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琇坐在地上，玉蝉在她的手心中发烫。
白连唤出异兽将剩下的白家子弟叫到这里，这些人见此场景，虽不明所以，但都顺从地围坐下来加入白连的吟唱。
白川也来了，他的目光从地上的王也扫到内讧的几个外乡人，最后落定在出神的白琇身上。
“白琇……”白川轻声唤她的真名。
白琇没有应他，只是冷淡地说：“你也快点加入仪式吧。”
白川说：“……这是最后一次。”
“那也和我没有关系了。”白琇看了眼不远处的王震球他们，疲惫道，“我现在接受姑瑶之仪只是为了将所有事情拨回正轨，我讨厌你，讨厌整个白家，讨厌这个什么狗屁玉蝉，你和白连都是疯子。”
白川苦笑，摇摇晃晃走到白连身边坐下。
白连比之前苍老许多，他注视着被众人围绕的他看着长大的白衣少女，眼中除了夙愿即将得偿的狂喜，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但已经没有人关心了。
他自己也从未关心过。
白氏族人古老神圣的歌声，仿佛是环绕着巫山从未消散、浩渺壮阔的烟波水意，而身处其中的神女眼瞳如明净琉璃，肌肤冷白如玉，属于人的鲜活生气一丝一毫地从她身上剥离，她好像在渐渐变成一尊玉像，一株碧草。
——巫山之女，高唐之姬，未行而亡，封巫山之台，精魂依草，寔为茎之。
随着越来越高昂的祝词，玉蝉爆发出五色的华光，晶莹流转，将白琇整个人都笼罩其中。白琇感觉到从指尖到发丝，无一处不泛起绵密的疼痛，就好像有无数的口器正在吞食她的血肉。
好疼啊……千年以来的“瑶姬”们都是这么疼的么……
白琇的眼前开始模糊。
她勉强支撑着身体，视线穿过围绕她的白家人看向淡金色的影子和洁白的雷光。
一声怒吼：“张楚岚！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弄死你吗！”
是球儿在说话吗
“张楚岚，你喜欢她对不对？”
“……”
“你喜欢她为什么还要看着她去死？”
张楚岚也在……
“白秀秀！”
谁在叫她？
“……秀秀。”
谁在悲伤？
白琇闭了闭眼，她已经分不清王震球、张楚岚、张灵玉和冯宝宝了。
她这是快要死了吧？
白琇想——来到这个世界，能见到他们，和他们说话，乃至相知相识她真的很开心。
“我……我很高兴能遇见你们。”因为疼痛，白琇的声音轻到她自己都难以听清，“谢谢你们。”
龙虎山喧嚷的人群，罗天大醮的神仙打架，温润皎洁落在王也眉间的月色，全性攻山那夜王震球纤瘦的脊背，南锣鼓巷甜蜜的吉事果，王也妈妈做的炸酱面，和临时工们在郊外工厂燃起的火，碧游村青翠的山与水，黄昏之中张楚岚孤独的背影，马仙洪的愤怒，浑身是汗满身狼狈的王也，飞舞的蝴蝶，幽暗走廊里的一个轻吻，胡兰兰胡倩倩……
但是，她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所以她现在要让一切都回归正轨。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大家再见啦。
*
王也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昨夜的火光、神明与战斗都像是一场幻梦。
他眼前远山苍碧，而青山之上的天际更有万千霞光从云间落下，煌煌灼灼，刺破了山间缭绕的云雾，映照得红尘人间清明开朗。
晨露未晞，晨鸟初啼。
草木青翠，清风浩然。
忽然，他听到一个低哑的、与这清新山色格格不入的声音：“王也。”
王也转头望去。
王震球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眼睛红得仿佛能泣血，他手里拿着一件被攥得不成样子的白色衣裳。青年歪了歪头，鲜妍的唇勾起一个虚假而讥诮的弧度，像美丽的玻璃镜子上裂出了密密纹路。
王震球含着一丝笑，直直地问道：“不死药的味道怎么样啊？”
“什么不死药？”
王也下意识地以为王震球在开玩笑，他张望了一下，挠了挠散开的头发，又问：“球儿，秀秀呢？”
他应该还在白家后面的山里，但周围白家的族人都不见了，而张楚岚躺在地上，冯宝宝正在给他包扎。一边的张灵玉见王也看过来，表情复杂地错开了视线。
王也没有见到白琇，哪里都没有。
“白秀秀没咯。”少女的话带着口音。
冯宝宝一边给张楚岚接骨一边平静地说，“她就剩下一件衣服，王震球拿到起的那个。”
王也心口一窒，“什么？”他意识到了什么，但本能地去抗拒那个答案。
回应他的只有山间的清风与鸟鸣。
片刻，张灵玉抬起头，有点艰难地说：“王也，你可能有点难以接受，但是白姑娘她已经……已经去了。”
他解释道：“白姑娘为了炼那个不死药救你，让白家人继续仪式，然后……”
“然后她就死了。”王震球冷冰冰地打断张灵玉，他看着王也，一字一顿道，“她死了，王也。”
“她死了。”
——那是一柄穿肠剖心的剑，一瞬凝固了他的血液，也将王也钉死在了永恒的时间之柱上。
*
之后，公司秘密处理了白氏一族的事宜，主要由张楚岚和王震球负责。
白连在不死药炼成后就咽了气，白川带着张楚岚和王震球去销毁了剩余的玉蝉。
王也知道了当晚的整个经过，他握起拳头想打已经遍体鳞伤的张楚岚，但那一拳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小王也，不要让自己后悔。”和白琇一起下龙虎山前老天师送他的那句话回荡在耳边，仿佛萦绕不去的魔咒。
不、要、后、悔。
在王也的人生中，他虽从不自慢地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但也觉得大部分麻烦事儿他都能解决。
可是——“她死了。”
一帆风顺的二十六年，映在眼中的万物全纳于股掌之中的二十六年，碎成了血色的渣滓，每一枚碎片里都装着从前破碎的影子。
未曾达成的许诺，未曾言明的爱意，未曾保护好的心上人。
他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老天师说：“小王也，不要让自己后悔。”
这是重蹈覆辙，也是覆水难收。
王也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没有黑紫色的不详阴翳，他气色朗朗，连常年占卜导致的黑眼圈都消失无踪。
——他意识到，他还有服下长生不老药后漫长而无止境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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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琇以身炼药之后，王震球和张楚岚代表公司对白氏一族进行了管理，没有将不死药的秘密泄露出去，王震球还毫不手软地废了白川的经脉把人送进号子。而在一年后，他们偶然从白茵茵口中得知了白琇并非白秀秀，而是白秀秀使用了白家禁术从异世唤来的灵魂。
白琇的那些异常就得到了解释：内景中问不出她的命格，她明明是个残忍的全性却很单纯，她不记得白家的任何事……
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玉蝉已经吃了白秀秀的魂魄，那白琇的灵魂可能并没有被吃掉，或许还在这个世界上，又或许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知道这件事后，他们三人便开始着手请魂术的调查，可惜这么多年来毫无进展。
*
暮雨潇潇，天空阴郁。
张楚岚撑着把黑沉沉的伞，坐在一块墓碑前。
他已过而立之年，比他十九岁时长高了些，肩膀宽阔，棱角也更加分明。比起刚入异人界那个不摇碧莲的小菜鸟，现在身为“哪都通”公司首脑的张楚岚稳重而强大，就连透出的一点流氓劲儿也成了成熟沧桑男人的小痞气，坏里坏气得让人心动。
张楚岚点燃了一支烟，吐出呛人的青雾。
他一边抽烟一边漫无边际地闲扯，从全性最近又猖獗了到今天路上有只狸花猫窜出来碰瓷，从公司高层之间乱七八糟的政斗到食堂的菜越来越难吃。
“秀秀，我真是太辛苦啦。”张楚岚轻轻靠在墓碑上，雨水浸湿了他的衬衣，“好累。”
要是她能抱抱他就好了。
冰凉的潮气从湿掉的布料上侵入身体。
张楚岚微微露出苦笑，他看向堆满阴云的天，自言自语：“哎，这些年来……我还是有点后悔的。”
他抽了好几支烟，喉咙都有些干疼。
“起来。”
一双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从雨水泥泞中踩过，也不沾污泥。
张楚岚抬眼，叫了一声，“哟，老王。”
穿着T恤和短裤，头发扎成马尾的王也，年纪明明比张楚岚大不少，但面容看起来却年轻许多，和罗天大醮上那个刚出武当的小道士毫无差别。
张楚岚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十几年前。
“老王，你还是这么年轻啊。”他说。
王也一瞬间露出被刺痛的表情，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张楚岚，别靠着她，起来。”
“你怎么这么小气，一块碑而已，而且里头也没埋什么东西。”这里面只埋了白琇死的时候穿的那件白衣，还是好不容易从王震球手里扒拉出来的。
“那你也不许靠着。”王也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偷摸来找她说话。”
张楚岚直起身，他的衣服已经被弄湿了一大片，“老王，最近过得怎么样？”
王也没打伞，他用指尖摸了摸湿润的墓碑。
天上的雨停了，只是几个呼吸间，阴霾尽去，灿烂的阳光霎时倾泻下来，一道鲜艳的虹桥浮现在天边。
王也懒懒地答道：“就那样儿呗。”
张楚岚眯了眯眼，“你又变强了。”
“只是风后奇门的范围变大了……冯宝宝的事情了结了，我这么长的命不修炼也没什么别的事做了。”
八奇技的真相已经被翻出，造成的动荡却需要长久的时间来抚平，王也和张楚岚没少为这个忙碌收尾，这几年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但他们也算不上朋友，特别是在白琇死后。
两个男人相对无言地坐了半晌。
张楚岚捻灭手中的香烟，起身，“老王，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张楚岚，王震球来找过你吗？”王也问。
“就开会的时候见过。”张楚岚奇怪，“那浑球儿又搞事了？”
“没什么。”王也不想多说。
等张楚岚走后，王也静静地呆了一会儿，不仅是天气变得晴朗，周围的土地上还开出了花朵。
他的风后奇门已经很厉害了，而且会越来越厉害。
反正他可以活很久很久，也许某一天，覆盖寰宇的奇门局真的会出现呢。
王也自嘲一笑。
他打开手机。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这是王震球发来的短信，配着一张照片。
——白琇和冯宝宝搂在一起，王震球最靠近镜头，在白琇头顶比了个V，梳着麻花辫的张楚岚和他站在后面，笑得牙花子都出来了，背景是葱郁的山林和碧蓝的天，温柔明澈、毫无杂质。
碧游村后头的小山坡……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王也盯着那张照片，盯着那行字。
球儿恨他呢，时不时就来诛他的心。
可他也恨自己。
“愿君千万岁。”
——白琇埋在他怀里，“你可不可以活得久一点……别早死啊……”
他像她期望的那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寿同金石，长生不老。
“无岁不逢春。”
——王震球似乎在说，希望你在漫长的余生中年年都遇到美好温暖的春天。
也是她死去的那个春天。
——作者的分割线——
啊因为想说的话太多了不想放作话就在这里说了。
诶虽然说这是正文结局但其实只是个分歧点？大概就等于乙女游戏里面的公共剧情节点，后面就进每个人的分结局了。目前暂定是张楚岚和球儿两人的HE，这篇文的True Ending是王道长，王也还有一个等不到秀秀的黑化BE。
这文不会很快完结的……除了老王那个黑化结局估计每个都得写几万字。
这个正文结局吧，是我一早就想好的。这篇文一开始是没大纲的，直到我确定女主的玉蝉是“长生不老药”，然后结局那个时候就已经定了，就是要给王道长吃（喂）。
女主的人设倒是一开始就定了，就是善良软妹，但有一点，她是穿越者，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所以她在正文（也就是公共剧情）里不会对角色产生过多的感情。就算没白家这回事，三年后她还是会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的。所以说球球说白琇是“凉薄的好人”嘛。
然后是球儿，球儿对女主就是那种好奇心引发的在意，然后不知不觉就上心了，习惯了和秀秀一起做任务、一起出去玩，觉得“这样一直下去也不错”，结果秀秀突然嗝屁了。球儿其实没大家想得那么可怕，他虽然随心所欲混世魔王但蛮重感情的，我倒是觉得如果秀和他谈恋爱，秀秀会是占上风那个。
张楚岚的话，我认为他的底色是孤独。他从小到大过得多不容易看过漫画的小天使都知道，而且，而且他比王道长他们小啊，他剧情里只有十九岁（王也26诸葛青张灵玉都25），真的非常让人怜爱。他心机城府深，步步为营，但他很善良，他对于算计别人这件事是有愧疚心的。秀秀的话对张楚岚就是“ok我知道你本来的样子你所有的阴暗面但是我还是心疼你喜欢你”这个心理，张楚岚体会到毫不掩饰不求回报的无私的善意，而且最重要的是，秀秀理解了他并接纳了他。
然后碧莲要亲手送这么个温柔白月光走，又变成没有人理解的小孩，太惨了太惨了。
王道长……王也的人设太完美了，品格上的就不说了，他有优渥的家境、优越的天资，甚至也不缺气运，他就是天之骄子，他自傲我是理解的。那么，要怎么样才能刀到我们无所不能的王道长呢！
——就是让他无可奈何地迎来注定的结局嘛，他以为他不会像老天师和芸芸那样，他能保护好秀秀，秀秀却为他而死。他背负着秀秀给他的长长久久的生命，行走在这个没有她的人世间。人间万丈红尘，也是他的七尺之棺。
太惨了太惨了，所以活了很久很久故人长绝也没有找到秀秀的老王会黑化也在情理之中（好吧只是我想写黑化BE）。
所以正文结局是BE吧，其实我前面埋了很多伏笔（立了很多Flag）。但分结局是甜的，就是轻轻松松谈恋爱，一直发刀我自己也受不了hhhh分结局大概就是因为秀秀没呆满3年所以要重新被投放的这个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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