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商业街。
或许是太宰的变装过于成功,哪怕途中曾原路返回公寓前查看情况,已经聚集在门前的警察们也没有察觉到什么。
太宰说,不出意料的话这个案件就只会到此为止,被简单归结为黑帮之间的冲突事件之一,原本,死者的身份就处于相当暧昧的境地。
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事情,仿佛连人死去本身都变得平平无奇,不过对太宰而言,可能就真的只是小事一桩。
道路上方的天幕是一片湛蓝。既没有风,也没有云,更加缺乏日晒与光照,是最为日常、普通、熙熙攘攘的每一天会有的样子。
在我旁边极其入戏扮作男子高中生的太宰一脸轻松地哼着小调,看起来还真是很像那么一回事,只不过看起来过于吊儿郎当,一副随时要被辅导警员询问的样子。
不过我有一句话想问很久了。
“太宰先生。”
“称呼错误!是君——这种细节上的失误关键时刻可是会被扣分的,所以再来一次。”
你还真是玩上瘾了,“……太宰君,这样可以了吗?”
“还真是没有青春和朝气的声音啊小千鹤子,那么到底有什么事情要问学长我呢?”
“我们的设定好像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嗯?是哦,那有什么问题吗?”
“普通的高中异性同学,就我所知是不会有牵手这种动作的啊前辈。”
“在说什么呢,一放学就跑到不需要身份证的情人宾馆的那种举动不是也存在的吗。”
“那到底是多不纯的关系……”我敬佩得想给他颁一个学院奖,放弃了挣扎。
右手被太宰轻松地牵着,似乎比我的手要大一些,有着我从没注意过的温暖和柔软。
这不是我第一次和他交握双手了,带我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也好、在把我折腾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也好,太宰曾无数次把我拉起来过。但普通地这么手拉手还是第一次。
心情仿佛都和曾经变得不同起来,现在,我的手变得很僵硬,几乎是无所适从地任他所为。……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我一面觉得很烦躁,又感到了依恋——但是,这是不对的,这让我更焦躁了。
这种情绪是不应该存在的,我们之间存在的仅仅是互相利用,而我以此为生的浅薄关系。何况,正牵着我的这个人,正是无数次把我砰砰砰啪啪啪,像筛子一样穿着洞的家伙。
然而,即便如此……被他握着手的时候,我却有了浑身一松的,不应该存在的安全感。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说,我其实是受虐狂?这种可怕的可能,我一秒都不愿意去想……
“怎么样,感受到青春的萌动了吗?”太宰装模作样地推推眼镜,一本正经地掐出了低沉的声线,“接下来就让英俊可靠的这个前辈我给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啊痛痛痛!”
我受够了。
在我给予太宰少女的肘击之后,他继续装模作样地嘤嘤嘤了几声,手却始终像章鱼一样扒拉在我手上,太不爽了,感觉是故意的。
我正要再表达反对意见,太宰却忽然松开手,一把搂住我的腰。
“……?!”
没有反应过来的我,差点一个趔趄倒在他身上,在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前,他低低地将唇附着在我耳边。
同时,男人箍在我腰上的手亦微微收力,仿佛安抚般顺着弧度滑了滑,那个瞬间,我回忆起他在开枪前,曾置于我死穴的那只手。
它们都一样轻柔而缓慢,仿佛真的是对待情人或宠物般的狎昵厮磨。
“有人在跟着我们。”
太宰说。
此时我无端感到,帖服于他身上的那层伪装消失了。此刻在平光镜后微微笑着的太宰的面上,那个笑容又变成了我曾无数次目睹过的玻璃般的模样。
他说的话让我下意识地想转过头——几乎同时,他为了阻止这种行动一般又带有告诫意味地点了点我的腰,跃跃欲试地笑了,“别转过去,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嗯,真有趣啊,我已经很久没见识过这么有胆识的人了,让人忍不住就兴奋起来了嘛。”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我下意识地弯了弯手,枪套就绑在大腿上,弹仓也被重新填装过,要应付普通人还说得上有些底气。
然而,刚刚我已经使用过幽灵了,想要那飓风般的破坏力再度现身,至少也要三小时后。
这也就意味着,我最大的底牌已经消失了。怀抱着略有些复杂的心情,我跟随着太宰的脚步,依然伪装成一无所觉的样子,尽管我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他却一反常态地轻快,简直就像马上能在马路上跳一段协奏曲。
“我总觉得太宰先生你兴奋过头了。”实在忍不住的我压低声音说道。
“面对难得的无趣生活的调剂品,摆在面前罐头里的不管是臭鲱鱼还是蟹肉块,都会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先试上一试的吧?”
“你会吃那种东西啊。”无法想象,但总觉得放在这个人身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哪怕他有一天突发奇想决定用一屋子鲱鱼罐头把自己熏死,我也已经不会感到意外了。
“吃过哦,在珍贵的朋友的陪伴下,说起来当时恰好其中一两个罐头因为一点小挤压产生了爆炸,他因为这种奇景感动得面色都变红了啊,毕竟人一生中难得能在自己的办公室享受这样的乐趣,我也可以体谅啦。”
……我已经懒得吐槽了。
当这个男人的朋友究竟是需要多么莫大勇气和包容心的事情,恐怕值得一个诺贝尔和.平.奖……
在这样毫无营养的交谈间,我们已经逐渐偏移了大道,朝狭巷中深入。
原以为会像是老套路那样被堵在巷子尽头,然而转过弯后出现在面前的是宽阔的空地。
天井旁架着着生锈的钢材与纱网遮蔽了本就不多的光照。脚边也凌乱堆积着砖料、橡胶同木板之类工业废材,看起来是久无人迹,业已荒废的建筑工地。
太宰放开了搭在我腰上的手,依然注视着前方,“差不多该出来了吧?耐心真好啊。”
没有人回答。
下一秒,背后涌上一阵泼天热浪!在心脏疯狂跳动的同时,我狼狈地扑向身侧,与那阵热风擦肩而过——几乎与此同时,余光上霍然映出一片泛着绯光的炽烈阳炎,在阴暗的空地间,凭空而现的火焰仿若艳阳般,一瞬将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正中。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火!大脑下意识地质疑着现实,然而,我实际是明白的——
是异能者!……对当下而言,无疑是最糟糕的选项。
在空中蛰食浮动的火焰,渐而化为细碎的白光消散而去,而作为其曾存在的证明,刚刚还曾在我们上方的钢架被烧灼得失去形体,变作融化的沸软铁水。只要一见就能明白,方才席卷而过的究竟是何等暴虐的力量,只要他想,恐怕身处其中的人类在瞬间就会变成焦炭。
袭击者的身影自最后一点扭曲于空气的残火中浮现。
“你就是……黑手党干部,太宰治。”
那是藏有深沉怨恨,几欲从牙关间撕咬出词句的沙哑嗓音。
太宰面色未变,哎呀哎呀地轻笑着,“这还真是效果惊人,哪怕是地标塔也能轻松拆毁的可怕能力啊。我到底什么时候厉害到被这样的大人物惦记上了呢。”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身为袭击者的男子,径直把我们、把太宰当做几已不存在于世的东西一样,“现在只需乘向前往地狱的火焰车即可,如你这样的恶鬼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从他编织话语的嘴唇为始,一道巨大的燎疤蔓过大半副面孔,使那张脸呈现出凄惨无匹的诡异形相,在唯一完好的右眼中,燃烧着幽鬼般的火焰。
“是啊——我觉得,有那样的机会也不错。”太宰平静得不像话,仅仅是微笑着注视男子,纺织真挚的话语,“毕竟我也很好奇地狱到底是什么样子,你要是真能给我到那里的单程票的话,我可是相当感激。”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我的前方。
那是个有点单薄的,像是随时会消失在空气中的影子。
“……太宰!”
“……疯了吗,算了,既然如此,”与我无法抑制的低喊同时,袭击者露出狰狞而喜悦的表情,“就去死吧!!”
——将视野燃烧殆尽般的火光。
其中,站在我前方的太宰仿佛是要被火焰所吞噬——
别开玩笑了!
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在指令传送到大脑之前,我扑了过去。
赶得上吗。仅凭我一个人的身体到底是否阻挡这阵烈炎呢。太宰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反正我也不会死,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就算是被烧成碳水化合物,闭着眼睛忍一忍的话——
“……好啦好啦,停停停。”
——预料之中的高温碎尸没有到来。
不若说,我根本没能挡到他面前去。
“……欸?”
在睁开眼睛的我面前,仅有阴暗的工地,以及孔洞罅隙间略微倾洒而入的那缕阳光——
方才的火焰,就如同是不存于世的幻觉本身。
……发生了什么?
这大概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疑问。
处于我们身前不远,原本自信满满的复仇者,同样惊愕得目眦欲裂,“不可能、你——!”
“哎,我虽然也很想坐坐地狱特快,但是被烧死也真的很没品啦。话说小千鹤子,你能挺身而出我是很感动,但是我可不是那种应该被扔到宇宙里回炉重造的糟糕男人哦。多少信任一下上司的能力如何?”
一只手卡住我的腰,把我摁在原地动弹不得、另一只手面朝正前的虚空中伸出的太宰没什么所谓般说道。
“原以为你搞不好能给我带来什么乐子,还想着总算能一气升天也不错,但看起来是我期待太高了。那么还是快点解决吧。”
一分钟后。
在失去气息的男人旁边,我默默看着太宰掏出事后电话,并了然这之后的五分钟内,太宰的精英小弟们马上会默不作声地把这里包围,然后清理干净。
“……那是,你的异能吗?”
我忽而问道。
“啊啊,不管是什么样的大家伙,只要碰到我就会无效化——就是这样的东西吧,”他一圈一圈地往那只手上缠上绷带,“呐,千鹤子。”
“……什么?”
“刚刚为什么要过来呢?”
“因为不想让太宰先生就这么如愿以偿地高兴死掉。”我毫不犹豫道。
“……好没劲!我才不是想听这个,你就这么恨我吗!”他装腔作势地呱啦了一阵,总算恢复了略微正经的形态,环绕着形若熔炉的四周惨状,“确实是了不起的能力,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有气势的怨念嘛。”
我为这个人默哀一秒钟,然后又追问了下去。
“……什么样的异能都会无效化?”
“什么样的异能都会无效化。”
这可真的是非常可怕的能力。简直有点……不,非常不现实,我想,太宰上辈子可能是做过什么大事。
在我面前,他正一圈一圈地往手上缠着仿佛从异次元口袋掏出的崭新绷带,其下的肌肤逐渐被新雪似的洁白颜色所掩盖。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青年不紧不慢的动作,逐渐地,那些白色在我脑海中旋转成了白炽灯惨白而昏暗的光芒——
没有什么意义的、我忽然想起的事情。
在我暧昧的,从噩梦中苏醒的那刹那的朦胧回忆中,确实有一只手曾置于我血肉模糊的腹间。
那是出奇的温暖和柔软的手。
……现在,我忽而明了了一件事。
我不是异能者。
否则早在那时候,我说不定已经被太宰干掉了。
……他这样的人,恐怕也早能想到了吧。
我的能力,对他是有效的——
“太宰先生的异能,应该也有名字吧?就像芥川那样。”
“嗯……嘛,是有啦。”
终于把绷带缠好的太宰满意地曲了曲手指,回应我,“‘人间失格’——是不是比芥川君的要帅气一百倍呢。”
……啊,也大概能猜到这样。
一种无力感蜂拥而至,我低下头,不意间看到了一大片灰迹。
半小时前还说得上干净的裙子,现在已经好像抹墙布一样脏得毫无艺术性了。我有点可惜,不管怎么说,这都真的很难得。
对现在的我来说,果然已经不适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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