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雅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来到异世界之后叹的第多少口气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她本来安分地待在一群小屁孩之间，比起身边激动乱叫哭喊狂笑的小孩，她简直不能再乖巧。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她不禁再次发问。
面相猥琐的油腻中年男用他眯成一条缝的可怜小眼睛盯着她，而试图把眼睛睁大的后果就是眼角流出两行血泪。
不要强迫自己做不可能的事情啊，变态大叔。
不管你再怎么瞪，眼睛大小这种事果然还是交给权威的整形医院比较好吧？
啊，我好像也是大叔来着？
算了。
在对视了十秒以上后，确认他眼睛里发出的不科学耀眼蓝光和清晰在她耳边响起的“异能力，精神控制”之后，谭雅不得不悲伤地承认，这个变态，是个异能力者。
而且非常不幸地，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被控制的迹象。
这就意味着她为了避免被恼羞成怒地当场杀死，就要装作被控制的样子。
那么问题来了，精神控制？是通过精神控制身体吗？她对此一无所知，懵懵懂懂。
所以，她应该怎么做呢？
幸好下一秒，这位面相猥琐的中年男人非常善良地做出了提示。
“怎么还不动？快给我去到那个橘头发的小鬼面前，用枪指着他的头啊！”
非常感谢。
正绞尽脑汁猜测他的想法的谭雅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按照提示特意放慢了速度，身子摇摇晃晃。
是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的异常状况。
然而中原中也，她可怜的搭档，明显就不属于这类“长眼睛的人”当中。
“谭雅......？”
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眼神里满是震惊和被“背叛”的痛心疾首。
真可怜，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眼部疾病。
中原中也愣愣地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嗓子里好像被石头堵住了，一口气不上不下，难受的想哭。
而罪魁祸首却用那种看陌生人的冷漠眼神，把他浑身的血液都冻出了冰碴。
为什么要那样看我？
好不容易从苍白的荒原找到一片春日缤纷的花园，下一秒却被告知，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那是在濒死前找到希望，却又被希望抛弃的可悲旅人。
来不及感叹世界崩塌的悲伤就被打入无底深渊的，绝望的孤独。
“异能力，精神，控制……”
当听到这些词语的时候，他感觉到一阵迷幻的头晕目眩，冰冻的血液再次流动，舒缓地游走于他身体的每个角落，将温暖的生命力再次注入他贫瘠的心房。
当心如死灰的人再次触碰到希望的时候，会爆发出一种世人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的偏执。
是伸入地狱的蛛丝，代表着希望的圣光在那样一根脆弱易断的细丝上闪闪发光。
橘发的小少年并没有动，只是那双钴蓝色眼眸直直地看向癫狂的中年男人，【飞蛾】的头领，一个叫神崎龙井的中年男人。
面容普通，气质温和，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拐卖小孩为生的可怕人贩子组织的头领。
“啊啊，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他歪了歪头，咧开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在月光下折射出森凉的光，像是猛兽用来捕食的尖锐獠牙。
“喂喂，你在说什么啊？你面前的可是你最亲密的搭档哦？你还想做什么呢？不会是想杀了她吧！哈哈哈哈！昔日同伴之间的厮杀，这可真是让人愉快！”
男人只觉得他是嘴硬不肯认输，用一种猫抓老鼠的残酷方式逗弄死到临头的猎物，是他的乐趣。
他走近狼狈地跪倒在地的女儿，在相距两步远处停下来，带着笑仔细端详他久未谋面的孩子愤怒的表情。
“怎么样美纱？知道错了吗？没关系的，快回来吧，爸爸不会责怪你的，都是这些坏孩子带坏了我们的美纱，只要在爸爸的教导下，美纱一定能……”
男人苦口婆心，好像是在劝导自己叛逆期误入歧途的女儿。
“不要。”
那张酷似妻子的脸上露出了和当年的妻子一模一样的厌恶表情，让男人呼吸一窒，然后陷入了更深的癫狂。
“哼，那就去死吧！”
声音尖锐刺耳，像是蕴含着风暴的可怕漩涡。
“动手！”
随着他的手骤然下挥，绿和谭雅同时做出动作。
“砰！”
“噗嗤！”
枪声和匕首入肉的声音同时响起。
然而……
“什么……臭biao子，你敢背叛我？！”
美纱本已经闭上了眼，等待死神的到来，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一睁眼，刚刚还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锋利匕首现在正插在父亲的左胸口，暗红的血逐渐晕染开，空气中飘散着难闻的血腥味。
而另一边，中原中也则是一直观察着对面搭档的动作，想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枪夺回来，束缚她的行动。
谭雅的身体很瘦弱，只要沉下心，再小心一点，在不伤到她的前提下控制她的行动还是很容易的。
然而下一秒他却看到面无表情的冷漠搭档对着他迅速眨了一下右眼，迅速转身，右腿向后，重心下移，扣下扳机。
动作一气呵成。
一朵血花绽放在空中。
猥琐男小林在子弹的冲力作用下缓缓倒地，最终在地面上砸出一声闷响。
月光像一层暧昧的银纱，将整个场景修饰的像是电影的慢镜头，象征着异能力发动的蓝色光辉黯淡下来，血液从已经被炸的看不清五官的扁平脸上缓缓流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聒噪的虫儿不断欢叫。
“是我小看你们了啊……”
男人恢复了平时温和的嘴脸，跌坐在地上，一身体面的西装沾上了灰尘，嘴角溢出的鲜血蜿蜒向下，染污了白衬衫。
匕首插在心脏处，男人歪着头，失去了呼吸。
“绿，你真是……连我都骗过去了呢。”
一直都非常注重外表的神崎美纱此时狼狈的像是当年刚从【飞蛾】的基地逃出来一样。
“嗯，我一直都很厉害的。”
两人对视了很久，最终相视一笑，给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对方一个死里逃生的拥抱。
神崎美纱感觉到眼前的世界逐渐陷入黑暗。
而另一边。
中原中也感受着内心逐渐平复下来的心跳，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谭雅……”
“嗯？”
“我刚刚真的很害怕，你没有受伤吧？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嗯，我很好，没受伤。”
“我真的很厉害的！中午的时候一下子就把他们打倒了！但是他们说他们老大在外面，我就想在这里等到他来，然后一网打尽……”
“嗯，很厉害。”
橘发的小少年陷入了沉默。
半晌。
“谭雅，你怎么……”变得好冷淡。
金发的幼女脸颊并不像其他小孩一样有婴儿肥，而是轮廓清晰，勾勒出精致的下颔线，在不笑的时候就会显得锐利，蔚蓝虚无的眼眸没有一丝情感，在寂静的月光下就像是优雅精致，享受着永恒孤独的冷漠吸血鬼。
过于冷清的气质。
他见惯了平时她的笑容，冷不防见到这样的她有些陌生。
“因为受了精神控制的影响，表情没有恢复过来呢，中原君。”
虽然还是那种鸟儿的清亮透明的声音，语气中修饰的东西却完全消失了，就像是包裹在切割的宝石旁边的柔软棉花和香草被扔掉，露出了原本的锋利棱角和冰冷。
“可是你以前一直叫我中也哥哥的……”
小少年好听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委屈。
“好的，中也君，可能是我记错了。”
得到的是毫不留情的回复。
“怎么这样……明明是……”
感情还没有联络好，就被异常的响动打断。
男人的声音变得尖锐又沙哑，像撕裂的布帛一样让人头皮发麻。
“哈哈哈，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你们一起下地狱！”
“想知道被同伴杀掉的感受吗？”
“直到死亡之前它都不会停止杀戮，谁也别想跑哈哈哈哈！”
中原中也愤怒地挥拳，把他最后的声音消散在冷冽的风中。
“就算杀了我也没用，这是我的诅咒哈……”
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确认了男人这次真正死亡之后，中原中也看向原本绿所在的地方，却看到了十分骇人的一幕。
温柔的月光点亮了夜空，然而不知何时，乌云越来越多，逐渐挡住了这份温柔的光。
神崎美纱感受到身边好友的心跳和呼吸逐渐加快加重，像是一台即将报废的老旧机器，通过磨损零件来维持工作，令人害怕的高热度从掌心传来。
“绿？你怎么了？”
她很不安，因为绿没有了回答，她向旁边摸索，试探着想牵住她的手，却摸了个空。
然而由于异能力的过度透支，她现在陷入了暂时失明的状况，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努力用其他感官去感受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在中原中也和谭雅看来，却直观看到了神崎美纱身边浑身血红的怪物，怪物体型很大，发达的肌肉撑破了皮肤，破破烂烂的小块皮肤挂在突出来的骨头上。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了。
“绿？！你受伤了吗？！”
“快……跑！别管……我！”
怪物的声音像是破旧的老式风箱，断断续续的片段，嘶哑又难听。
长谷川绿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也不想让美纱看到自己的这份丑陋的恶心样子。
她知道，长谷川绿已经不再是纯白了，在泥坑里爬了很久的人，就算在阳光下沐浴，也总会有拍不干净的泥巴沾在身上。
她不想，再成为谁的灾星了。
“救救她……求你们，救……她！”
眼泪从怪物的眼尾滴落成秋夜的凄雨，一字一句都是乞求。
而它尖锐的指甲正无法控制地伸向那个不知道自己身处何种危险境况，一心为自己的好友担忧的柔弱少女。
希望她活下去，希望她活得比谁都幸福。
希望她，能继续在阳光下温柔地微笑。
生于淤泥，却遇到了最美的蝴蝶，长谷川绿认为，自己这短短的一生，大体上来说，果然还是幸运的。
“好。”
稚嫩的童音响起，像夜莺悠扬清脆的啼鸣。
“砰！”
一声熟悉的枪响，在黑夜中亮起瞬间的耀眼火光，然后安静消失无踪。
还没有完全变成怪物时的身体是脆弱的，心脏的部位被子弹精准洞穿，造成了保持在一个微妙平衡的身体各项机能迅速崩溃，转化停止。
半人半怪物的样子即使是让最宽容的人来看，他也会忍不住尖叫出声，说出脑海中存在的所有伤人又尖锐的话语。
唯独眼神不同。
清澈的像人们在春日山涧的拐角会被发现的秘密泉水，小小的一汪，平静又温柔，偶尔在阳光下泛起金黄的涟漪，小船一样的树叶飘转在湖面，然后逐渐沉溺在静谧的湖水中。
怪物的眼神温柔又悲伤。
于是，棕发棕眸的清秀少女，在一个被遮住月亮的安静夜晚，嘴边挂着平时的微笑，摆脱了所有污浊的泥泞，她将永远停留在她十五岁的生日。
谢谢你，谭雅酱。
解放了被束缚的悲哀灵魂。
再见了，美纱。
“绿！”
神崎美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爆发出绝望的哀嚎回荡在空旷的森林，伴随着“呜呜”的夜风，像是一曲死亡的挽歌。
最后雕像一般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世界逐渐清晰，她麻木地抬起头，看到了地面上怪异扭曲的非人尸体。
狼狈的像从土里打过滚的少女跌跌撞撞地起身，慢慢地向着金发凌乱，手上拿着枪的谭雅走过去，边走边问。
“呐，谭雅……酱？为什么？”
“为什么能那么果断？”
“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易就扣下扳机？”
“你真的……对她，有过感激吗？”
“呐，告诉我啊……被绿捡回来的，谭雅酱，你为什么要杀了绿？”
“前辈！冷静！谭雅她是为了救你才不得已这么做的！她也很难过啊！”
中原中也声音哽咽，浓重的鼻音显出几分脆弱。
谭雅低着头，金色的呆毛垂落，身后是即将到来的黎明天空，孤寂的气质是那样深刻。
就好像，是为了黎明而献身的黑夜，却无人理解她的付出。
英雄般的行为最后得到的是人们的谩骂和唾弃。
多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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