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桃红伸出窗口，裹着一层水珠，沉甸甸的在风中摇曳生姿。
宽大卧室 ，安静而幽明，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只见橘色头发的女孩正蹲在暗黄色的地板上，双袖用布带绑着系到脖子后面，手里使劲儿拧着湿哒哒的毛巾。
吱呀——
房门打开，女孩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在那双清澈的瞳孔里，红白的身影缓缓走近，一直走到她的眼前。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从耳畔响起，来人俯身取下她手里的东西，拍拍她的脑袋，温和地说道：“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银呢？”
乱菊盯着头顶修长漂亮的手，灰紫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乖巧答道：“银他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市丸银一向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就算和他共同生活了许久的乱菊有时候也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在干什么。
目光一闪，桔梗什么也没说，只是拉她起身，用帕子揩干她的小手，淡淡说道：“那便不用等他了，我们先出去买些东西。”
“嗯。”乱菊重重点头。
因那天的事端，为了避免麻烦，酒馆已经歇业了几天，而老板索性放了桔梗他们一周的假。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小女孩紧紧地抓着自家姐姐的衣服，眼睛却不住地往摊子上瞟。
桔梗拍拍怀里睡熟的露琪亚，低头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莞尔道：“你不必总跟着我，想买什么自己去买吧，等下记得回家就行。”
乱菊急忙摇头：“不，我不要，我要跟着姐姐。”
没有安全感吗？桔梗兀自想道。
“小姐，需要买点什么？”
带着两个妹妹走进成衣店里，窝在里头的老板立即迎了上来，一边笑容满面地鞠躬，一边看向少女身旁的女孩，问道：“小姐是要给妹妹买吗？”
“嗯。”桔梗轻轻颔首，“给我拿两套婴儿的衣裳和小女孩的衣服。”说着，按住旁边乱菊的肩膀，眸光流转，示意老板说：“按这样的体型给我，再来两套男孩的衣服，比女孩的稍微大点就行。”
“好嘞好嘞。”见她出手大方，老板顿时喜上眉梢，堆笑着连连点头，转身去店里找衣服。
在老板翻衣服的期间，乱菊抬起眸子，好奇地问道：“姐姐只给我们买，自己不买吗？”以前他们不换衣服是因为没有钱，现在有钱了，好像也没见桔梗换过衣服。
黑眸潋滟，她笑笑说：“我自然有衣服，只不过我的衣服都是一模一样的，你平常看不出来我换了而已。”
乱菊：……
“好了，小姐，您看看这几套怎么样？”就在女孩石化之时，老板捧了一堆衣裳裙子出来让桔梗挑选。
她随手翻看了两件，见没有什么质量问题，就让乱菊自己来挑：“你自己瞧瞧喜欢什么，到时候可就不换了。”
“哦？哦！”乱菊回过神来，立马低头挑拣出两套道，“就这两套吧。”
女孩的选好了，桔梗跟着把婴儿的和男孩的挑出来放到一边：“老板，就这些，结账吧。”
打包好衣服，三人转到菜市场，买了些食物后便回家了。
“姐姐，乱菊，你们回来了。”
桔梗她们走到家门口，大早上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的市丸银终于出现了。
男孩安静地站在门口的桃树下，陈旧的黑色和服干净整洁地穿在身上。银色的短发沿着头皮耷拉而下，贴着脸颊随风吹动，两条眉眼弯弯如月，嘴角噙着讨乖卖巧的笑意，叫人对他生不出半点火气。
“银。”乱菊松开桔梗的手，率先蹦跳着走迎了上去，一脸高兴地对他说道，“姐姐刚刚给我们买了衣服。”
“是吗？喜欢吗？”他的表情永远是微笑着的，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变化，然而在面对女孩的时候，完美无瑕的笑脸还是有稍微真诚一些。
“嗯。”乱菊点点下巴，接着小心翼翼看了眼桔梗，用很小声但足以让其他人听到的音量补充了一句，“姐姐给我的，我都喜欢。”
“好了。”桔梗抱着婴儿上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们先去换衣服，我去做饭。不要乱跑。”说到这里时特地瞥了市丸银一眼：“不管有什么事情，用完早饭再去做。”
“任何时候，无论去哪里，都要记得提前告诉家人和朋友。”
眼角风华微怔，男孩抬眸与少女的眼睛余光对上。桔梗目不斜视，搂着露琪亚从他身旁走过，进入了大厅。
厨房里响起咕噜咕噜的煮汤声，饭菜的香气飘来，换了衣服的两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旁边，面面相觑。
“我们进去帮忙吧，银。”乱菊说。
市丸银弯起眼眸：“好啊。”
因为两人的加入，饭菜很快就上了桌。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们半点声响也不发出地吃完了早餐，而桔梗在喂完露琪亚后，才稍稍用了一点。
“姐姐，我先出去了。”可能因为桔梗回来的那一番话，市丸银放下碗筷，在出门前总算记得跟她报备了一番。
“嗯。”她也没问他去哪里，毕竟市丸银表面看着只有十岁左右，其实已经五十“高龄”了，而且他和松本乱菊不一样，总是有自己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所以最后她只嘱咐了一声：
“记得早点回来。”
市丸银离开了，乱菊则跟在桔梗后头一起收拾桌子，打扫卫生。在所有东西都整理妥当后，方才扯了一块毯子在门口坐下休息。
“乱菊，去拿点瓜果点心过来吧。”
“嗯！”
小女孩捧着一堆零食水果走来，弯下腰重重地放在毯子上，拍拍衣服站在一旁。桔梗对她招招手：“坐下。”
乱菊似乎有些害羞，小心地跪坐在在她面前，两只手局促地交握在一起，目光不安地闪动。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虽说桔梗和他们已经成为“家人”半个多月了。但由于平日都是在工作，私下里很少这样单独待在一块儿聊天说话，两人的相处生涩也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乱菊表面年龄有五十多了，心智还真的是只有十来岁而已，不过这也符合她的幼嫩的长相喽。所以小孩子该有的一切她都有，面对陌生又熟悉的“家人”，她自然还是会感到紧张。
“不用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多了解你们一些，毕竟不出意外，我们应该会共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桔梗既然收养了他们，便会尽最大的努力对他们好。“好”不仅体现在让他们吃穿不愁，当然也包括心理上的安定。
“嗯，我知道了，姐姐想问什么我都会说的。”乱菊睁大眼睛，神情乖巧。
桔梗摸摸她的头发，不由轻笑：“这不是审犯人，只是普通的聊天罢了。若有什么不方便告诉我的，不说也可以。”
女孩想了想，然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因为有零食瓜果，两人一边吃着，一边闲聊起来。桔梗问了些他们生活上的习惯以及爱好，偶尔问到他们以前的事情，乱菊也毫无保留地回答了她。可以看出来她的确是个很单纯的孩子。只是说听了市丸银以前的“光荣事迹”之后，桔梗却不由皱起了眉。那孩子……有点阴啊。
“之前难道就没有人收养过你们吗？”
这是桔梗很早就想问的一个问题了。他们在流魂街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没有人肯收养他们吗？应该不太可能，他们长相漂亮，又很勤快，实在是不像没有人要的样子。
“也不是。”乱菊咬了口橘子，嘴里酸酸甜甜的，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了起来，垂眸道，“起初收养我们的老婆婆很多年前就死了。后来也有人提出要收养过我们，但银拒绝了。”
“因为担心他们也会想老婆婆一样死掉？”桔梗按照正常孩子的想法推测着他们的心理。
“不是。”乱菊摇头说，“老婆婆死后有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肯收留我们，但银说不行。因为那个男人喜欢喝酒，喝酒后有可能会打人，对我们来说，很危险。”
桔梗暗暗认同。确实如此，碰上一个不靠谱的收养人，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然后了，除了那个男人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还有的，而且是个女人。”乱菊皱了皱眉，抓抓脸说，“但那个女人喜欢小男孩。”
“喜欢小男孩？”桔梗怔了一下。
女孩瞬间红了脸，似乎难以启齿道：“就是，就是……那个意思的喜欢。”
桔梗：……
好吧，跳过那个女人，桔梗连忙转移话题，直接问下一个人。
“还有一位是个老奶奶，时常照顾我们，对我和银都很好，也打算收留我们，但银依然拒绝了。”
这个桔梗就不太能理解了：“为什么？”
“银说……”乱菊纠结地抓着头发，“那个奶奶身体不好。或许只能养育我们一两年，而我们得照顾她十来年，利用率太低，实在没太大的利用价值，到时候只会得不偿失。”
握着橘子的手猛然攥紧，桔梗语气一冷：“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桔梗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缩了缩身子，小声回答：“差不多是这样的，还有些我不记得了。”
闭了闭眼，她继续问：“那为什么他看到我第一眼就想让我收养他呢？”
乱菊沉吟了一会儿，仿佛在回忆男孩当时的话，随后急急回道：“我记起来了！”
“银说……姐姐只用一块石头就能让他动弹不了，比以往我们遇到的人都要厉害。跟在姐姐身边，一定不会受到欺负。”
“而且姐姐还抱了一个孩子，证明你很有爱心，极有可能收养我们。”
“当时我并没有答应收养你们，甚至转身走了。”桔梗提醒道。
乱菊蹙了蹙眉，边回想边说：“可是银说，您其实已经答应收养我们了，只是还在犹豫。故意把鱼汤留下是为了试探我们。毕竟你刚刚才弄到了食物，肯定一点还没吃。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怀里那个孩子，如果我和银当时抱着汤跑了的话，也绝对会阻止我们的。相反，我们要是主动带着汤跟上去的话，您就找不到理由赶我们走了。银说，其实这也是您特地给我和他一个跟着您的机会。”
“他倒是把我的心理分析的很透彻，假若你们跟来了，我也不肯松口收留你们呢？”
“这个……”乱菊对了对手指道，“银他说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桔梗不再说话了。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算计自己的人，哪怕那个人还只是一个“孩子”。有心机并没有错，错的是卖弄心机。而且……他居然认为那个时常照顾他的老奶奶是个负累，以至于说出没有利用价值这样的话。这已经不是属于有心计了，根本就是三观不正。
这样的“孩子”，不，他根本不属于孩子的范畴了。实在令人胆寒。
“姐姐……我说错什么了吗？”见桔梗的脸色变冷，乱菊怯怯地问道。
“没什么。”虽然对市丸银的感官有些不好，但自己既然选择了收养他，肯定不会中途丢弃，只要他不做过分的事情……就随他去吧……不过，或许努力一下他还能改变呢？总归还是个孩子。
“我去看看露琪亚，你去休息也行，去外面玩耍也行，吃饭的时候记得回来就好。”
桔梗转身走进了卧室，留下一脸茫然无措的乱菊。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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