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混乱程度总是能超乎她的想象。
至少今天听说有人带着装甲车和火箭炮试图攻陷这里的时候,露出惊疑表情的就只有千鹤子一个。而据说那些人在入口就被处理了,甚至没能进入大厅。
看来是真的很习惯被杀了。最开始还会为他保卫生命手段的极端感到疑惑,但似乎想要干掉他的也都是些极端的家伙。结果只剩下自己原有的社会常识被反复洗刷。
“你真是受欢迎呢。”
少年靠在千鹤子的膝上,她摸了摸他的头发。
手感真好。明明是人,却有抚摸猫一般的心情。但是,并不怎么觉得他像猫。
猫是警惕又固执的生物。取得了信任就有机会接近,好恶都非常明显。而她还无法用任何一种生物明确地比类他。
“嫉妒了?”
“开玩笑的品味真差。”
不讨厌这样。
和他一起的时候,对于此处是否当真属于现实的疑虑会削薄一些。
人的体温好温暖。心跳的声音令人安心。那一天之后,过于接近的关系也还是延续了下去。
理智发出嘲笑自身的声音:如果说会喜欢上他是一种既定的事实,将结果塑造出的理由也注定已经与真正的恋情相差甚远。只会将视线投放在他身上,和异常状态下的移情本质上并无区别,是自我保护的一种。
而且还是说要去死的男人!
要是他从来没对千鹤子说过那些话就好了,要是不告诉自己存在期限就好了。要是能把这一切只是当做妄言,不去相信就好了。
但那种想法也不得不消失了。度日渐久后,意识到了太宰有可怕的、优秀的头脑,而且具备惊人的理性。他没有欺骗她的必要。
“不会觉得累吗?”千鹤子低头问他,他的手指于是也顺势绕上了她滑落的发梢,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
就算是作为旁观者的她也能明白,他的权力还在一步步扩大。但是他一次也没有显露过为此愉快的样子。似乎是“必须如此”才要这么做的。并不享受这一切,只是淡然地、像划去清单上的条目一样有条不紊地将棋子按部就班地放置在正确的位置上。
这并不是他的目的。
即使为此偏执到绝不离开这里的地步,为规避风险而放弃自身的自由、只是全心全意地达成着什么的地步。甚至决定了自己的死期。
多么令人窒息的生活方式。而且一定很累。如果是她的话,觉得不知何时就会发狂。
在千鹤子提问的时候,太宰才睁开了眼睛。
只要摒去绷带的阻碍,就算要对他进行分类,也是能从广义上被划入俊秀那一类的面孔。如果成为青年,会有更加明显、令人颔首的外表吧。就算没有在笑,看起来也若有若无地勾着的嘴唇。睫毛很长,笑起来会显得很温柔。
但现在并没有在笑。好像被问到了自己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浮现出才因此而开始思索的样子。
“……累吗。”他像是无意般重复了一遍,之后这么说,“当然会觉得累,我也是人啊。”
这句话听起来真是复杂。
“那就偷懒一点好了。”千鹤子说,“并不是非要每时每刻都绷紧神经吧……偶尔休息一下,也不会耽误什么。”
“现在就在这么做。”太宰说,“否则就不会在这里了。”
总觉得之前也发生过无数次相同的场景。
也就是说,和自己在一起能够令他放松吗。先不论偷懒的定义需要与之相对的“在做正事”的时候,要是在半夜十二点说这种话未免有些悲哀。
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问了盘旋在自己心里过久的疑问。
“……喜欢我吗?”她问。
姑且算是鼓起了勇气的提问。
太宰露出诧异的表情。
“如果觉得我会对没有好感的女性做到这一步的话,那还真是很大的误解。而且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
嗯。确实是事到如今的问题。太事到如今了。
“你又没说过。而且完全想不到有什么喜欢上我的理由。虽然你好像认识我,但我对你完全没有印象。”她有些抓狂地说。
就算行为上好像是那样,也没有确认的勇气。而且如果说曾经见过千鹤子之类的,那还能够理解。但连世界都不相同的话就只是令人困惑。
不过也快要到限界了。
过去还能够只是接受这一切。现在却无法做到。
“——因为我得到了记忆。”
一时没能消化这句突然的话,而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未来的我是个差劲的男人,对你做了很多不可原谅的事。”
“现在对我做的事情难道就很好吗。”也毫无疑问是个差劲的男人。
甚至于如果叫来警察,必然能够证据齐全地进行起诉的程度。面对千鹤子的指摘,太宰只是微微地笑了,说倒也没法否定呢。
“然后呢?”她问。
“在那个世界,你是我的部下。我没有成为这个组织的首领,而曾经是干部。我把你带到了这里。
教会了你伤害自己的方法,战斗的方法。还有自杀的方法。”
“太差劲了,那么那个我一定很讨厌你。”
率直地说出了感想。但是少年就好像听到了有趣的事情一样,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不,你喜欢上我了哦。”
“……哈?”
“还对我说过,不管逃到哪里都会阴魂不散地找到我——很厉害吧。这样的告白,我从来没有听过呢!被女人要求一起去死的那类爱的倾诉倒是经常发生啦……”
哈哈。认真的吗。真不想相信。但是——
“……原来如此。”
虽然是离奇荒诞的话语,但若是这样就都能够解释了。包括他那莫名其妙又自来熟的态度,对自己不合理的过分了解。
“相信我说的话吗。”太宰看向她,“也许只是随口一说,是无趣的玩笑。”
就算这么说,但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而且格外认真地凝视着她。一时间,觉得自己脸上的每一寸神情变化都似乎无法被逃过。
“这个世界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事到如今再不可思议一点,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她说,“只是、”
既然这是个有异能力的世界,那么相信他有那样的能力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不会比相信自己到了异世界要更难。反正,千鹤子的不死之身也显然不能用科学解释。
“只是?”
“那个我,眼光真差……”难以置信,“如果是你的话,我也能够理解。但怎么可能喜欢上那样的男人。”
又不是受虐癖。
从他口中听到的支离破碎的话语想象或可组建的世界。——什么都想象不出。
一片空白。这里以外的世界,自己也一无所知。试图把太宰和会伤害自己的样子结合起来,也没能做到。至少他对自己一直很温柔。但因为知道他冷酷的一面,觉得他也不是做不出那种事。那就说明他当时一定不喜欢自己吧。更加没法理解为什么会对那样的人倾心。
奇怪的心情。
和另一个人讨论其实并不能确定是否存在的另外的自己。少年说看到了未来。那么他也看到了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吗。想要知道后面都发生了什么,但觉得他现在不会告诉千鹤子了。
至少,选择了截然不同的方式,就说明存在有他想改变的事情吧。
需要如此极端的行为才能改变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越是知晓更多,就越发觉得不可捉摸,但正因如此,变得难以背离视线。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那样的男人呢。”太宰用自己都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口吻说。
“听起来和你对我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这样比较好?”
“……不知道。”
现在和那比起来当然会显得好一点,至少免遭肉.体之苦,而变成了温柔的牢狱。但这也不正常。结果不管哪一边的自己,到头来都眼光糟糕又不正常。
“我想我会变得讨厌你的,但是,也会变得和那同样的……”
相比真正的世界,如何填充都显得狭小的地方。也是迟早会迎来终点的日子。
正如他所说,将来一定会感到痛苦。还没能如此感觉,是因为似乎还有着很长的距离,还足以让人心生侥幸。
话语声逐渐模糊着消失了,连带着还想要说出的想法也一并失去。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嘴唇上的温度。
在忙碌于挖掘连自己都无法理清的思绪时,距离已经变得很近了。
他没有闭眼。
未被绷带遮掩的那一只眼睛始终注视着她,似乎能在里面看到自己不知所措的样子,接触的地方像是夺取了浑身所有用以感知的神经一样突兀且鲜明。
除了凝视不知道做些什么好。也没有和人接过吻。在前十七年的人生中一次也没有。
视界变得昏暗了。他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最开始只是描摹唇线一样轻的触碰,之后吻慢慢地加深了。身体沉入床中,带着两个人的体重而变得格外深。
狡猾。太狡猾了。
觉得只是想要发出什么声音,但是张口的瞬间,表述的能力就被夺去了。被迫地接受着来自另一个人所交换的呼吸。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感觉再过一会就会窒息而死。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置而僵硬地停滞了的舌尖,被勾着被动地缠在一起。暧昧的水声清晰地传到自己的脑内。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另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脖颈,指腹顺着锁骨下滑,触碰到了光裸皮肤上起伏的伤痕。
大脑一片空白。
……的,像要溺死一样的吻。而且意外地安静、静默。和他平时绝不缺乏的言辞比起来,安静到了极点。
很快就没有气了,还不知道怎样在接吻的时候维持呼吸——分开的时候,喘.息了起来。
“……还想继续吗?”他笑着问。
为什么一定要问出来。
脸变得滚烫,冷静的表情也无法维持,苍白的面孔染上了血液涌动的红晕。比之前的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更生动。他的体温侵染了她。
有些愤恨,还有像是生气、又好像还多了些什么的激烈心绪。作为报复,她伸手去扯太宰脸上的绷带。找到正确的缠向后,它一下子就滑落了,露出他的脸。
“……不想和脸都看不全的男人接吻。”
虽然说了这样的话,但是她的脸全无该有的气势,是意志薄弱的抵抗。于是他也一点都没受此影响。
“明明这也是我的一部分。”
“只是障碍物而已。”
不论如何,这句话之后千鹤子没能再出声了。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又重复了一次。
这一次,她也没能学会如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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