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男孩温和的眉眼间带着缱绻的笑意，犹如落花时节的微雨朦胧，将那顷刻的尘埃洗尽，就以为不曾被世俗所玷染。
睫毛轻颤，羽落寒潭。桔梗淡漠地瞧着突然缠住自己的市丸银，默然开口道：“怎么呢？”
阳光落在眼角，柔和了男孩原本锋利的眼眸。他斟酌着试探着，小心谨慎地询问：“这几天我是不是有做错什么，惹了姐姐不高兴？”
啊，做错了什么吗？他当然知道有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不能承认啊。当从乱菊嘴里听说她把以前的事情全部告诉桔梗的时候，他就知道会出事。果不其然，她最近对自己明显冷漠了许多。后来又因为她看到自己……
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为什么要扒着过往不放呢？好吧，第一次看到桔梗的时候，他的确存了利用的心思，可这不能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
没关系，他会把一切都挽回的。毕竟自己目前并没有换一个收养人的打算。市丸银自顾自地这么想着，完全没发现少女越来越失望的眼神。
桔梗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
她原本以为他会稍稍改变，没曾想还是这样。她有好几次跟着他出去，居然发现他一直在外面不干好事，打架斗殴就不说了，甚至连上了年纪的老人都骗。为了维护他的自尊，她一直没有说出来，而是拿着自己的东西偷偷补贴那些被他所欺骗过的人。后来她隐晦地提点过他几句，想让他知错就改。
他大概也接受到了她的警告，这几天也不怎么出去了。不仅不早出晚归了，还天天待在家里帮忙做事。桔梗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已经被男孩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屋子，原本对他有所改观，可刚刚对方的一句话，又把自己打回了原型。这算是自掘坟墓吗？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难道是她对他还不够好吗？桔梗不禁有些生气。
这种完全没有半点诚意的表演，根本只能让她更加不喜。
半晌后，桔梗叹了口气，转身道：“你没做错什么，也不用特地来试探，既然我答应收养你，自然会履行自己的义务。哪怕你什么也不做，在你成人之前，我都不会抛弃你。”
“所以，不要做多余的事情，知道吗？”
蓝眸刹那睁开，潋滟芳华。他盯着背对着自己的那抹红白身影，再次弯起了眸子，弯得格外漂亮。
“知道了。”
果然，那天说开之后，男孩再也没有故意在她面前强行刷好感度。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露琪亚从牙牙学语，到现在差不多能走能跳。桔梗也将报考真央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起初为了能够更好地照顾脆弱的婴儿，她没有将进入学校纳入自己的规划之中。要知道如果她去上学的话，市丸银和乱菊肯定也是要去的，毕竟他们的灵力都不错。但露琪亚可能就没人照看了。而抱着一个婴儿上课也不太现实，所以她就把报考真央的日子一推再推，推到了今年。
今年是桔梗来到尸魂界的第三个年头。也许是这里的生活过于平淡，不知不觉的，她居然在流魂街待了这么长的时间。
“雪下得真大啊。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望着空中纷纷扬扬的大雪，路上行人感叹不已。
住在流魂街的第三年的新年，桔梗迎来了在尸魂界的第一场大雪。
连绵的雪花下了几天几夜，覆盖了整条街道，酒馆今天也暂停营业，老板让桔梗他们回去过年。
“姐姐，外面的雪好厚啊。”金发女孩裹着冬衣站在门口，朝冻得通红的手掌轻轻呵气，“一脚踩下去差不多能淹半个身子，露琪亚的话，说不定整只都会掉进去了。”
“我才不会！”
听了这话，桔梗怀里小萝莉可不答应了，她蹭得站起来，迈着小短腿啪啪啪地跑到乱菊身旁，使劲照地蹬了两下，然后成功摔进了雪堆里。
“露琪亚。”
桔梗见状连忙呼唤了一声。屋外的乱菊则哈哈大笑着把露琪亚·雪球给提了上来，给她拍了拍衣服。
小萝莉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睫毛上，头发上，衣服上到处沾满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可怜极了，看得桔梗也不由弯起了嘴角。
“好了，露琪亚，知道乱菊姐姐没有骗你了吧。”乱菊用力捏了捏小萝莉的包子脸，恶劣地笑道，“你还是太矮了。”
“哼！”小露琪亚没有半点威慑力的瞪了眼乱菊，“就知道欺负我！”说完，蹬脚从女孩的身上蹿下，一边喊着一边朝椅子上的少女扑了过来：“姐姐——”
搂住撒娇的小萝莉，桔梗俯身亲亲她的额头，安抚道：“该睡午觉了，露琪亚。”
“可是我现在还不困啊。”露琪亚努力睁开紫色的大眼睛，随后毫无说服力地打了个哈欠，眼角的生理盐水都出来了还在强撑着说自己不困。
“好，我知道你不困，只是想睡觉了。”少女温柔地拍拍小萝莉的背，她很快就窝在她怀里，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哄睡了露琪亚后，桔梗把她抱到屋里的床上，盖上被子，细心地掖平被角，摸摸幼儿稚嫩的脸颊，露出柔和的笑意。
关上卧室门，走到大厅门口，桔梗看着仍然还在注视着远方的女孩，顿了顿，开口道：“乱菊，外面这么冷，来屋里等吧。他一时半会儿可能也回不来。”
乱菊摇了摇头，眼神倔强而充满担忧：“今天是新年，银他会很快会回来的。”
见她坚持，桔梗也只能摇首叹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市丸银与桔梗她们之间的关系愈发疏远，就连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乱菊也经常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弄得一身泥，有时甚至弄得一身伤，然而不管是泥还是伤，他脸上却依旧挂着微笑，叫人想要安慰询问他都无从下手。
桔梗不是没想过要管他，但市丸银怎么说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不像露琪亚一样可以手把手的教育。而且和自身的外表不同，他的思想本身十分成熟，就像已经即将熟透的果子，你就算再尽心尽力的施肥松土也改变不了什么。
也许是乱菊的“言灵”起了作用，不久后，那人的身影竟然真的出现了。
穿着白色和服的男孩冒着风雪走来，头顶的斗笠压了一层白花花的雪花。
“银。”
乱菊走下台阶，帮来人取下沉甸甸的斗笠，高兴地弯了弯唇：“银，你今天回来的真早。”
“因为总觉得有人在等我了。”话是对女孩说的，他的眼睛却盯着堂内的少女，在她看过来时，微微一笑，“新年快乐，姐姐。”
“新年快乐，银。”虽说桔梗对他有些防备，但平日里也不会厚此薄彼，该有的关心半点也不会少他。见他穿得单薄，便嘱咐道：“先洗个热水澡吧，也好去去寒气。”
“嗯，好。”
市丸银比三年前更加独来独往，然而表面上也更加听话了。也许是吸取了教训，他再也不曾在她眼皮底下动用过自己的小伎俩，反倒是她说什么就听什么。
尸魂界的新年比起人间的热闹也不遑多让。晚上的时候，桔梗让乱菊他们换上新的浴衣，一起去街区散步。
漆黑的夜空，五彩的烟火闪烁。
桔梗一家等在门口，准备出行。
银装素裹的雪地里，乱菊穿着粉白色绣着团菊花纹的和服，金色微卷的头发扎了起来，用绒花固定在脑后，十分精致漂亮。而露琪亚则全身裹成了一个粉色的团子，浑身上下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身为家里唯一的男性，市丸银穿得是一身白色的浴衣，上面稀疏地点缀着银蓝色的花纹。所有人都到齐了，可是作为家长的桔梗还在家里整理屋子，换衣服。
啪嗒。
房门落锁，一身浅紫色和服的少女走了出来。
淡雅的颜色，复古的绣纹，清丽诀尘的容颜，乱菊呆呆地望着走出来的桔梗，突然红了脸。
“姐姐今天真美。”
她正想说这句话，结果不知道谁先抢了去，往声源地一瞪眼，没想到看到的竟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市丸银。乱菊懊恼了。
“姐姐！”小露琪亚可比他们这些扭扭捏捏的家伙诚实多了，直接小跑到桔梗面前，搂住她的脖子，挂在她身上，睁大眼睛，就不要钱地赞美道，“姐姐真漂亮，流魂街第一漂亮，不对，尸魂界第一漂亮。漂亮姐姐是我的姐姐，我要姐姐亲亲。”
这种时候就显示出了年纪小的优势了。那两个七老八十的就算敢跟桔梗这么提，桔梗估计也不会那么做。而露琪亚只要一说，立刻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低头吻了吻露琪亚的脸颊，眼底闪过一丝柔意，桔梗摸摸她的头发，清眸微抬，对台阶下的两人起唇说道：“我们走吧。”
“姐姐！姐姐！我要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
拥挤的人潮里，裹成团子的小露琪亚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不停地点点这个，指指那个，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
露琪亚年纪太小，平常很少出门，正是对什么都新鲜有趣，桔梗也纵着她，要买什么就买什么，很快怀里就揣满了各种零食和玩具。
眼看她还有继续买买买的架势，桔梗敲了敲她的手背，捏住她的小脸笑道：“买了之后，你自己提得动吗？”
小萝莉听了后皱起了眉，眼睛飘啊飘啊，飘到了乱菊他们那里：“乱菊姐……”
“好了乱菊，银。”桔梗即可出声掐灭她的想法，“你们自己去玩儿吧，跟着我的话恐怕只能拿东西了。”
露琪亚瞬间垮了脸。乱菊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哈哈，小露露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玩吧。”说着，扯了扯市丸银的袖子道：“银，我们走吧。”
男孩颔首，微笑着与桔梗对望了一眼：“好。”
乱菊和市丸银走后，小萝莉一下子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窝在她怀里，懒懒地眯起眼睛，怎么戳都不动。
“怎么呢，露琪亚？”桔梗一边顺毛一边好笑道，“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我帮你提。”
“姐姐。”露琪亚使劲往她怀里面拱了拱身子，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说，“我想睡觉了。”
“那就睡吧。”
露琪亚到底只是个三岁的孩子，很快就支撑不住睡了过去。而此刻已经是深夜，新年的街道步入了最后的狂欢。
大雪欺枝，雪落无声。
街道上的人渐渐散去了，桔梗也抱到睡熟的露琪亚回到了家。
“乱菊，银？”
本来以为他们两个已经提前回家了，可她相继推开两人的卧室，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
去哪儿呢？
走进飘零的雪花中，踩着紧密的雪地，桔梗望着天空苍白的月亮，心底慢慢下沉。
难道出什么事呢？
“乱菊——银——”
猎猎寒风，吹起漫天飞雪。紫色的身影在卷曲的风旋中缓慢移动。
在荒无人烟的野地里，桔梗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女孩。
“乱菊——”
赶到趴在地上的女孩身旁，桔梗急忙将她抱起，拍拍女孩冰冷的脸颊，连声呼唤道：“乱菊，乱菊。”
怎么会这样？
她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令人惊骇的事实：女孩的魂魄缺少了一角。
到底是谁做的？
眉心拢起，桔梗冷了冷眸子。
卡嚓。
沉重的脚步声从雪林里传来，摇摇晃晃的白色身影穿过落雪丛林，扶着树干，在少女的目光下止步。
“银？”桔梗望着不远处松林外面的男孩，皱了皱眉问，“知道是谁做的吗？”
银发男孩轻轻摇头：“我刚刚追了上去，没有看到人。”
“你先带乱菊回去，我去看看。”
“姐姐。”
“嗯？”桔梗回首。
男孩在苍冷的月光下笑了笑：“小心。”
“你也是。”
桔梗一路沿着凌乱的的脚印追寻而去，逐渐走进了松林深处。
月色苍凉，泛着寒光，黑魆魆的暗影在黑夜中穿行。
脚步猛的一顿，桔梗停在一颗松树旁边，凝起清瞳，朝对面的人望去。
前方月辉下的人影缓缓回身，棕色的头发沾染冰雪，在转身之际，闪烁风华。
冰凉的镜片飘落雪花的倩影，他安静无声地立在那处，嘴角浅浅勾起，对她掀起一抹薄暮微醺的笑意。
“你好，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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