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五跑得飞快。
他本来是七只羊里跑得最慢的那个,比傲娇的羊小六跑得还慢。是沙漠里成群结队的狼群迫使他不能不像兔子一样飞奔。残酷的环境教会羊阿五一件事。必须够狠,才不会成为别人的腹中餐。
羊阿五跑得一阵,再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
羊阿五叹口气。没有他的指引,傅红雪该是会困死在地宫之中。他不敢回头找,也许石观音会跟着傅红雪。只有傅红雪迷路,石观音才会迷路。羊阿五想,傅红雪也在狠劲里长大,应是能理解他这个狠心的决定。
形影相吊的小羊又成了孤独的一个人。
他并不孤独。有人在前面拍手。是个儒生打扮的男人。
“过来啊乖羊儿。”
羊阿五不认得这个人,只知道他不怀好意。
羊阿五转身就逃。
那人轻功了得,纵跃过来拿住他的两只后腿,把羊儿提起来。
羊阿五努力让自己淡定下来。多年混魔教混大漠的经历教会他,当你跑不掉的时候,越淡定越有生机。
羊阿五咩咩两声,用前腿在土墙上抠出两个字:“宝藏。”
儒生果然也是来求石观音的宝藏的,笑着对羊儿说:“你知道宝藏在哪里?”
羊五假意温顺地点头。这是他这么多年遇到危险而屹立不倒的秘诀。只要想要宝藏的,都不会伤害他。而但凡被他引着去寻宝的,要么在路上给别的寻宝者杀死,要么在沙漠里头迷了路葬身在太阳底下。
能够成为魔教的神羊,羊阿五靠的绝对不是运气。
今天他的好运真是一点都没剩。儒生笑吟吟地听他答完,一只手卡住了羊的脖子。
羊五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个人为什么要掐死他?
儒生故作怜悯地看着小羊:“这不是你该知道的秘密。”
儒生正是石观音的属下吴菊轩。连石观音都不知道的宝藏,别有用心的他早就寻得位置。他既想着独吞这笔财富,就决不能叫羊儿把秘密泄露出去。
哪怕羊五事实上并不知道宝藏在哪。那不过是个引得贪心人相互争斗的护身符。现在,这枚护身符变成了催命符。
羊五仿佛听到脖颈骨头断裂的声音。要是吴菊轩手上的力度再加大半分,他就该一命呜呼了。
一柄折扇朝吴菊轩手上打来。
这扇子没有小李飞刀的犀利,配合出扇者独到的内功和精妙的手法也有千钧之力。吴菊轩要是不松开他的手,他的手一定会废掉。
吴菊轩还不至于为了一只羊舍掉他的手。
羊儿趁他手劲儿一松赶忙跳走,冲出扇者的身边扑腾过去。
出扇的人身上带着淡淡的郁金香气。
扇是香帅的扇,香是香帅的香。
至于香帅跟杨北辰的轶事,羊五也是听过的。他仿佛又看到了救星。是的,傍大腿也是他横行沙漠的秘诀之一。
他轻轻抱住楚留香的靴子,可怜兮兮地求庇护。
吴菊轩早在中原就跟楚留香交过手。在中原,他还有个名字叫无花。中原人称,当今武林有两个青年俊杰,一僧一俗。僧就是妙僧无花,俗就是盗帅留香。
楚留香揉揉鼻子:“大师别来无恙。”
吴菊轩没给他好脸色:“看来盗帅也想要石观音的宝藏。”
楚留香笑道:“我对宝藏没兴趣,我对这只羊比较感兴趣。”
“得了羊你就能找到沙漠里的宝藏。”
“得了羊我能拿到比宝藏更贵重的东西。”楚留香蹲下来摸摸羊儿的头:“阿辰一定因为我找回你欢喜。”
羊五狂咩咩,在地上写:“香x辰。”
楚留香看得心里美滋滋的。经过这么多天的反思,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照顾好道长的羊,才能得到道长的心。
吴菊轩压根不相信楚留香的鬼话。没有人会不要石观音的宝藏。
一阵女子鬼魅般的笑声掠过,石观音已来到两人的正中间。她的脚步没有声音,她用轻功游墙而来。
石观音道:“大名鼎鼎的香帅前来要羊,我当然不能不给。”
楚留香暗自脚下用力,做好带着小羊随时逃跑的准备。面对石观音和无花两个高手,他没有胜算。
石观音说:“只消将羊儿的眼睛剜去,鼻子切掉,我随他离开。当然,香帅要愿炖了他,咱们一起享用也可以。”
吴菊轩冒起冷汗。石观音这么说,想必已经知道了他的私心,所以才不要这只羊来替他们寻找宝藏。
楚留香不敢答话,捞起小羊就跑。
石观音再度犹如鬼魅闪现到香帅面前。她的衣袖宛若一道长鞭,朝羊儿的脑袋上正正甩去。
楚留香想也没想转身替小羊拦住这击。他的一只胳膊被打得脱臼。也趁这推力往前疾冲,消失在密道里。
这回石观音仍然没有去追。
因为她知道楚留香拐进的那条小道也只有一条路,这条路一定会绕回她现在这个位置。
杨北辰跟三只小羊走半天,连出去的路在哪都忘了。四面八方都是烛台,四面八方的烛台都一样,压根儿分不清东南西北。
羊小六又饿了。早知道这鬼密道那么远,他就该叫杨北辰多带点牧草进来。
羊小六发出可怜的“咩呜咩呜”声。
杨北辰只好把他抱着走。
羊小六仍旧不满意,继续咩咩地扯开嗓子叫,好像多叫几声就能立即找到出口一样。
杨北辰捂住羊儿的嘴。他们是偷偷潜进魔教的,这么叫是要把敌人都吸引过来吗?
羊小六讨厌杨北辰,在怀里折腾得贼厉害。
于是他一看见傅红雪就从杨北辰的怀里跳到傅红雪的怀里。傅红雪对他可好了。
杨北辰喜出望外。看傅红雪的脸色,他的伤果然全好了。
只好能治好傅红雪的伤,杨北辰别的什么都不计较,哪怕羊阿五处心积虑地算计他。
杨北辰就跟傅红雪说:“你跟小五说,我不怪他。他要当教主也成,要跟我走也成。”
傅红雪自责没能照顾好羊儿,如实以告:“我们路上遇着石观音,他躲进密道跑了。我现在还寻他不着。”
羊小六一听立马从傅红雪怀里滚下来。傅红雪分明也是个不认得路的,不中用极了。
他从傅红雪手边滚过的时候沾了一身血。
杨北辰也才注意到傅红雪的左手在淌血。他忙拉过傅红雪的手。好在不是他的伤。傅红雪的左手拿着张淌血的人皮。
杨北辰见得这般血腥的东西总觉不适:“这是什么?”
傅红雪道:“我兜兜转转回到了平时跟小五呆着的石室。石室的穹顶穿了个洞,掉下来个人,他割下身上的皮,跟我说按着这上头的线路能找到小五。”
就着灯光细看,人皮上画着的是跟罗刹牌一样的羊五的图案。傅红雪提到线路,杨北辰才反应过来,羊五身上的毛发纹路就是迷宫的地图!
谁的身上会纹着羊五?
杨北辰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问:“那人还活着吗?”
傅红雪道:“他从那么高地方下来活不成的。我答应找到小五之后回来拜祭他。”
杨北辰望着手中血淋淋的人皮,他没想到世上还有人比他更在意他的羊。将来他也该去拜拜这个朋友的。
抱着羊阿五的楚留香走不动了。
石观音打在他的伤不是普通伤,是带着内劲的伤。初时只觉骨头断裂,后来才发现是侵入肺腑的内伤。再加上不计后果死命狂奔,楚留香吐出一口乌血后只觉再也没力气了。
楚留香难过地摸着羊儿的头:“对不起,我没法把你带回阿辰身边了。”
羊五遗憾地看着他。
在这个沙漠里他曾遗憾地看着许多人。他的朋友,他的恩人,他的敌人。
没有人能逃过生存法则的残酷命运,他一只羊又能改变什么呢?他的眼睛曾送走过许多人。对于朋友,他惋惜地咩一声。对于恩人,他会在地上写个多谢。对于敌人,他扭头就走。他的话和字都很珍贵,不必浪费在死去的敌人的身上。
至于楚留香,他伏在香帅的身旁。没有咩声也没有字。他已经预感到,这次他会跟楚留香一起死。其实早从楚留香慌不择路拐进这条密道的时候,他就预见这个结局。他这一辈子都在寻求庇护,一旦没能选对人选对路,必定是要跟那人一起死的。
在这片尔虞我诈的沙漠里,活着时需要窝囊,只有死时才最为坦然。
他坦然地往密道外走出去,他知道石观音会在哪里等着他。
他听到外头传来群熟悉的咩咩叫。老大和四姐在说话。
羊阿四说:“这里的路那么多,小五该到哪里了呢?”
羊老大猜:“他认得路,肯定往能通向外边的路逃。”
羊五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他想告诉同伴你们猜得一点都不对。
外头横着两具尸体。石观音和无花。石观音的背上中了柄匕首,无花的胸口中了一剑。
剑是杨北辰的天道剑势,匕首就不知道是谁的匕首了。
羊五依旧遗憾地看着两人。同对待往常的敌人那样,他一声不吭地从他们身边走掉。
突然倒地的石观音睁开眼用长袖卷住他的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好一只宝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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