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玉姐的话我记着，我曾反驳我怎么会想伤害她？湘玉姐意味深长地说：“感情里的伤，并不都是刻意而为。”我便沉默了。
沉默持续到第二天早上，我都没见到无双。
第二天一早，湘玉姐给我一封信，是无双昨晚送来的。她回的时候我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我拍拍脑袋，懊恼怎么熬夜的技能都弄丢了。
和信一起递来的，还有一张无双写的便条：“自己小心，注意危险，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我忍俊不禁，仔细把便条折起来收好，拆了信一看，是同乐坊的殷姐姐。说上次的公开演出很成功，可惜我这个顾问不在场，她近期有空会来看我。
我看完信就放一边了，掏出便条再三观摩，这是无双第一次给我写东西，笔迹清秀，见字如面。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
“哦对了，无双说她接到紧急任务去左家庄出差了，少则三天多则一个礼拜才回来。”
“紧急任务？危险吗？”笑容凝固。
“好像没有什么大事，可能是人手不够去帮个忙，无双的武功又不差，一般小毛小贼过不了三招，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我怏怏不乐：“这人手就没够过......湘玉姐，你说她会不会是躲我啊......”
湘玉姐走过来在我脸上捏了一下：“哎呦这小脸拉得这么长，我还有点不习惯。送你一句话，烦恼都是自己乱猜出来的。你还不了解无双吗，她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说，她是哪样的人？”
“无双对感情很主动，看上了谁都会开开心心地表现出来，放弃的时候也绝不拖泥带水。你放心，在她这里你就是死，也会死个痛快。”
这样更不放心了好吗！
我怀着被湘玉姐捣得稀烂的心情，这天干什么活儿都觉得不自在。在摔烂了第三颗白菜之后，李大嘴终于看不下去了：“停停停！你跟这儿帮倒忙呢？这摔的比我吃的还多，小心掌柜的扣你月钱。”
“也没几个钱......拿这菜炖汤呗？”
“这话我不爱听，你这是对厨艺的不尊重！”
“你厨艺很棒吗？”
大嘴爱面子，这下来劲儿了：“怎么说话呢，看见这菜刀没？玄铁的！全天下就这一把。在下就是京城食神的唯一传人！你说咱厨艺咋样？”
我面无表情，看前面有个洗好的萝卜，朝他扔过去。他菜刀在空中刷刷一阵乱砍，萝卜成块地往盆里掉。
他一脸得意：“看见没，这刀功！”
好像是有两下子。
我从手边篮子里抓起鸡蛋就砸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他哐当菜刀扔地上，七手八脚地来接，还是漏了一个，“啪”砸灶台上了。
空气安静，他愣神看看鸡蛋看看我。我拔腿就往外跑。
跑到大堂，差点撞上老白。
老白稳住手中的茶壶：“慢点儿慢点儿开水开水，干啥呢这是！得亏这会儿没客人，不然又该投诉了。”
大嘴从厨房追过来：“她闲着没事儿在厨房扔鸡蛋玩儿，老白你看我这身上溅的！”
老白嫌弃脸：“大嘴啊，这就是你学艺不精了。厨房是你的地盘，在那儿都能让一小丫头欺负了，你好意思当大厨啊？”
“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丫头啊，就她，破坏力堪比当年的雌雄双煞。”
“是雌雄双侠！”小郭闻声蹦了出来。
我走到小郭身边躲着，老白指着我说道：“至于吗？看这人畜无害的小模样。能有什么破坏力啊，治她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我就操起手边一个碗扔了过去，被他稳稳接住。
大嘴：“看见没？她刚才就这样！”
“看什么呀，我这不好好的？啥事儿没有！”
话音刚落，瓷器，酒坛，筷筒......暴风骤雨般朝他飞去。我憋着一股无名火，抓到什么是什么，凡是能触及的东西，都抛了过去，力道不重，但这也够他受的。
白展堂“妈呀”一声就开始了风骚的走位，身形飞快，手速尤甚，飘逸的刘海在空中旋转跳跃不停歇。
等我扔累了，他已然是金鸡独立，一脚脚尖端着个茶杯。
大嘴和小郭躲在账台后面看戏。秀才听见动静也出来了：“子啊，你们在做什么啊？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老白“呸”地吐掉衔在口中的筷子，喊他帮忙，把满身挂的东西挨个儿摘了放到桌上，喘了口气：“你问她！哪儿来这么大邪火儿，你们读书人发起脾气来就这德行？”
我摇头晃脑：“我又不是读书人。”
老白忙着把东西都归位：“小姑奶奶你可消停点儿吧。弄碎一个，看湘玉不收拾你。你不会武功，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要斗找秀才斗去。”
我瞄了秀才一眼，上去就拽过他的手臂。
“疼疼疼疼疼......芙妹救我！”秀才无辜。
小郭一个箭步上前把秀才拉走，给他揉着肩膀：“老白你瞎出什么馊主意呢！”
老白看着我，也是一脸惊愕：“我说的是文斗，文斗！你这不按套路出招啊......”
大嘴放好一个花瓶：“嘿嘿，我还真想看看这俩人打起来谁能赢。”
湘玉姐不知何时从楼梯上冒头：“李、大、嘴！你还嫌不够乱呐？”
大嘴耸耸肩：“得了，我还是回厨房炖我的大杂烩去吧。”
掌柜直接走向我：“你！把这些东西全都洗过擦过摆回原处，再敢扔一个我店规伺候！做不完不许吃晚饭！” 说完坐下了，看着我干活。
其他人鸟兽散，我对着这个烂摊子，认命地开始收拾起来。
都说劳动能让人心情舒畅，一下午洗洗弄弄的，虽然腰酸背疼，我的无名邪火真的渐渐散去。
晚饭桌上，一大锅白菜炖汤摆在我面前，我在大嘴的注视下喝了两大碗。
饭后不想一个人在房里待着，捧着圆圆的肚子上了屋顶看月亮。
刚摸好了位置坐稳了，小郭蹦蹦跳跳地来了：“阿笙~”
“你找我？那个，我下午真是对不起，你帮我给秀才赔个不是......”
“没事没事，大家看得出你心情不好。掌柜那边我帮你劝过啦。”她在我身边坐下，“我来其实是想安慰安慰你......是不是因为无双？”
我想了想：“是关于她，但不是她的问题，是我自己。”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身形一晃差点倒下去，被她捞住：“都一样都一样。我跟你说哦，爱情是要有点压力的，不然你们两个人的感情没有深度厚度以及辨识度，真的。”
我看着她真诚的样子，笑了：“这份感情本身，可能已经是她的压力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是说啊......”
我轻轻打断她：“我明白你的好意。没事儿，我不是秀才，不会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
小郭难得羞涩了：“你明白就好。那我把秀才借给你，你们两个有话聊。但说好了，不能打他啊。”
我无奈地点点头。
小郭撤，片刻秀才来了，还带了酒，艰难地爬上来坐稳，把酒杯递给我：“芙妹让我来和你聊聊......”
我犹豫了一下，无双不让我喝，但此刻我确实需要一点来解愁。
秀才自己喝了一口，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我一个局外人，能说什么呢？”
他给我倒酒：“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如意，老白，大嘴，小郭，掌柜的，我，谁没个烦心事儿？好在大家在身边照应着，脾气发过了也就顺了。”
与其说劝我，更像在自我感慨，我握着酒杯看着远处，就这么听他说。
“在这里的哪个是寻常人？盗圣，赌神的儿子，镖局的千金，巨侠的女儿，五岳盟主，还有我这个知府的败家孙儿，徒有虚名的关中大侠......”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们都是大侠子弟，如今混成现在这样，好在这种平淡的日子，是他们自己选的。”
我欲给他倒酒，他转向我，按住酒壶：“可是无双，她没得选。”
我垂眼：“其实你并不支持我。”
“你和无双一样都很知趣，不需要人把话说得太明白。”他压低声音，心虚地朝下面看了一眼，“我对无双始终有愧，所以不想再站错队，怕对不起她。她没有背景，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容身之处。万一她不喜欢你......我是说万一，那她现在该多尴尬？对你而言只是几句甜言蜜语，但诗情难果腹，轻云断炊烟......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但：“我很惭愧，但比起你们爱登高望远，我只愿意看这一双眼。”
我未饮酒，但我们眼中都有醉意，两双眼互相瞪了半天，他败下阵来：“你就装不懂吧......”
小郭在背后出现，拍了拍秀才的肩膀：“我让你陪聊，没让你陪酒。聊得怎么样了？”
秀才赶紧拉过在自己肩上发力的手，放自己手里捏着：“挺好的阿笙没事儿。”
小郭害羞想把手抽开，秀才不肯放。我默默别过头去，喝掉手中的酒，眯起眼睛望着头顶那不够圆的月亮，情思悠悠：“酒之醇美，得于喉舌；爱之甘甜，望乎眼眸；此中真意，一生所求；停杯视卿，长叹无休。唉——”
身边两人抖三抖。
“芙妹，我平时也这么酸吗？”
“没，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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