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内心有些慌乱。在战败后面对亏空的国库以及怨愤的民众时,他都没有慌乱过。
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任何人,但看苏荷面色惨白,他还是决定试一试,“咳,一件小事……”
“这样下去不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苏荷忽然紧紧攥住他的衣袖。
“你有没有办法灭火?”她仰起头来,晶莹透亮的眼眸中,盛放着祈求。
水鬼兄妹,还有地精奶奶都住在附近,火势对他们的伤害一定很大。
她不敢细想,只得用力攥着乌黑的长袍,嗓音颤抖得不像样子:“求你了,想想办法吧!”
乌黑的面孔阴沉下去。
他不记得,上次被这样乞求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开始,身边人总是对他有无数的期待,希望他按照他们的意志行事。他们当中有隐晦劝告的,也有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的。
那些人把他当做无一不能的造物主。无数的期待压在他的身上,但凡他做得不够好,他们就会质疑他的贤明,眼里充满失望。他受够了这样的道德绑架,一气之下将跪在地上乞求的臣子拖下去斩杀。在那以后,他便很少听到这样的乞求了。
他回过神来,看向仰视着他,眼神中盛满期待的小女孩。
人都是贪婪的。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满足她的愿望的话,她终归也会变得难以取悦。
然后在某一次他无法做到的时候,开始失望,愤怒,扭曲。
他将自己从无穷的阴霾中抽离,扬起嘴角,淡淡笑着:“不必这样求我,不过是件小事。”
接着他不等苏荷回过神来,迈步向被大火染红的森林。他视那冲天的火光为无物,任凭凶猛的火势吹起他的衣摆。
他摊开双臂,掌心向上,低沉悦耳的嗓音轻声吟唱。他苍白的身形发出剧烈的光,耀眼极了。
“轰隆”,一声沉闷的雷声自上空发出。
苏荷下意识地瑟缩一下肩膀,抬祁惊疑不定的视线看向天。天空骤然暗下,沉重的乌云交替翻滚,紧接着,瓢泼大雨降落下来。原本还张牙舞爪的森林大火,在大雨中顷刻间微弱下去。
森林复为宁静,只剩下唰唰的雨声。苏荷缩在屋檐下,怔怔地看着乌黑身上的光一点一点消散。他站在雨里,身影孤独而清冷,像是一只幽灵。
他转过身来,眼眸深处,还燃烧着法术的光亮,显得异常凶残,仿佛是个刚杀过人的战士。
苏荷被吓得心头一跳,本能地就想逃走。然而这里是她的家,她逃无可逃。
她鼓足勇气,磕磕巴巴地找一个蹩脚的借口,“我……我想到晾在后院的衣服还没收起来。”说完她就转身奔进工房。
她穿进后院,将后门紧紧关上。
雨已经停了。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田地里的药草,因为这场暴雨的洗刷,长得更茁壮了。
她抱着阿南蹲在碧绿的药草间,深深呼吸几口清醒的药香,终于平静下来。
她一直是个理智的人,但是乌黑总是能轻而易举摧毁她的理智。他的身上有太多谜团了,那些谜团……神秘,危险,但却莫名有些……吸引人。
苏荷看向怀中的阿南,“那个堕精灵,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唔……”阿南沉吟了一会儿,“说不普通还不确切,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
“……是什么意思?”
“和炼金术师一样,法师按照能力分为初级,中级,高级和宗师级。那种呼风唤雨的法术,非宗师级法师无法做到。”
“你以前陪伴过的主人没人接触过宗师级法师吗?”
“宗师级法师身边常伴有诡计多端的盟友和与之一样强大的敌人。大多数主人不会想去找这种麻烦。”
可是轮到她这里,却是麻烦主动找上门来了。
苏荷无法不去回忆刚才的大火,以及随之而来的暴雨。
……其他法师会这样大开大合地施法吗?不结交几个冤家简直对不起自己啊。
“法师跟女巫巫师比,有什么区别,更厉害一点吗?”苏荷不由想到之前结识的女巫们。相比之下,女巫们施放的法术明显要温和许多。
“称呼不同罢了。女巫和巫师是民间的叫法,显得有些……粗俗。”阿南不满地“啧”了一声,“就像我一本高贵的指南,被你称呼得十分粗俗。”
“我就是个粗人,你不要要求太多。”
她深深吸气,站起身来。既然心中有那么多疑问,那就去找乌黑问清楚。怎么说她也是工房的主人,是将他捡回来的救命恩人,没理由怕他。
她劝服了自己,推开门大步迈进工房,就见乌黑双手环胸坐在桌前,头发以及衣物已经干了,大概是施法了的缘故。
听闻动静,他回头看向她,“你不是收衣服吗?”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顷刻间灰飞烟灭。她一阵心虚,望向角落,“唔……都被风刮跑了。”
“哦。”乌黑轻轻颔首。
难捱的沉默又一次充斥了房间。
苏荷做了杯挤了冰淇淋的雪顶果汁,还有培根煎蛋端到乌黑的面前。乌黑看了一会儿,懒懒地拿起刀叉,一副对平凡食物不感兴趣,却又不拒绝的样子。
她本以为他有东西吃的话,屋子里的气氛不至于太压抑。但是看着他手握刀叉优雅地切开盘中食物,一举一动就像影视剧里的模范淑女一般,她又觉得压力很大。
“乌黑,其实你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对不对?”她忍不住开口。
“你觉得我是什么?”乌黑看向手边的雪顶果汁,那一坨挤在上面的甜品不知道是什么,看起来像云一样,又软又轻盈。
他很想伸手去戳。继而他发现,他完全可以那么做,于是他戳了一坨冰淇淋下来,放入口中。
好甜。
“我以为你是从精灵贩子手里逃出来的奴隶。”
纵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乌黑还是剧烈地咳嗽起来。
过去他还经常嘲笑他那不苟言笑的养子换上平民装扮,走在街上一定会被误认为管家。现在看来他根本没有资格去嘲笑。
怎么回事,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不够突出吗?
乌黑放下刀叉,忽然就没胃口了。
“你看起来很生气。”苏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这只从来没有好表情的精灵,“对不起,我猜错了。”
乌黑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盘子,过了会儿才抬眼看她,阴沉沉地说话,“不,你说的都对。”
“真的吗?”一阵迷惑后,苏荷立刻反应过来,“我理解的,以你的能力,一定树敌众多,不方便把真实身份告诉我。”
“不是这样。”乌黑真诚地望着苏荷的眼睛,“其实,我修行了禁忌的法术,这种法术能令我的能力大幅提升,会使用高深的法术,但与此同时,我的寿命也会减少。”
嗯,这番话真假参半,听起来也没有特别大的问题,糊弄小女孩应该足够了。他感到满意,然而一抬头却发现苏荷红了眼睛,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乌黑一时间僵在了原地,努力稳住表情,不令脑海中的慌张显现到面孔上。
怎么回事。他明明说话时注意语调了,怎么还是把人吓哭了?
“我只是……想让你帮个小忙,哪里想到,你会损失寿命……”苏荷越说越伤心,忍不住抽噎了一下。
寿命多宝贵啊,她怎么赔偿的起。
真是不幸,事业刚刚起步,就惹上了人命债!
乌黑一时间心情复杂,“我们精灵能活很久。就算我到处浪费自己的寿命,我终究还是会活得比你长……得多。”
“是吗?”苏荷没什么概念,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乌黑。
乌黑忍不住笑了,站起来拍拍苏荷的脑袋,“时光宝贵,不要浪费生命担心我。”
说着,他又摇摇晃晃地向卧房走去,“我睡了,有事叫我。”
不一会儿,他就进入了惯常的手机充电状态,整个人在极有韵律地发光。
苏荷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露出苦笑。
她真是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人,似乎背负了很沉重的过去,似乎过得很惨,但却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好像这世间就没有能难得倒他的事物。
或许,该向他学习一下。
第二天清晨,苏荷破天荒地睡了一个懒觉。工房外的小吃摊和小卖部都没有按时开张。
慕名前来的客人们站在紧闭的工房门前,迷惑地议论着,不知工房主人怎么了。
“你们不知道吧,工房里住进了个英俊的精灵!”消息灵通的巫婆冷冷一笑,引来众人好奇的目光后,才不慌不忙地接下去,“她那么晚不起来,肯定是……”
“你不要瞎说话!”水鬼妹妹义愤填膺地出声阻止,“苏荷姐姐那么喜欢钱,才不可能因为为什么男精灵错失赚钱的机会呢!”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你长大后才会明白,女人的天敌就是男人。别说赚钱了,你就连青春,还有下半生都会被男人给耽误掉!”
水鬼妹妹似懂非懂,只得退出讨论,巴巴地看着巫婆占据了人群中心,与周围一种客人窃窃私语。她有些失落,转过头去,却见门开了。
“小姐姐!”她惊喜地呼唤苏荷,迎了上去。
苏荷顺手塞她一个浆果团子,面对客人们迷惑的视线,不禁露出微笑:“我昨天认真想了下,决定关闭店铺几天。我要去城镇看看,顺便考取考炼金术师初级证书。”
曾经的她惧怕考试,抗拒改变,但是……她想,是时候向着陌生的人生,迈出一步了。
苏荷也有些忐忑,担心这样的举动会招来熟客们的不满。不想静默片刻后,客人们居然一起鼓起掌来。
“赶紧去吧!”一位矮人粗声粗气地说话,“考试成功后,你就是我们森林里唯一的文化人了!”
苏荷怔了怔,面对着客人们炽热的目光,压力陡然增大。
怎么回事……怎么她好像,忽然成了全村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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