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燃烧

    ……“什么都可以,想要知道‘你’的事。”

    那么说了。

    于是,听到的确实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事。

    找到机会的话一定要去拆一次哑弹。

    三花猫虽然很可爱,但不要抱,是过于喜欢女性怀抱的猫。

    嗯?你问我之前做的豆腐为什么能崩掉人的牙?这个嘛……当然不是故意的啦。

    四年过去了。

    一起度过了四年时光。每一天都在一起。将彼此视作填埋,昏然地追求温度和渴望的、过于狭小的世界。

    银虽然没有直白地说过,但一直认为这样的关系并不正常,也不有益。我觉得那样想实在太正常了,我自己也非常清楚。

    得到的东西足以抵消痛苦吗?大概不能。因为它们最初就归于同样的东西,拥有着同样的本质。对我而言,它本身就是一切。

    对我来说,他是——

    *

    “醒了吗?”

    “……”

    不想回答他。

    ——由于自讨苦吃,千鹤子像废人一样卧床了。

    不知道该说究竟是现在的身体太差劲还是过于顽强。虽然像要死了一样难受,但并没有死。就是没有死。

    而好不容易有所恢复的状态被打回原形。不仅如此,伤上加伤的左手因为得到缝合,变得彻底不能动弹。她的心情更差了。

    “真冷淡啊。”坐在床边的太宰说,“这几天明明都是我在献身看护你。”

    你把自己和银搞反了吧。

    银不在房间里,自从醒来就没有见到过银。好像看穿了她的忧虑,男人瞥了她一眼,微笑着继续了,“小银在工作。”

    ……下唇上的伤口还在。

    不如说,看起来有点惨烈。显眼的伤口让太宰的脸多少更有人情味了一些——当然,这里大概并不存在能以此调侃他的人。

    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了。对于在自杀未遂后他还能如此寻常地与自己交谈这件事也觉得违和。

    “因为我一直在这,所以她要做的事变多了。仅此而已。”

    ……是吗。

    只是工作的话,如果她没有因此受牵连的话就好。至于是否因为这件事而被和自己隔开似乎还在其次。

    “我又不是那种把工作放到第一位的无趣男人。真正的领导者是不会凡事都亲力亲为的哦。只需要在幕后偷偷谋划就好。”

    “也包括去拆哑弹?”

    “不?那只是我想做很久的事。”

    也是。

    像要否决她先前所别扭的心境一样,他又平静地抛出下一句话。

    “所以才挑那一天呢。”太宰这么说了。

    目光始终固定往天花板。

    太宰几乎不会离开,并不代表着不会。首选当然会选择他离开的日子,其次是他处理事务、短时间内不会出面的时候。在这之中明确地选择了前者。

    “什么时候发现的?”

    觉得问了无聊的问题。

    甚至,就算说是太宰诱导了自己也不会觉得奇怪。他聪明得可怕,总是轻易地看透人心。因此千鹤子再怎么样也无法说出自己隐瞒得很不错。

    “我明白啊。”他说,“看到你的表情就能明白了。”

    每次他表现出这种过于了解她的样子,她都会觉得不快。所以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反正,瞒不过他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不知道太宰究竟想干什么。

    之后的几天,他都像是并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做一样待在她身边。

    见不到银。

    生活中好像突然只剩下了他和自己。

    晚上一起睡,或者,他根本没有睡。因为惊醒的时候很快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饭也是他做的。“不怕我抢过刀来自杀吗”,这么问了后太宰灿烂地笑着说,“你觉得有我在这里,自己能有做到这件事的机会吗?”

    ……虽然知道他料理的手艺离奇的不错,但过去披露的都只有一些会让人多日不眠、放了违规药品般的炖锅或是能够把倒霉部下的牙崩掉的豆腐之类的东西,像这样正经做饭还是第一次。

    “手不方便吧。”太宰说,“我来喂你也是可以的唷。”

    “你好烦。”

    他呼呼地笑起来。

    像普通人会过的生活。

    没有任何需要忧心的事,可疑的事。只是漫然地一起度过日夜。

    可是她能错乱地意识到,在看似平静的假象下,酝酿着即将喷薄而出的巨大改变。

    真希望时间能够停止在昨今的某天。陷入无尽的循环,或者干脆不要迎来第二天的到来。

    如果相信平行世界确实存在,那么被改变的现在和其他本应抵达的结局也应该是同样存在的。要是存在能够普通地和他一起度过的未来就好了。他曾说过的另一个自己,自由的自己是不是就过着那样的日子呢。总归,以千鹤子的想象力无法拼凑其全貌。而且越想越觉得心态失衡。

    ……她也变得茫然了。

    视作唯一机会的自杀失败之后,就不知道能做什么好了。

    要放弃吗?要就这样等待那一天到来吗?她绝不想向他认输,但是还能做什么?

    ——无法涌生真实感。

    与其这样,不如来个痛快!真想这样大吼大叫,但没有意义的发泄也只是徒增空虚。

    只能等待。

    等待他愿意对她说出真相的那一刻,或者等待结束的那一刻。

    它造访得比想象得更快。

    “那是什么?”

    她问。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数日。

    午餐前还空无一物的茶几上多出了茶褐色的牛皮纸袋,封口已经被拆开过了。听到声音后男人抬起头,示意她坐下来。

    “是小说。”太宰说,“一周前,受赏了某个新人奖的短篇小说。”他也顺着千鹤子的目光看了过去,“要看吗?”

    要。这么说了后他笑了一下,替她打开了。

    她对那种制式的包装并不陌生,父亲为杂志撰稿的时候也总是将原稿用这种袋子装起来,后来则逐渐被电脑作业取代了。里面大约装着相同的东西吧。从他手中接过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多少重量,充其量不过数十页纸的程度。入手渠道的合理性令人怀疑。

    好在纸张的数量并不多,即使单手翻看也不会有所阻碍。千鹤子抽出了内里的纸稿——和她想的一样薄。格子被有些随意的字迹填满了,不时看见删改的痕迹,偶尔还出现钢笔长久停顿造成的黑色点渍。纸张上带有墨水和咖啡的气味。假如相信字迹体现为人,应该是个不拘小节的作者。

    是原稿。而且缺失了应该写有标题的第一页,也没有作者的姓名。从扉页就进入了正文。

    ……那是非常细腻的故事。

    与其说是故事,更像是在纯粹地书写他人的生。

    虽然才有过相反的看法,现在又觉得一定是个细心的人。既没有主张技巧,也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平实得让人怀疑“这当真是小说吗”。或许正因这样,觉得人物的行为举止都格外真实。就好像有人举着望远镜,寻找了真的存在的某人而照样模仿了会产生的对话。

    说不清自己是否喜欢。但看完第一次之后,会让人忍不住看第二遍。既想要沉浸其中,也想逃避接下来会发生的现实。

    她放下纸张,重新抬起头。而他就像是在等待这一刻一样开口了。

    “你问我为了什么而这样行动吧。”男人说道,“是为了‘唯一的可能性’。”

    唯一的可能性。千鹤子重复了一遍。

    “有一本也许哪一天会被写出来的书。而这里是唯一他活着,今后必将书写它的世界。

    因此我必须维持它。”

    “……”

    能够推断太宰口中的“他”大概是指这个故事的作者。

    然后他声称,这一切是为了这个人未来将会写下的某本书。

    好像理解了又没理解。然而,只要还拥有正常的理性,就不可能在这短短一两分钟内消化它。他说的事实在是不可思议,又太遥远了。和此前说的所有事、与被改变的未来和这个奇特的世界都不一样的遥远。

    “‘他’是谁?”她问。

    “是我的朋友。”太宰说,“……在某个世界,只是互相打发了无聊的时光的朋友。”

    她注视着他的表情。想了一会,又问道。

    “是我也认识的人?”否则没有和她分享它的道理。

    他眨了眨眼,目光从她膝上的纸稿和千鹤子的面孔上流连,之后说,“你可是相当倾慕他呢。”

    这句话听起来真奇怪。若还有这么说的余裕就好了。

    现在,先前阅读过的文字的意义变得全然不同。她变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许多东西在脑中聚合与扩散,逐渐组生出更为明晰的轮廓。

    他说的是真的。不如说,千鹤子就从来没有见过太宰这么真诚地说话。

    而她同时也意识到——这是恐怕仅对这个男人自身才具有如此意义的事情。

    一定不论是谁都无法理解。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可以理解他的人,哪里都不存在。因为,那是除他以外无人知晓的世界。

    对于这生息着的世界而言如同白昼梦,形同为幻象去死。他为之行动的就是这样的事。除了疯狂,她很难找到更贴切的词语。

    ……沉默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被不知正体的情感覆盖。就像把头摁进冰冷粘稠的泥浆里。呼吸变重,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对。不该是这样。过于空虚和孤独,也过于残酷。

    无法接受,不可能接受。比任何一切都要无望,对于他这一人物和他做的所有事……从最开始就站在了过于遥远的地方。而她从最初就不具备理解的立场。现在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不停深呼吸,想要死死咬住自己的手以抵御涌上的情绪,眼眶好痛。但并不是悲伤。不是绝望。不是悔恨和懊恼。

    ——觉得这是怒火。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这时男人再一次开口,“现在是告别的时间。”

    “……你想干什么?”

    “再过不久,这里就会变成某两个人相互厮杀的战场。届时这里并没有适合安置你的地方,而我也有要做的事。”

    “直接说是要去死怎么样?我不要。”

    “很可惜,你没有选择的机会。——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他说,“之后你的人生就将回到自己手中,将会得到自由。今后的某一日,也必定会从我之中得到解放。”

    平静得甚至显得有点寂寞的表情,而说的话能让世界上所有的人渣都望而却步。气得都要笑了。

    “……把我的人生变得乱七八糟之后,真亏你能说出这种话。凭什么你觉得我可以做到……为什么你能够觉得你对我做的事是能够就这样了结的程度。我——”

    “不。”太宰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否定了,“你可以做到。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够活下去,能够前进,直到这个世界迎来破灭。你就是这样的人。”

    他用带有强烈意志的眼神凝视了她。那是从她自己都不知晓、还未曾发生过的深处得到的确信,这种察觉也只是加剧了她的不甘。

    “……”

    深呼吸。

    太过于愤怒,反而变得冷静。思想就像爆发一样不停喷薄,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是她见过的最傲慢、最自私的男人。现在则正一心奔赴自己的死途。为了无法评判的夙愿将他人玩弄于掌心,而她也是过程中连带的牺牲品,如今宣称将从这样的犯行中抽身而出,前往自己所设想的结局。

    ——无法原谅。休想。

    “别做梦了。”千鹤子说。

    如果视线能够杀人,那他现在一定已经一命呜呼。因为气得快哭了,所以也在灯光下折射着微弱的水光。

    “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也绝对不会原谅你。不会让你如愿以偿。如果你打算强行把我送走,那我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会回来,然后让你想做的事泡汤。小说也好,你的愿望也好……我根本不在意。我不会再在意你的想法了。”

    ……有一瞬间,觉得他面上闪过了怀念的神情。

    然后,男人对她露出了一个有些冷酷的微笑。

    这是千鹤子第一次看到这幅表情面向自己的样子。温柔而总流露着少许阴郁的面孔消失了,少年似的表情也消失了。从所有的面貌下,上浮了属于最深、最底处的黑暗。

    “是吗。”

    黑暗柔和地说。

    “能做到的话,就来试试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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