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呼吸困难。
没有人杀死她,久违地不那么痛苦,只是有巨大的黑暗盘旋在上方。
是不是死去了呢。不对,自己是无法死去的。虽然如此想着,但是这安宁的黑暗与死亡如此接近。如果可能,希望就此闭上眼睛,再也不要醒来。
千鹤子,醒醒。
有人在呼唤她。是谁呢,已经好久都没有人这么称呼过自己了——对那感到有些害怕,她不想睁眼。
有知觉了。能意识到自己躺着。
某只手正触碰她的脸,醒醒,声音有耐心、却不依不饶地重复。
抚摸肌肤的感触加速了感官的上浮,环绕在四周的空气温暖而干燥,自身在某处深深地下陷着,光从眼睑外侧朦胧地传来。
已经不可能不醒来了。她悲哀地意识到这一点。过久未曾注视过的光芒像万花筒的里侧一样繁复、缤纷而混乱,催促她的声音消失了,体温和呼吸也消失了,手的触感也消失了。又只剩下我一个——
在那些微的失落感中,她睁开了眼睛。
……
佐佐木千鹤子盯着面前的男人。
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处于少年和青年的境界线上的年纪,蓬松的头发下露有带有微笑的俊秀面孔。西装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更成熟一些,明明没有伤却到处缠着绷带,除了奇妙外找不到适宜形容的词语。
面对千鹤子的打量,也只是不慌不忙地回以凝视——他也同样注视着千鹤子,用和什么比对着的、带有探究的目光。
“太瘦了。”少年突然说,“营养不良也很厉害。不过你没有正常进食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应该先从至少能够服用药物以外的东西开始呢。”
她眨了眨眼。
“……比起这个,应该有其他更该先说的话吧?”
就连因为刚刚清醒,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正常视物,思考也不太能保有足够逻辑性的千鹤子都提出了质疑。说话的时候,感受到了超乎寻常的疲力,头也有点晕。手无法自在地移动。她把这当做是躺着任人折磨太久的后遗症。
不论如何,第一句话都不应该是什么“太瘦了”之类对健康的评判。
因为千鹤子连少年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再度仔细观察了一次。
房间是黯淡的,没有窗。就连身下的卧具也不见一点白色,纵使灯火通明也还是显得阴暗。或许正因如此,在醒来时才马上意识到事态产生变化而能够冷静下来。至于站在床边的少年则怎么看都和实验或政府扯不上关系,作为要人而言,他的年纪实在太轻了,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
“确实是这样。”少年好像被说服了似的点了点头,“那就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
她看到他深深地弯起唇角,那是一个和微笑相似的表情,“我是太宰治。”
少年轻快地说。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在开玩笑?”她谨慎地问,“真名?”
如果是玩笑,也过于让人笑不出来,是那种差劲的冷笑话。而要这是真名的话,他的父母肯定有点问题。在听到这合理的疑问后,他不知为何却露出了有些怀念的表情。
“也许要让你失望了。”用自杀文豪的姓名自称的少年继续道,“这就是我的名字。和你认识的‘太宰治’是完全不同的人。这个世界也不是你知道的世界,千鹤子。”他用熟悉的口吻叫出她的名字,就好像在叫认识已久的人。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想这么问。但是知道千鹤子的人太多了,她觉得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傻。那么“不是你所知道的世界”又是什么?从他开口说话时起,事情就全然超出了她能做的所有预测。千鹤子只能够看着他,她无法理解他在说的话。
“要打比方的话,你是那个掉进兔子洞的人。”太宰说,“运气不那么好的人。现在不理解也没有关系,过段时间就会知道了。”
那好吧。她放弃追究了。现在根本没法思考。
又感到了不真实——也许自己还在做梦。这些荒唐无稽的话放在现实中当然没有道理,但如果是梦境的话就全都能够理解了。自己现在一定也还在那冷酷的地狱中沉睡,而大脑用破碎的经验与印象编造着清醒的人自然会看透的幻觉。想必是那样的梦。
对了。不如掐掐自己吧。但要轻一点。如果因为太疼而醒来就得不偿失。
千鹤子伸出了左手,手的动作僵硬而迟缓,在将视线下移之后,她停下了动作。刚刚注意力一直被奇怪的少年吸引,所以她并没有能及时地意识到不对劲。
手腕上有着一整圈的缝合线。
深色的伤疤如同盘在手腕上的蠢动虫豸,这是被取下后又接合过的手。
不顾这里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场,她拉开了自己的领口。宽松的交襟病服让躯体在凝视前展露无异。
“……”
有一段时间,千鹤子都只是像打量和自己没有干系的他人一样看着面前的肉.体。原来如此,这确实很糟糕。
右手倒是没有明显的伤痕,她松开了衣襟,之后犹豫了一下,掐住了自己的脸。
明确而轻微的疼痛刺激了她。
这不是梦,是现实。
“觉得自己在做梦吗?”太宰轻声问。
她点了点头。
“会这么想也很正常。”就算看到她的奇行,他的声音也没有一点动摇,格外的安静,“这个世界也像梦一样吧,是终有一日会通往毁灭的梦。梦迟早是会醒的。”
太宰探出手握住了那只难以动作的手腕。
千鹤子颤抖了一下——就连与人正常接触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的掌心很烫,但也许只是自己的手太冷了。他用指尖缓慢描画着那道疤痕。
这残破的躯体至少还证明了一件事,自己还没有死。本该在伤痕累累后死去、再度复活的流程被终止了。也许是拜面前的这个人所赐。
“你真的睡了很久。”他说,“久到我觉得你会死掉,那样会让人有点挫败。”
“……有多久?”
也许是因为他的态度过于熟悉,不知不觉间,她好像也放松了一点。
“一年半。”他几乎没有思考迹象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过又补充道,对于这种程度的伤而言,这日期好像还算值得庆幸的。
一年半。
没有一点现实感,但就常理而言,确实是漫长的日子。这么看来,自己现在能够神志清醒地与人交流反而是个奇迹。
接下来好像还说了些什么。
后来无法鲜明地回忆起来,是因为少年此后说的话让其他都不那么重要了。
是好像日常问候一样,轻描淡写地说出的话。
“——四年之后,我就会去死。”
太宰眼也不眨地说。
脸上还带着微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什么都没有说。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为什么?”
千鹤子本能地问。问完就有一点后悔了,头脑的晕眩感开始加重,接着她看到他的眼睫动了动。
“因为有必要这么做。”叫做太宰的人静静地说,“不过,这话我从没和别人说过,今后也不会。所以要请你把这永远当做秘密。能做到吗?”
目光忽然又变得冰冷了,是副石雕般的面容。
她点了点头。
他于是又微笑起来,恢复了温和的面貌,“很好。那么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声音也很温柔,好像刚刚的冷漠是种幻觉。
“在这四年,你都会和我在一起。”太宰说,“没有人会杀死你,也没有人会伤害你。你是绝对安全的。自杀和自残也不被允许,换言说,就是不允许你去死或受伤。”
还没有听到过这么和善的命令,是和自己迄今为止的生背道而驰的要求。应该有更深的动摇,但是她的心绪却好像还被他刚刚的眼神和话语扰乱。到底为什么要去死呢。为什么要对千鹤子说这样的话呢。说到底,少年究竟是什么人,这里又是哪里?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她说。
“我什么都知道哦。”少年回答,“比你想得还要多得多。千鹤子在我面前根本没有秘密。”
“……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千鹤子看着被他握住的自己的手,随着时间流逝,热度变得越来越明显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这样突然。感觉除了困惑,从今天自己的心情里捡不出别的感情。
一息过后,她才听到声音。
“因为我想这么做。”
太宰说。
这根本无法成为回答,他自己一定也清楚。但看到他暧昧模糊的表情后,她意识到现在即便接着追问也没有意义。
如果能够把这一切都当做梦境,一定会比较轻松。就连现在,自己也还维持着那种做梦般不真实的飘飘然感。
“那好吧。”千鹤子说。
读取到其中有些放弃的同意,他又笑了。这次看起来至少有点快乐。那么之前的笑容又是什么呢。
在交谈中,会忘记他好像和自己差不多大。过于成熟、好像有些寂寞和冷漠,又有哪里确实存在着既近且远的温情的少年。
……奇怪的人。
接着她忽如其来地想,从倒计时上来说,这是第一千四百六十天。
如果一切真的如他所言,那仅不过是不到一千五百日后会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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