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礼部尚书方鸿卓称病未去早朝,其女方凝遭遇之事早已成为人尽皆知的丑闻,便是出摊卖货的小贩时不时还要品头论足一番,更何况高门贵女。
从前与之交往过密的都不约而同断了联系,唯恐与其攀上干系影响了自己名誉。
江元白去的时候,小厮在前头垂头丧气,眉眼间尽是幽怨气,他缓步慢行,拐过院门后,淡声问道,“你家小姐现下如何?”
小厮尴尬的挠了挠头,唉声道,“江大人,实不相瞒,小姐接回来的时候,都不认得人了,连老爷夫人都不认得,哎,造的什么孽。”
他若有所思的悄悄看了眼江元白,谁不知道宫宴上圣上为侍郎和方凝赐了婚,就差两家互换庚帖,纳吉纳征,谁知道,半路竟然出了这等骇人听闻的祸事。
江元白嗯了声,抬头,便见院子里跪着一个婢女,想是因为跪了多时,身子摇摇晃晃,几欲跌倒,又挣扎着跪了起来。
小厮走到她面前,同情的瞥了眼,压低声音与江元白道,“可怜了小彩,跟着遭殃。”
江元白短暂的看过小彩,便在小厮的引领下,穿过偏院到了书房。
小彩回府后,依照早先的说辞,称两人在街上买珠钗的时候,被人尾随,她奋力追去,却被贼人一掌劈晕,挟持着方凝不知去了何处。
待她清醒,已是三更半夜,只能赶回尚书府报信。
方鸿卓瘦了许多,眼尾的褶皱带着老气横生的怨怒,抬头看见江元白,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捏着额头道,“朝堂最近,可有说闲话的...”
问完,又觉得自取其辱,遂长长又是一声哀叹,摆摆手示意江元白坐下。
“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诓言,大人不必当真。”江元白不动声色,呷了口茶慢条斯理的弹去衣袖的褶皱。
方鸿卓暗中查过,事实与小彩所说如出一辙,买珠钗的掌柜说起那日的情形,仍然记忆犹新,小彩颈部的掌劈力道甚大,穴位准确,可见方凝被人掳走,是有人早就计划好的。
他想了甚多,为官数十载,得罪了不少同僚,可他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嫉恨他到如此地步,会毁了他女儿的名节。
“元白,你有着大好前程,至于宫宴圣上的赐婚,我会私底下请旨取消,你不必因为同情怜悯娶她,她...”
说着,方鸿卓竟然红了眼眶,隐隐有着要哭的迹象。
江元白心里冷冷,面上却是不着痕迹的接了他的话,劝慰,“大人放心,凝儿只是暂时受了刺激,待修整好,必能同从前那般。”
“你的意思我明白,就算好了又能如何,满京城有谁敢娶她,还不如浑浑噩噩疯癫着,至少...”他欲言又止,眼尾斜斜瞥向江元白。
他话说到此等地步,无非想要江元白一个承诺。
江元白的沉默就像寂静无声的山洞里,不断从岩上滴落的水,啪嗒啪嗒...每一秒都在像利刃一样,凌迟着方鸿卓的心脏。
他冷冷笑了下,开口前,江元白坚定的望向他。
“大人,不管凝儿遭遇了什么,我都愿意娶她为妻。”
尽管笃定在胸,或是为了权力或是为了别的什么,江元白一定会答应他,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可真的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抉择的时候,方鸿卓在松口气的同时,也有了一丝丝动容。
“好,元白,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去看看凝儿吧,她情况不太好。”方鸿卓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沉稳。
仅用不好来形容方凝,似乎有些牵强。
方凝现下的状态,已经没法用言语来描述,她披头散发赤着脚在院子里狂奔,笑声如同鬼魅回荡在耳边,有两个婢女上前抓她,又怕弄伤她,反被方凝抓破了脸,纷纷避之若浼。
江元白从院门出出现,狂跑的方凝猛地站定,目光呆滞的望着他,一动不动。
婢女趁机将她架起来,方凝回过神来,撕扯着去咬她们的手,婢女躲闪不及,被咬到后也不敢还手,只能吃痛将她带进房里。
江元白拾级而上,站在门口看着方凝犹在挣扎的样子。
他启唇,轻声叫道,“凝儿。”
方凝浑身一滞,顺着声音僵硬的把头扭了过去。
逆光之下,江元白的身影就像那夜在她身上扬鞭喊叫的男人,因风和光的变动,扭曲成蠕动的图形,她猛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抱紧了膝盖,爬进床里头。
江元白走进去,嫌弃的目光居高临下打量着方凝埋进膝盖的脸。
可真是不经吓。
明明,那药是她自己准备的,里头除去春/药外,更有种能牵制人思维的药引,若是正常服下,倒也没什么异常,只会十分听从下药人的话而已。
方凝,原是打算让他做个对夫人千依百顺的夫君。
就像,方鸿卓之于李清绮,终此一生,方鸿卓都只有她一位夫人,且对她言听计从。
就算,要除掉昔日同窗的性命,要毁弃江元白和方凝的婚约,甚至,让江元白沦为王孙贵胄手下的玩/物。
那般腌臜,那般耻辱,每每想起,都会让江元白双目赤红,理智尽失。
他笑了笑,伸手替方凝将碎发理到脑后。
指尖触碰到方凝耳朵的一刹,方凝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硬/邦邦的连呼吸声都隐匿不见,江元白垫着帕子,将她紧握的十指掰开,那纤软的掌心被抠的斑驳点点。
他低声笑了笑,指尖从帕子上移开,轻轻挑起方凝的下巴,方凝惊恐的攥着帕子,动都不敢动一下,慌乱的眼睛里,江元白看到自己阴鸷的模样。
“凝儿,好玩吗?”
....
陈怀柔见识到江元白的变/态,是因为他一面上演着对方凝的深情,一面乐此不疲的跑去琼楼狎妓。
她是第二次来琼楼,偏偏这般凑巧,又撞上他同姑娘调/情。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回相见,江元白倒没了初次的愕然,只是端坐在榻上,慵懒的抬眼扫向门口。
陈怀柔嗤笑一声,大摇大摆一撩袍子,坐在了他的对侧。
“乡君也来听曲。”江元白倒了盏茶,推向她。
陈怀柔瞥了眼,原封不动推了回去,“琼楼里的茶水我可不敢喝,指不定里头加了什么蛊惑人心的东西。”
江元白眼皮一滞,继而轻笑出声,亦没有反驳,只是专注的看姑娘抚琴。
“墨斋掌柜还有珠钗掌柜,都是你的人。”声音压得极低,陈怀柔没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到远处,掂量着这件事的轻重。
江元白没有她预期的惊讶,只伸手沾了茶水,不慌不忙点着桌案写了个字。
陈怀柔不得不低头,她甫一动作,那股淡淡的香气便钻进江元白的鼻孔,猫儿一般拿爪子挠着他的心肝。
这感觉,从两人初识便有。
他曾一度以为,陈怀柔与杜幼安学的阴/招,随身佩戴着用于调/教男子的香粉,故而自己才会生出那些杂念。
后来...
江元白抬了抬眼皮,看她皙白如玉的皮肤,沁出细密的汗珠,愈发像个粉嫩的果子,他别开眼睛,脑中不由想起当年灌醉她,搜她香粉的情景。
知她生的好,却没想到会那么好。
即便时隔多年,他依然记得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兴许,官场多年,再好看的姑娘也入不了他的眼,是因为早就看过最好的,对于旁人,难免会食之无味,多加挑剔。
陈怀柔有些不耐烦,屈起手指叩了叩桌案,江元白眼皮一抬,浓黑的眸子淡淡的映着陈怀柔烦躁的脸。
“是。”江元白答得简单,不置可否。
“那,尚书府的小彩,说的是假话咯。”陈怀柔抱起胳膊,得意的捡了个蜜桔瓣,刚要塞进嘴里,江元白忽然笑道,“琼楼的东西,不是不能吃吗?”
陈怀柔蹙眉,打量着蜜桔,又看他好整以暇的样子,手里的蜜桔忽然就不那么可爱了。
她扔回去,拍了拍手。
“你有事要我帮忙。”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江元白舔了舔唇,长睫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他本就晦涩的情绪。
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陈怀柔是为了陈睢的事情,想找他走个后门,既然今日误打误撞碰到,便省去了不少麻烦。
“你跟张祭酒熟,能不能让他通融一下,收了陈睢。”
话音刚落,江元白便立时摇头,“不能。”
陈怀柔瞪大了眼睛,方才好容易装出来的好脾气登时散去,她一掌拍在案上,威胁道,“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将你对方凝做的事,告诉方鸿卓。”
“那你只管去。”江元白呷了口茶,起身欲走,陈怀柔急了,一把拽住他的袖口,将他拉的猛一踉跄。
“有没有的商量?!”
她这商量的语气,着实有些霸道。
江元白站住,转过身面对着她蕴红的脸,轻声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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