤枉奴家了”九娘拖长了声音道“奴家可是把李娘子当妹妹待的”
“那就最好,你要是欺负她,我可不答应。”周嫂笑道。
九娘搂住沈珠曦,一股酒香从她身上传来。
“奴家才没有,妹妹,你说是不是”
沈珠曦笑着说“周嫂子放心吧,九娘待我很好。”
周嫂这才放心。
不一会,竹席上就多了许多吃食色泽红艳,香气扑鼻的烧鸡,解腻的糖渍番茄和凉拌黄瓜,还有人带了几个鸡蛋,如今也做成了鸡蛋羹,每人分到小小一碟。
鸡蛋羹上洒着七八朵晒干的桂花,热气一蒸,整个小院里都飘荡起桂花的清香来。
九娘揭开了她的万年春,给每个喝酒的妇人都倒上了一碗,沈珠曦想尝个鲜,也要了个半碗。
“半什么半,女人不会喝酒,出了门是要被欺负的”九娘不由分说就给她倒了满满一碗。“喝,放开了喝,喝醉了姐姐送你回屋。”
妇人中,不知是谁调笑了一句
“你是想趁着人家喝醉了,填漏补缺吧”
九娘柳眉倒竖,勃然大怒道“放屁奴家虽是个寡妇,但也不会去动有主的男人”
那失言的妇人就是先前被九娘赢了好几把的妇人,见九娘发怒,讪讪地不说话了。周嫂忙让大家喝酒吃菜,再次打了圆场。
大家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唠嗑家长里短,沈珠曦听得痴迷,没想到小小的鱼头县也这么藏龙卧虎,有如此多的奇人异事。
一碗万年春,她一边听一边喝,不知不觉就喝得只剩个底。沈珠曦在宫中偶尔喝酒,喝得也是贵女之间时兴的仕女酒,这种酒香而不醉,为男人不屑一顾。万年春和她此前喝的酒完全不一样,一碗下去,沈珠曦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渐渐的,这眼前的景物就开始摇晃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是烫得吓人。
反观九娘,她喝了一碗接一碗,脸上却不见一丝醉色,就连随蕊都把酒当水喝。沈珠曦太佩服了,看她们的目光就像偷看话本时敬佩里面的女中豪杰一样。
沈珠曦喝上了头,渐渐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太阳正在不断下山。
另一边,李鹜推拒了镇上富商的留饭邀请,和李鹍李鹊两兄弟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老板家里,好吃。”李鹍嘀咕道“肉管饱,为什么不吃”
李鹊上下抛着一锭刚到手的大元宝,说“大哥记挂着嫂子呢。”
“猪猪,猪猪又不是不会自己吃饭”
“珠珠也是你叫的”李鹜回头看了他一眼。
“哼。”李鹍把头扭到一边。
李鹜说“你嫂子在家自己待一天了,你还要她一个人吃饭,你有没有良心,她还给你吃芋子饼”
“哼。”李鹍的声音弱了下来,他低下头,一脚踢飞前面的石子,小声说“知道了,雕儿错了”
李鹊把银元宝塞进衣服里,加快脚步走到李鹜身边,说“张老板还算厚道,我们帮他追回四百两的欠账,他给了我们五十两。要是所有老板都像张老板一样大方,那我们每次结账,就用不着废口水扯皮了。上次那个陈老板,我没见过他这么抠的,腐乳坊欠他的钱,我们帮他把腐乳坊都搬空了,他竟然只拿一车腐乳来感谢我们”
“给就行了,腐乳坊让他吃了大亏,拿不出钱就算了。”李鹜说“肥羊是要用养的。”
“还是大哥有远见。”李鹊笑眯眯地说“对了,嫂子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没有”
“不知道。”李鹜说。
李鹊吃了一惊,说“大哥还没告诉她”
“她只知道我在做生意。”
“为什么要瞒着她”李鹊不解道。
李鹜说“替人追账,收钱消灾,这些都是下九流的行当。让她知道了,她或许又要叽叽呱呱叽叽呱呱倒是好事,就怕她心里藏着想法,嘴上却不说。然后转过头,又给老子跑了。”
“那大哥就真的血亏了。”李鹊笑道。
“先瞒着吧。”李鹜说“反正也做不久了,总会换个营生。”
“我相信大哥一定能出人头地。”李鹊说。
李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我们三个一定能出人头地。”
回到家后,李鹜开门走入,屋子里空无一人。桂花树下又有一行字。
他走到树下辨认,李鹍一如往常地先冲去厨房找吃的,李鹊走到他身边“嫂子出去了”
“周嫂请她去隔壁了。”李鹜说“我去接她回来。”
李鹊自觉道“我去择菜洗菜。”
李鹜点了点头,走出院子。
走在夕阳下山的路上,李鹜想起沈珠曦,不免有些愧疚。他这几日都在外边奔波,留她一人在家。家中没有可打发时间的事情,她一人呆着也没个说话的人,也不知道她这一天究竟怎么过下来的
她是否孤独会不会想起家人,躲起来偷偷哭上一场
他要不要去牙婆那里买个婢女回来服侍她,正好也可陪她打发时间
李鹜逐渐加快了脚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周家院子外。
一个妇人刚好从里边出来,看见李鹜,朝他笑了笑,把门留给他,自己走了。
站在门口的周嫂看见了李鹜,不知为何,脸上表情有些微妙,想笑又笑不出来。
李鹜心中奇怪,走到她面前,目光往她身后投去。
“沈珠曦呢”
他话音未落,一阵风就把虚掩的篱笆门轻轻吹开了。
与此同时,一声气势十足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尊九索,半文钱我赢了”
沈珠曦一把扔下手中马吊,满脸通红,从竹席上弹了起来。
周遭妇人纷纷祝贺。
李鹜的视线和沈珠曦兴奋的目光忽然撞上,原本又叫又跳的沈珠曦像被人点了穴一样,忽然僵立不动了,李鹜看着她,也一动不动。
孤独
呵呵,是他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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