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柔觉得陈睢整日里招猫走狗,没个正形,不如进国子监读几年书,日后参加考试混个官做,娶妻生子安享余生。
她原想着两条路进国子监,一是依靠国公府的荫蔽,让陈睢在里头做个荫生,可父亲官职略低,又在年轻时候与张祭酒撕破过脸,这条路便等于堵上了。
还有一个就是捐银子把陈睢砸进国子监,做个例监,这事其余官员倒是不置可否,唯独张祭酒,火眼金睛似的从所有例监中将陈睢剔了出来。
可见,张祭酒同陈承弼之间,定然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若不然也不会让他记恨至今,且殃及子女。
陈怀柔心急火燎,又偶然听说张祭酒和江元白算是忘年交,心里便暗暗记下,没想到今日如此凑巧。
她警惕的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不似玩笑,满是认真的模样,遂两手一抱,认真问,“说条件!”
江元白目光移到她腰间的荷包,坦然道,“把它送我,我便能让张祭酒收陈睢入国子监。”
荷包?陈怀柔低头,下意识的捂住荷包,她很疑惑,不知江元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荷包是贴身之物,非亲近之人不能赠与。
他不是有病,就是...陈怀柔咬咬唇,难道见色起意,对自己生了妄念?她这样的美貌,是能让人神魂颠倒,偶尔不能自持的。
刚想着,江元白忽然笑了笑,“只是一个荷包,乡君别多想。”
信他个鬼!左右不是她的荷包,扯不上什么男女私情。
陈怀柔把荷包解下来,从中取出那枚黄玉印信,然后信手一扔,江元白接住后,眼睛却一直落在那枚印信上。
“好了,荷包给你了,你得信守承诺,让张祭酒收了陈睢。”张祭酒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只是性格有些执拗,软硬不吃,若是陈睢能让他心甘情愿教习,即便没有特别出类拔萃,亦能修养身心,利于成长。
“那印信...”
“印信我是不会给你的。”陈怀柔想起什么,三两步跑到书案前,取出纸笔,拍到江元白身上,“来,白纸黑字写清楚,省的你翻脸不认人。”
江元白叹,“我何曾...”
“别跟我说些没用的,当初你不就是这样子,既然不喜欢我,却还是虚与委蛇。你若是早同我说清楚,我何必在你身上费力气。”
她研好墨,戳了戳江元白的胳膊,利落道,“写!”
虽然陈怀柔讨厌江元白的为人,却不得不说,他的确写的一手好字。
铁画银钩,笔走龙蛇,寥寥数笔,便能看出大家风范。
最后署名,写的更是隽秀不凡。
陈怀柔两手举起纸来,凑上前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犹觉不放心,她眉眼一扫,将案上的胭脂拿来,打开盖子努了努嘴,“按个手印。”
如此完毕,陈怀柔心满意足的将纸收起来,贴身放好。
江元白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状若无意的问,“印信是用那块黄玉雕的。”
“是。”陈怀柔想起正事,要走,又听身后人执着追问,“谁给你雕的?”
莫名其妙,陈怀柔若不是为着陈睢进国子监的事,哪里会好言好语与他在此磋磨,她拂下袖子,冷色道,“你管得着吗?”
“是陈旌吧。”江元白笃定,手指贴着衣袖拢成拳头。
陈怀柔哼了声,继而悄悄剜他一眼,转身抬脚跨过门槛,江元白上前,咦道,“你去哪?”
说话间,他人已经站在她身前,虽未伸手拦她,可他长得极为修长,居高临下的用影子将她拢在怀里,陈怀柔抬脚一跺。
江元白面上一紧,却并未让开。
他以为,她是特意为了此事过来寻他,如今看来,倒好像是歪打正着找到自己,顺口提了陈睢进国子监的事情。
那她一个姑娘家,无缘无故到琼楼,为的又是何事。
“去找人。”陈怀柔瓮声瓮气,尽量不让自己发火,陈睢的事情还未办,日后即便进了国子监,少不得会受张祭酒刁难,有个人能从旁说上话,陈睢亦能少受苛责。
“楼里的姑娘我都认得,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一个。”江元白不依不饶,铁了心要问出缘由。
“江大人,知道你跟姑娘们熟,也没必要浪费春宵苦短,让你身后的佳人望穿秋水等你,我知道怎么找,不劳你费心。”说罢,她伸手将他推开,疾步往花厅走去。
香气犹在,人已经不见了踪迹,江元白收回手背在身后,心里已然有了猜测。
陈睢跟在陈怀柔身后,时不时回头看眼小厮怀里抱着的东西,他拽着陈怀柔的胳膊,好奇道,“姐,你买的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琴。”
“你不通乐理,买琴作甚?”陈睢霎时没了兴趣,恹恹的止住脚步,一屁股蹲在藤椅上。
“送人。”陈怀柔言简意赅,走到廊下,想起事来,又折返到陈睢身边,“交给你办的事,有眉目了吗?”
提到此事,陈睢登时激动万分,弹起来拍着手连连感叹,“你都不知道大皇子和二皇子有多迅速,消息刚泄露,他们便各自想法去找月姨,不过半天,就找到了,你猜是谁先找到的?”
他卖了个关子,得意洋洋的盯着陈怀柔。
“二皇子?”陈怀柔眉心微微一蹙,慢慢扶着藤椅坐下。
“姐,你可真是神机妙算!”陈睢嗨了声,惋惜后又觉得陈怀柔聪颖过人,遂神秘兮兮的叹道,“眼看大皇子查的如火如荼,马上就要有眉目的时候,二皇子后来居上,直接带着月姨和她交代的人员名单去了圣上面前,吴王安插的眼线,一个个悉数拔除,不得不说,吴王办事,委实过于粗糙,不缜密。”
如果吴王能用些心思好生挑选派遣入京的眼线,也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咬出所有人来。
陈怀柔垂下长睫,思量了少顷,问他,“大皇子作何反应?”
“他啊,可真是气糊涂了,宫廷马球赛,竟然一棍子打伤了二皇子,惹得圣上愠怒。虽没罚他,据说也没给好脸子看。”陈睢啧啧,一挑眉,笑嘻嘻的凑过去脸。
“姐,过几日我也想去庄子里玩。”他讨好的迹象太过明显,捶腰捏背很是殷勤。
陈怀柔睨他,“这会儿不怕幼安抢你做门客了?”
陈睢嘶了声,大义凛然道,“你都说了,她眼睛没瞎。就算她要我留下,我姐能依她吗,我不怕。”
他是为着凑热闹,陈怀柔撑着额头,哂笑道,“你不准去,留在家里抄书,这几日无论如何都得把《四书章句集注》背的滚瓜烂熟。”
“不是,我好端端的背书作甚,我不背,我要去玩。”陈睢耍赖,往后一躺,方要伸手堵耳朵,就被陈怀柔眼疾手快的拽住了耳垂,跟着吃痛坐了起来。
“日后要上张祭酒的课,你脑子里总得有些东西。”
陈怀柔说完,陈睢不干了,龇牙咧嘴摇着脑袋顾不得疼,“我不去,姐,你这是害我,张祭酒跟爹有仇,你把我送去,就是让我狼入虎口,你好狠的心。
爹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不同意...”
“谁说我不同意。”孟氏声音洪亮,几步走到他们跟前,高兴的拍了拍陈怀柔的肩膀,“还是你姐知道为你打算,总不好再继续混日子,日后连个夫人也讨不到。”
“娘,可是爹说他跟张祭酒不共戴天。”陈睢揉着发疼的耳朵,不乐意的嘟囔。
“别听你爹的话,张祭酒为人正直爽朗,才情又高,你爹那是嫉妒他。”孟氏回忆起往昔,面上挂着淡笑。
陈怀柔听出意思,挎着她的胳膊不解,“您的意思,您跟张祭酒有交情?”
陈睢瞪大了眼睛,躲在陈怀柔背后,小心翼翼的看着孟氏。
孟丛筠点头,笔直的身躯似青松端庄,“他爱慕你娘,对我言听计从。”
噗,陈睢刚喝进嘴里的茶,霎时全都喷了出去。
陈怀柔踹他一脚,他顾不上,蹦跶着跳到孟氏身边,惊道,“这么说,我爹跟他是情敌关系,难怪,难怪我爹每每提到他都恨得牙根痒痒。”
孟氏叹气,“我把他当兄长,可他是个怪脾气,自我嫁给你爹之后,竟然终生未娶。”
陈怀柔张了张嘴巴,早知道娘跟张祭酒是这层关系,她又何必去找江元白。
“姐,你怎么了?”陈睢晃了晃她肩膀,“你怎么说动张祭酒那头倔驴的,爹不是说他恨屋及乌吗?”
陈怀柔讶然,想了想坦然答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诚心可表。”
陈睢舔了舔唇,暗道,一听就是瞎胡扯。
杜幼安宴请当日,天气极好。
金乌西沉,月兔东升,湛蓝的夜幕上悬挂着几颗星星,风一吹,好像在眨眼睛。
偌大的庭院里,架起几堆篝火,点火的小厮堆好易燃的木头,便从小厨房里端来成片的羊排,羊腿,羊脖子,还有几只没有分割的嫩羊羔子。
火苗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烧灼声,羊肉被微微炙烤,羊油四处迸溅,滋啦滋啦的油花带着诱人的香气,肆无忌惮的扑进鼻孔。
陈怀柔逡巡四周,没有看见那个人,便暗自起身,唤了小厮抱着琴,从庭院绕到西院。
西院幽静,偶尔能听到树叶刮落的簌簌声,陈怀柔提起裙角,弯腰走过花藤,身后忽然传来几不可闻的动静。
“姐姐,是你吗?”温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颤抖中带着希冀,少年杵在黑影里,辨不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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