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头夜色正好,如墨深沉,空中飘着似有似无的梅花香。
一出殿门,梁绯絮只觉迎面的冷风适时吹散了面上的火烧感,不过身子冷了,她不由瑟缩了一下,柳色没来接她,她的雪裘斗篷自然也没来。
两名宫女在前头掌灯开路,魏栖恭恭敬敬地走在梁绯絮左后方,两人稍稍隔了点距离。
“嘶。”她缩着拢了拢衣襟,如此能挡些冷风。
“公主可是怕奴才?”魏栖说着上了点位置,正好走在梁绯絮右侧,两人从一前一后成了并肩。
夜风一下子小了不少,梁绯絮心思一动,她别扭道:“不怕。”他好端端的做什么要说话,嫌她脑子不够乱么。
“公主上回说的那话是何意思,奴才参不透。”魏栖出言单刀直入。
梁绯絮稍稍仰头,望进远处的夜色,“过两日你便知道了。”
视线一斜,魏栖低声道:“奴才要价向来高,公主若是给不起,那奴才可不接这生意。”
张口闭口都是钱!
梁绯絮不由侧头,对上魏栖那张眉目若裁的侧脸,唇线在昏暗的光下格外清晰,下颚骨隽秀清雅。他不开口便是一幅画,一张嘴便惹人烦,还是前世那个寡言的少年好。
“魏公公放心,本宫给得一定让你满意。”
这话一过,两人之间瞬间陷入沉默。
忆起梦里与他并肩看落日的场景,梁绯絮此时难免心生感慨,怎么她重来一世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明明其他人还是其他人。
没多久,一行人到了灵素宫,魏栖在大门外停住,低头道:“奴才看着公主进去。”
梁绯絮板着脸往前走,许是她的错觉,右侧夜风一下子大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他是在替自己挡风?
她一步踏入灵素宫,背对着他问:“魏公公,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
第一次见面?
魏栖眸光一闪,他在脑中细细回想,十一岁进宫,十五岁进训练营,十八岁到梁钊身边当差,要说跟荣华公主有印象的见面他倒是记得些,第一次见面在何时何地他却没什么印象。
“奴才不记得了。”
“……”梁绯絮脚下步子一顿,她此刻心头堵得厉害。他忘了,也许那些她记忆里美好的东西对于他而言什么也不是。
夜色瑰丽,魏栖立在原地注视她远去的背影,心底某处似乎有些叫嚣。他昨晚在梦里见过一个模糊的背影,和她有几分相似。
*
宫女推开殿门,梁绯絮一走进便瞧见横梁上头正坐着一人,黑衣覆身,赫然是林琛,她的暗卫,在炼狱训练营暗部里排名第五。
“公主可算回来了,奴婢正要去太极宫接你呢。”柳色连忙收起斗篷去给梁绯絮拿汤媪,顺道拨了拨炭盆。
梁绯絮直愣愣地坐上床榻,两手无意识地摸着手里的汤媪,脑中思绪犹如一团乱麻,理不清头尾。
“芸儿,去端碗热汤来。”柳色吩咐完回身,疑惑道:“公主?”
她望着一处讷讷道:“柳色,你有喜欢的人么?”
“啊,公主为何忽然问这个。”柳色下意识朝林琛所在的位置瞧了一眼。
“嗯?”梁绯絮抬头,一见柳色面上神情便了然了。
前世柳色喜欢林琛,可林琛爱慕大姐梁媛。那日,林琛在得到她的首肯后去了雪海阁找大姐,大姐性情刚烈自然不愿受敌军欺辱,早便自尽了,他力战过后两人死在了一起。
忆及这里,梁绯絮不禁想劝劝柳色,情海无边,回头是岸。“有?”
“嗯。”柳色点点头,随即好奇地看向梁绯絮,“公主为何这么问,莫非公主有喜欢的人了?是哪家公子这么好福气?”
“没有。”梁绯絮往林琛藏身的那处看去,“你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
柳色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大概会不由自主地看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会猜测他在想什么,想他的时候心里是满的,见不到他会失落。”
“哦。”梁绯絮暗暗对比着自己见魏栖的几个场景,她的确会不由自主地看他,注意他。
想前世的他,她心头难过;想今世的他,她心头气愤。
“公主,你就告诉奴婢吧,到底喜欢上了哪家的公子。”柳色得不到答案心里痒痒的,“公主是不是打算今年出嫁?”
她伸手点了一下柳色光洁的额头,嗔道:“什么嫁不嫁的,我出嫁一定带着你,让你跟我一辈子。”
柳色接过芸儿端来的热汤小声嘀咕道:“那就带呗。”反正林琛注定一辈子跟着公主,她能见他一辈子也是好的。
“方才魏公公送我回来,我跟他聊了几句,他是真贪。”梁绯絮拿起汤匙,说到他时不禁跺了跺脚。
“魏公公贪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柳色直直瞧着梁绯絮,若有所思,“公主最近怎么老是提魏公公?他可是太监,难道……”
她脱口而出道:“你别乱说我……”
“魏公公是公主和未来驸马的中间人?”
“咳咳咳……”梁绯絮一口热汤喝岔了,咳得不行,“不是!我只是觉得聊他便不困了!”
柳色拍着她的背,故作高深道:“奴婢懂,公主莫要害羞。怪不得公主要给魏公公钱,原是让他当青鸟。”
梁绯絮:“……”她的想象力何时变得这般可怕了。
*
月上中天。
魏栖沐浴后上了榻,他斜身靠在床头,乌黑的长发如鸦羽一般从肩头流泻。
一闭眼,他眼前便会浮现梁绯絮的背影,越想越清醒。
他从十五岁起便会做一个梦,梦里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太监服,手拿长剑在皇城下大杀四方,眼中是血一样的红,周围全是敌国的士兵,一层层,一圈圈,几乎围满整个皇城。
那些刀剑枪从不同的方向往他袭来,他起先还能抗一阵,后来体力渐渐不济,身上便挂了彩,再后来,鲜血流尽,油尽灯枯。
他偶尔能感受到梦里那个自己的零星情绪,似乎是在保护一件东西,哪怕牺牲性命。然而周遭敌军何止千万,他一人能杀多少,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为了那件东西,梦里的他竟甘愿战死在皇城下。说实话,他到今天也想不通。
拜那古怪的梦所赐,他开始为今后打算,该主动便主动,一月后顺利搭上仇末做了他的干儿子。
良禽择木而栖。魏栖,为栖。
几年来,他一直牢记仇末的一句话,“名声是虚的,只有拿在手中的钱最真实”,为此他主动走进炼狱训练营,得了明部第一后被派去梁钊身边伺候,自此开启贪财之路。
月光从窗口撒入,铺得好似银霜,魏栖起身打开密室,看个几遍才安心回榻上。是了,没什么东西会比钱更重要。
合上眼,他进入重复无数次的梦境里,又经历了一次战死。刚开始做梦的那几月,他每回醒来都是一身冷汗,后来夜夜梦,他便麻木了。
然而这梦从几日前开始发生变化,单说昨晚,他见到了一个迷糊的背影,今晚,那背影又清晰了些,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指引他。
*
翌日一早,劲武国二皇子孟苟带着二十几名随从进入皇宫。
天巽国与劲武国毗邻,领土面积相差不大,实力也在伯仲之间,签订盟约已有百年之久,两国的关系自然不必多说。
得知孟苟进宫的消息,梁钊为表重视特地带着文武百官在议事大殿门口迎接。
“劲武国二皇子孟苟,参见皇上。”孟苟快步走上长长的石阶下跪行礼,身形如风。
“免礼。”梁钊俯身扶起孟苟,抬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你来天巽国只带这二十几人?路上出事了可怎么办?”
孟苟抬头,俊朗的五官刚褪青涩,少年气十足,“我们劲武国与天巽国世代交好,小王信天巽国。”
“嗯。”梁钊听得这话面上露出一丝赞赏,目光悠远,回忆道:“朕记得你第一次跟元帝来天巽国才四岁,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孟苟笑道:“小王记得皇上还抱过我,说等女儿们长大了便许给小王。”
他来娶谁?站在前排的梁砚书蹙了眉。
此时,魏栖低头跟在梁钊身侧,他见孟苟的第一面便觉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他明明是第一次见他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梁钊淡淡一笑,倒是没接孟苟的话,“二皇子远道而来,朕先为你接风洗尘。”
“皇上不必如此。”孟苟回身示意随从献上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小王这次代表自己而来,只备了些薄礼,并不代表我们劲武国,皇上若要大摆宴席还得等下次小王的父皇过来。”
瞧也没瞧那堆东西,梁钊望着孟苟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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