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琇真是他从小到大遇见过的最奇怪的人，张楚岚想。
八岁时爷爷出事，父亲失踪，变成了孤儿，因为孤儿的身份被同学欺凌、因为爷爷的关系受到监视……张楚岚早早就学会观察别人，伪装自己，所以也本能地分析这个突然接近自己的女孩子。
白琇身上有许多矛盾之处，对他的猛烈示好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在张楚岚的十五年人生中，除了家人，对他示好的人，不管外表如何的正直温柔，毫无例外地，全都想从他身上得到某种“东西”，比如小学时的教师为了名利关心他……
但张楚岚观察一段时间后，却发现这个奇怪的女同学是真的不求回报。她不想从他身上获得任何东西，甚至格外小心地照顾着他的感受。
似乎知道他不喜欢受人瞩目，白琇在学校时都不怎么和他说话。
——所以，白琇果然是暗恋他吧！所谓的“爱情”会让女人无私奉献之类的？
可是，张楚岚知道自己现在伪装出的样子并不讨人喜欢，白琇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他性格不怎么样，成绩也不算凸\\出，算来算去大概也只有脸还算得上好看。
所以白琇……是因为他的皮相喜欢他的吗？
她的这种喜欢……能持续多久呢？
张楚岚一边想着一边写着作业。对他来说，好好听课，好好复习就能拿个好成绩。
他很快就做完了自己的作业，拿着笔，稍微抬起头，悄悄地看对面的白琇。
外面已经是薄暮时分，玫瑰色的光穿过麦当劳贴着五花八门宣传纸的玻璃，落在她的脸颊和鼻尖，女孩的肌肤泛出珍珠般的光泽。
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她睫毛轻轻地开合，像羽毛的小扇子，一下一下，扇得人心也轻轻动起来。
张楚岚闻到牛奶甜筒融化之后甜蜜蜜的香气，他移开视线，抓起自己的大杯可乐喝了一口。
冰块“叮叮咚咚”地撞在一起，张楚岚把纸杯放下，又是一阵“叮叮咚咚”。
“张楚岚，你这么快就写完啦？”白琇听到动静，看见张楚岚面前的本子已经摞好放一边了。
不愧是男主角，脑瓜子真好使。
张楚岚偷看人家差点被发现，婴儿肥的圆圆脸颊上不由得浮起红晕，他掩饰性地说道：“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有有有。”白琇完全没注意到小少年的不好意思，她被物理折磨得快英年早秃。
她把桌子上的餐盘理到一边，拖着椅子坐到张楚岚旁边，把物理卷子放到两人面前，用笔尖指着上面的题，“这道、这道、还有这道，完全不懂。”
张楚岚在她靠过来的瞬间就绷紧了身体。
——好近！
就算暗恋他，可是女、女孩子不是应该矜持一点吗？
等着他解题的白琇：看来这几道题确实很难啊，张楚岚都要想这么久。
*
时光便在白琇不断关爱地里小白菜张楚岚之中慢慢流逝。白琇也不是每天都和张楚岚出去学习，毕竟也要避免舅舅舅妈担心她。
她还时不时给张楚岚带牛奶和水果吃，为阿莲的健康成长操碎了心。
但是白琇的投喂计划收效甚微，张楚岚虽说脸上有婴儿肥，但身上还是瘦得很。
白琇有天还问了她舅妈为什么男孩子吃很多也不长肉，她舅妈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这样，因为在长个子。
张楚岚长高了吗？
白琇看不出来。
今天是体育课，白琇的班级正好和张楚岚的班级是同一节课。
初三的学生快要中考了，体育也是要计入考试成绩的，所以白琇也没空闲顺便去找张楚岚。
她和她的同学们在沙坑排着队练习跳远，另外几个班级似乎在跑步。
“什么时候自由活动啊，想去小卖部买水。”白琇的一个朋友没精打采地念叨，“还想吃烤肠。”
嗯，等会儿也给张楚岚买瓶水吧，趁下课的时候偷偷给他。白琇想。
轮到白琇跳远，她因为有特殊的掌握身体技巧，成绩不错，还受到了体育老师的称赞。
白琇踢踢鞋上的砂砾，望见远处一群萝卜头汗流浃背地从跑道上跑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生无可恋。
是练习长跑的其他班。
白琇眯了眯眼，发现跑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张楚岚。
没穿宽松的校服，只穿着旧T恤和校服裤的少年很瘦，但那种瘦并不是皮包骨的瘦弱，而是正在萌发生长的属于少年人的挺拔纤瘦，他白皙的额上和脖子上都沁出了闪亮亮的汗珠，可他神情轻松，眼睛明亮，发丝随着跑动的动作蓬蓬地扬起。
——总之，和他身后那一串面目狰狞的男同学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琇朝张楚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做了一个“加油呀”的口型。
张楚岚侧了侧脸，也笑了一下。
他从白琇身边跑过，白琇感叹着年轻真好，回到班级的队伍里。
另一边。
“张楚岚，没想到你小子深藏不露啊。”一个男生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今儿怎么跑这么快，把班上俩体训生都给超了。”
“哪儿有啊，你太抬举我了。”张楚岚拿T恤的下摆擦擦脸上的汗，看了眼操场另一端，笑嘻嘻地回应着，“我就一时冲动前面冲了一下，后头不是都没劲儿了吗。哎哟可累死了，跑什么一千米啊……”
那男生附和：“是啊，教\\育\\局有毛病……”
跑了长跑，心脏砰砰直跳，张楚岚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脑门儿：张楚岚，你说你刚才冲个什么劲儿呢。
不就是白同学在前面吗，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跑上去了呢？
但是她刚才笑的样子挺可爱的……
张楚岚再次拍拍脑门，打住。
体育老师宣布可以自由活动之后，白琇和那个想吃烤肠的妹子结伴去了学校小卖部。
白琇买了一瓶营养快线，还买了两包小饼干。
她们刚从小卖部出来，白琇就迎面撞上了张楚岚。
张楚岚身上的汗已经干了，几缕头发仍粘在额角。
白琇正想把营养快线给他，就小声和他说“等我”。张楚岚点点头。
出小卖部走了两步路，白琇便借口想去羽毛球场那边打球和同行的妹子分开，那妹子吃着烤肠问：“你的东西要不要我帮你带回教室去？”
白琇摆摆手，“不用，我自己拿着就行。”
白琇独自在小卖部外面的树下等了几分钟，看见张楚岚提着很多瓶水出来。
张楚岚是被班上的人支使出来跑腿的，他以前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可他这时不知怎么地却不想让白琇看到。他把装满饮料的塑料袋放在自己身后的地上。
白琇开心地迎上去，夸他：“楚岚，你今天跑得好快啊。”而且跑得很帅。
白琇晃了晃营养快线，笑着说：“所以这是给你的奖励！”
“我正渴着呢，谢啦。”张楚岚接过，冰冻后的营养快线接触到外面的热气，瓶身上迅速凝结了水珠，一握便湿漉漉的一片。
他用一只手拿出了另一个很小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根烤肠。
张楚岚有点忐忑地对白琇说：“给你。”
白琇没想到张楚岚会给自己买东西，她惊喜地接过。
她咬了一口烤肠，说：“好吃。”
张楚岚看她笑得眉眼弯弯，松了口气似的，拧开营养快线的瓶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喝光了饮料。
他抹抹嘴角，“嗨，这下舒坦了。”
“跑完一千米确实渴。”白琇说，“不过你也别喝太急。”
张楚岚把瓶子远远地扔进垃圾桶，他系在腰上的校服外套像裙摆一样扬起来。
少年的嗓音清澈明朗：“知道了，秀秀。”
*
天气越来越冷了，霜降立冬过后是小雪，转眼便到了十二月。
铅灰色天空中雪花时有时无地飘着，积不起来，落在身上却很冷。
白琇今天负责本班的黑板报美化工作，需要工作到很晚，就没有和张楚岚约定一起学习。
和她一起还有几个同班同学，大家干活累了，工作效率越来越慢。
甚至开始聊闲天。
“听说五班那个孔阳成约了一群人要打人，”一个男生握着黑板擦神秘兮兮地说，“就是今天放学后。”
“啊那个孔阳成吗，听说家里很有势力，谁那么倒霉惹到他啊。”
五班的孔阳成，大概是每个学校都有的那种恶名昭彰的校霸，手下有一帮小弟，似乎还有不少前科，因为整天斗殴闹事却没有被处分，被传说“家里有势力”。
白琇之前也只是听说过此人大名，这种人和安分守己的普通学生应该没什么交集。
“所以孔阳成要打谁啊？”有人问。
最先说话的男生其实也是道听途说，不确定道：“好像也是他们那个班的……”
他拍了拍黑板擦，“对了，似乎就是他们班那个福利院的，那个孤儿！叫什么来着……”
白琇正在抄写黑板报的粉笔生生摁断。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盯着那男生，“你确定他要打的人是福利院的那个？”
男生被气势汹汹的白琇吓了一跳，他咽了口口水，“应、应该是。”他怕白琇不信似的，还说：“我中午听五班的李云说的，他是我哥们儿！”
白琇皱起眉，问：“你知道他们要在哪里打人吗？”
*
“张楚岚——”染着黄发的人高马大的人，比起“学生”，更像是标准意义上的“社会青年”。
他靠在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少年，他说：“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出来吗？”
张楚岚打哈哈：“孔哥，我确实不知道哪里得罪您了。不如你给我讲讲，也让我死个明白？”
孔阳成把手里的烟狠狠地往张楚岚身上一掷，“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你是个什么东西！”
张楚岚被烟头烫了一下，他闭了闭眼。
这人在恐吓他，一定是为了某件事，只要他答应下来，就没有什么了，也许连打都不会挨。
——孔阳成，是想“求”他什么事呢？
好像是觉得吓住张楚岚了，孔阳成靠回墙上，又掏出一根烟，他的小弟连忙给点上。
在呛人的烟雾里，他以一种轻佻的口吻说道：“三班的白琇，你知道吗？”
张楚岚霍然睁开眼。
孔阳成说：“老子看上她了。不过听说你和她走得很近？”
“张楚岚，你是她男朋友吗？”
张楚岚扯扯嘴角：“不是。”
“那就好。”孔阳成用烟从上到下、遥遥地点着张楚岚的脸，“记住，敢和老子抢女人，老子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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