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脸博主(完)

    棠海现在虽然不大过问圈子里的事,只专心经营自己的烤串小店,但年轻时攒下了许多人脉,特别是和生生死死沾上边的。

    也不晓得棠海是如何与殡仪馆的人打招呼,到时遇这已经安排妥当了。

    “火化之前你有十分钟的时间,得利索些。”

    “明白,足够了。”

    时遇挂断棠海的电话,已经坐在赶往殡仪馆的车上。

    这是执笙自杀三天之后,也是那晚电话里两人约定的时间。

    铺天盖地的自杀热搜已经过去,各种传闻揣测都有,什么知名古风博主养小鬼遭反噬、整容失败五官坍塌等等…众说纷纭,签约公司给出的解释是抑郁症。

    时遇通过棠海的关系,看过执笙死亡的照片,他的脸被自己抓得血肉模糊,抓痕刀痕纵横交错,完全辨不出原本的模样,甚至已经看不出那是一张人脸。

    时遇大概能想象执笙临死前遭遇了怎样的精神崩溃,可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外人也无法置喙。

    殡仪馆工作人员将时遇从侧门领入,执笙的尸体冻在冰柜里,虽然已经上过妆,可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还是可怖非常。

    工作人员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淡声道:“池先生,请您尽快。”

    时遇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工作人员就一刻不愿多待的暂时离开。

    时遇闭上眼睛,聚精会神的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停尸房的灯光暗了几度,整个世界的色调也变了。

    他张开双手,原本散在各处无形的气开始逐渐被吸引汇聚,密密麻麻的缠绕在时遇十指上。

    他温和的替冰柜里的执笙挽好碎发,手掌轻轻盖在执笙的额头上,缓缓下移滑过眉眼、鼻子、嘴唇、下巴,不多久,一张完整的人皮脱落而下,薄如蝉翼。

    在面皮脱离尸体的一瞬间,原本纵横交错的伤痕迅速自行恢复,一张清俊文雅的脸浮在半空中。

    时遇与这张脸对视片刻,轻轻说了句:“回去吧。”

    虚空中迅速腾起一簇淡绿的冥火,迅速将面皮吞没,一丝烟气都没留下。

    停尸房归于寂静,电流爬过的滋滋声时不时响一下。

    执笙躺在冰柜里死气沉沉的脸呈青黑色,但上边的伤痕已经没了,完好的是一张时遇没见过的脸。

    虽然不如孟长柯的惊艳,但也没丑到即使付出自杀的代价也要将它藏起来的地步。

    时遇轻轻的叹了口气,对冻僵的执笙说了句再见。

    每个人在意的东西不一样,他无权评价,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还是选择尊重。

    反正已经过去了。

    临走时他又看了眼停尸房,苍白的光线夹杂着发动机隆隆的声响,每个格子里都住了客人,倒是很像一个廉价的旅馆。

    他曾经也是这个旅馆的过客呢。

    时遇走出殡仪馆时,池树已经骑着摩托等在门外。

    这日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榕树叶斑斑驳驳的落在池树身上,他低头,用球鞋漫不经心的踩过落叶,鞋底发出叶片被碾碎的声响。

    时遇走近,池树从被踩碎的落叶里抬头,阳光刚好打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生机勃勃的笑意照得分明。

    时遇突然下意识的顿了顿脚步,和他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是躺在殡仪馆里的死物,而眼前的池树风光正好,站在日光下散发着令人羡慕的生命力。

    而他占用了这个人的身体,像个寄生虫一般用对方的身份活着。

    时遇突然有一点害怕,动摇了那么一刹那,池树就从他脸上看出了端倪:“怎么了?事情解决得不顺利吗?”

    时遇回过神:“很顺利,脸已经还回去了。”

    “哦,那怎么这副表情?”说着,池树将头盔递给时遇。

    他接了过来戴在头上:“没事,想起点不好的事情。”

    池树又哦了哦,旋即笑道:“之前你也是住这儿吧?”

    时遇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漫不经心道:“没住多久,就住到你这儿了。”

    从他的死亡到进停尸房,再到穿到池树的身体,确实不到二十四小时。

    “别想了,”池树待时遇坐稳,发动了车子,“带你去吃好吃的,算是分手庆祝。”

    “嗯?你出钱我出钱?”时遇扶住他的腰。

    池树理所当然道:“你分的手,自然你出啊。”

    时遇挑眉:“这不是你留下的男友?”

    池树又哦了哦:“那更该你出了,不然你把男友还我。”

    时遇笑着骂了声草,而后全心全意在想待会吃什么。

    两人吃了饭后又去槐安胡同吃烤串庆祝,本来已经吃饱的时遇架不住被棠海的烤串吸引,又点了许多牛肉鸡翅,虽然不加辣有点遗憾,但棠叔的烤串绝对是时遇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

    吃了烤串又喝了北冰洋,他已经撑到嗓子眼,肚子也圆圆的鼓了起来,时遇自己还没动作,池树就自然而然的朝他的肚皮伸出手揉了揉。

    时遇:“…你这是干嘛。”他很想躲开,奈何吃太饱挪不动。

    “给你消食,以前我都是这么揉。”

    时遇:“……”好吧你的身体你说了算。

    于是他躺尸任池树动作。

    歇了十多分钟,还是撑得难受,稍微能走动的时遇打算去对面药房买健胃消食片,池树也跟了过来。

    “麻烦再给我一盒创可贴,谢谢。”

    “一共30元。”

    时遇打开健胃消食片,一人分了四颗吞进肚里。

    “你买创可贴干什么?”池树看着他把创可贴塞兜里,发问。

    时遇自己也愣了愣,以前他每次去药房,都下意识的买一盒创可贴,这几乎深入骨髓的习惯顺其自然的被带了过来。

    他揶揄的笑了笑:“习惯了。”

    池树眉头轻微的皱了皱:“以前老有人欺负你吗?”

    “倒不是人,”说着他又咬碎一颗健胃消食片,“那些东西喜欢恶作剧,我身上时不时出现一些抓痕牙印什么的,创可贴就能解决的事,倒没有什么大事故。”

    “你还记得那些欺负过你的鬼,都长什么样吗?”

    “什么样都有,太多了,记不住。”

    “这样啊…”池树苦恼的挠了挠头,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他的手机响了。

    是肖成央家里打来的电话,池树简短的嗯嗯了几声挂断:“我得过去一趟。”

    时遇点头,将健胃消食片分了一半给他:“路上注意安全。”

    “那你自己回去了。”

    “没问题。”

    池树骑着摩托直接回肖成央家里,时遇回到串店和棠海说了几句话,为了省钱约了一辆拼车回公寓。

    上车的时候就时遇一个人,因为吃得太撑,血液都供应到胃里,他靠在后座的玻璃上昏昏欲睡。

    城市的光影从他眼底飞驰掠过,渐渐染上了朦胧之色。

    这个世界和他自己的世界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日升日落,灯火繁华。

    睡意像潮水一样袭来,时遇半合着眼打盹。

    从槐安胡同到他们公寓不过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时遇却感觉司机走了很久,就在他疑惑间,车子靠路边停下,后座另一侧门被人打开。

    时遇稍微清醒了一点,余光看到另一位拼友上了车,挨着他坐。

    大概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黑暗中也看不清具体长什么样,他身上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道,时遇对香水没有研究,只觉得这香很独特,带点潮湿的腥甜和陈年木头的腐朽味。

    这人没有靠着窗坐,而是坐在后排的中间,两人的腿几乎挨在一起了,时遇不习惯和人这么近的挨着,如坐针毡,不适应的往窗边又挪了挪,整个人几乎靠在了车门上。

    越是靠近,那股奇异的味道越浓,时遇眉头皱了皱,有点不大好意思:“可以麻烦您稍微坐过去些吗?”

    “啊,抱歉。”

    那人声音很低很沉,他抱起放在右手边的包裹终于坐了过去。

    “谢谢。”

    时遇这才松了口气,之后车里是漫长的沉默,司机打开了电台,古早的歌曲旋律流淌在车里,淡淡的腥甜和木头腐朽味也笼罩了车内狭小的空间。

    时遇又打了个哈欠,困意浓的化不开,迷糊间窗外的灯火渐渐变得稀疏,绵延的厂房在黑夜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隐约中他听到车里电台报时,二十三点整。

    他记得上车时不过十点十多分这样,二十分钟的车程因为拼车居然过去了快五十分钟。

    时遇觉得有点不对劲,强打起精神坐直身子,才发现身边原本挪空的位置又坐了“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个和人差不多大小的包裹。

    时遇警惕的‘感觉’了一阵,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又过了大概五分钟,车子在一片荒林停下,坐时遇身边的年轻男子抱着包裹下了车。

    司机刚想离开,车子突然熄了火,他启动了两次才成功重新上路。

    时遇特意又看了眼时间,二十三点十分。

    电台里古早的旋律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车内一片死寂,那股腥甜混着腐朽的气味还没散去。

    车子又开出了几公里,司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刚才那个乘客下车的地方,是出了名的抛尸林,真渗人,我接单时没注意定位,还好不是我一个人,不然真吓死了。”

    时遇怔了怔:“抛尸林?”

    “就是那些废弃商场模特处理的地方,你说吓人不?”

    时遇:“…还行。”他还以为是真的尸体。

    “虽然不是真的人,但是很多模特儿的残肢断壁堆在一起,比殡仪馆还要渗人。”

    时遇敷衍的嗯了几次,司机见他兴致不高,也就没再说话了。

    电台再次响起,这一回不再是音乐频道,而是深夜恐怖电台。

    车窗外的灯火再次繁华起来,车子驶入市区,电台里渗人的恐怖音效被冲淡了许多。

    抵达公寓的小区时已是二十三点四十分,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时遇一眼:“夜深人静,注意安全。”

    他的脸沉在黑暗里,看不分明,时遇有些不明所以。

    时遇下了车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染了那股诡异的味道。

    坐电梯的时候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一连十多条消息蹦了出来,都是池树发来的,问他到家没有,甚至还打了电话。

    时遇皱了皱眉,在车上的时候手机安静如鸡,一点响动都没有,难道是信号被屏蔽了吗?

    他第一时间给池树回了消息,说到家了。

    池树想必一直担心的守着手机,看到时遇的信息秒回——

    「遇哥你是散步回家的吗?几公里的路程花了一个半小时?」

    时遇解释说遇到了一个目的地在郊区的拼友,耽搁了时间。

    「以后别拼车了,也不差这个钱」

    「…你确定不差?」

    「…我不确定」

    「…对了,你知道城郊有个叫抛尸林的地方吗?」不知为何时遇总有点在意这个事。

    「抛尸林?你说南世山茂林那边的吗?幌子而已,附近很多工厂把废弃的模特人偶扔那,再集中处理」

    「我想也是」

    「怎么突然问这个?拼车的去那了?」

    「嗯…」

    「害,可能是什么恐怖直播爱好者之类,这个地方已经是冬城十大诡异探险地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池树那边是肖成央的长辈从家乡过来,他就只得回去给亲戚看看。

    互相确认了没什么事,时遇就把手机塞回兜里。

    身上那股味道很讨厌,时遇一进屋就换下衣服洗澡,又将全身衣服都洗了晾好才去睡觉。

    这一晚,孟长柯果然来入梦了。

    他终于有了脸,朝时遇露出温文儒雅的笑:“多谢。”

    言罢,一封休书从虚空飘然而至,落在时遇手里。

    时遇如获至宝,也对孟长柯道了声多谢。

    两人和平解除婚约。

    这一觉时遇睡得很沉,醒来时心情特别好。

    刚交完房租,又成功分了手,虽然存款是百位数但是毫不影响轻松的心情。

    就在时遇惬意的打开微博闲逛时,一条社会新闻让他瞬间色变——

    「#冬城爆料#今天凌晨6点20分,环卫工人在南世山茂林路段发现一具上吊男性尸体,经判定死亡时间大致为昨晚23点,初步排除他杀,其他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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