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湖边风吹柳梢,慕寒便听见清清脆脆一声:“月姐姐!”

    慕寒耸耸肩,一双柳叶眼上翘:“来了。”

    慕寒先一步转过身,看向那小姑娘。

    红裙子小姑娘带着笑意走来,一对小小酒窝打旋。

    慕寒轻轻一笑,对月秋崖低语:“你看,看小姑娘这样子,你担心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想必她是答应了要和我们一同出去游历。”

    而月秋崖并不作答。她只是望着江未眠身后跟随的着一个影子。

    如若说慕寒是中和了清正书生气的笑面狐狸,是亦正亦邪的俊美,那江未眠身后的少年便是滚烫的咄咄逼人烈酒和腰刀,是侵略而灼目的惊艳。少年的昳丽容颜不容忽视,沉静的眸子注视着他们,跟着江未眠一同走近他们。

    月秋崖的眼睛眯起。

    慕寒莫名感觉到,这是一场交锋。是滚烫炽热的刀,对上冰凉的一捧雪。

    这少年,就是月秋崖的头号怀疑对象。

    也正是在这一刻,郁宿舟的右臂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划破。

    他默不作声地用手捂住。

    月秋崖自然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她的目光凌厉:“眠眠,这位是?”

    没等江未眠说话,少年瓷白的面庞上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是郁宿舟。”

    “是她的奴隶。”

    慕寒勾起点笑。折扇于掌心一碰即散。他的目光很淡,几乎让人难以察觉,但是这少年相当敏锐,应当是察觉到了他的打量,抬起头,一双明媚漂亮的眼瞳里,带着淡淡的不涉世事的茫然和恰到好处的戒备。

    一个漂亮的,恶毒的,聪明的小奴隶。慕寒颔首对他微笑。

    这可不好玩。

    长安商旅来往,多贩卖奴隶,他也司空见惯了家中豢养玩物的富贵之家。

    有的奴隶漂亮,懂得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玩物,有的奴隶听话,主人让他当哈巴狗他就当哈巴狗,有的奴隶聪明,通晓主人的每一个眼神,有的奴隶恶毒,成为主人手中的剑。他们都是很有用的奴隶。

    但是一个漂亮的,恶毒的,聪明的小奴隶......慕寒不动声色地笑。

    也许月秋崖对他的怀疑,是对的。

    “你流血了?”月秋崖垂眸。他右臂的黑色布料一点点被洇湿,如同衣裳上的麒麟撕破了他的皮肉。

    “怎么会受伤?”她开口询问他。

    月秋崖是知道有郁宿舟这一号人的。毕竟有了郁宿舟作为护身符,江未眠才能活到这么大。

    鲤鱼精按捺着自己不露出破绽。

    好香,好香的血。

    月秋崖感受到了,离她很近的地方,有独属于妖物的贪婪目光。

    还有一丝稀薄到近乎没有的妖气藏在血腥味之中游曳。

    她抬眼望郁宿舟:“你的伤,我替你看看?”

    郁宿舟一点也没抵抗和不悦的意思,将玄铁束袖解下,月秋崖正准备去查看,便听见江未眠道:“月姐姐?”

    月秋崖收回目光,去看江未眠:“怎么了眠眠?”

    江未眠笑得很甜:“月姐姐,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决定了,和你们一起出去。”

    众人都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局面在此刻猛然平缓。

    月秋崖平静道:“很好。”

    “那眠眠,你要准备好收拾行李了。”

    江未眠微笑一下,咳嗽了一声:“那月姐姐,湖上风大,我就先回去了。”也正是在此时,慕寒眸光一动。

    她方才转身。月秋崖就听见慕寒道:“江姑娘,留步。”

    月秋崖察觉到了慕寒笑得不怀好意,她蹙了蹙眉。

    “江姑娘,”他笑意如春风,“你可愿,听我弹奏一曲?”

    他躬身,镜片下一双温柔多情的浅褶子柳叶眼一弯:“可以吗?”

    鲤鱼精被他看一眼,如同胸口被温柔一刀,感觉一阵毛骨悚然。但当她正要拒绝之时,头颅便传来一阵疼痛。

    她回眸,看见少年对她微笑,少年见她回眸,还带着点困惑之意。但他手指收紧。

    她再度感受到那一阵疼痛。

    鲤鱼精明白了他的意思,跟随着慕寒和月秋崖走进了水中亭。

    郁宿舟的血顺着小臂一路蜿蜒,灼烧到了掌心的妖丹,又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月秋崖道:“这样也好,眠眠听琴。我给......”

    她思忖了半天,也没想清楚该叫郁宿舟什么。

    “客人叫我阿舟就好。”容貌昳丽的少年丝毫没生气。

    月秋崖顿了顿:“......我给阿舟看看手。”

    慕寒还是带着那清风明月的微笑:“嗯,阿舟不用担心,秋崖很擅长处理这些外伤。”

    “这一路上,遇到伤者,秋崖都会施以援手。”他眼眸一垂,再度笑了笑,“所以,你不用害怕。”

    笑里藏刀。郁宿舟乖巧道:“是,多谢客人。”

    慕寒对江未眠道:“你看,他们俩相处得多么其乐融融啊。”

    鲤鱼精望着二人,懵懵懂懂:“对啊。”慕寒不语,温柔看她。

    随后他拨琴弦。

    也是波动琴弦的这一刹那,亭中气氛一变。

    月秋崖手上动作一顿,皱着眉头望郁宿舟的伤口:“很深啊,刀划开的。”

    “新的。”她一句一句判断。

    “那么,你刚刚是怎么被刀划伤的呢?”

    郁宿舟无辜看她:“我也不知道。”

    月秋崖自然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镯子,随后不动声色地转开眼。

    郁宿舟体内奔涌的灵气浩瀚到可怕。

    这是一个好苗子。

    但是,他若是心术不正,她当扼杀之。

    另一边,鲤鱼精听音乐听得如痴如醉。

    忽然间音乐声一停,鲤鱼还沉浸其中,抬头问慕寒:“怎么不弹了?”

    慕寒默不作声地息了琴弦。

    在她不断的追问下,甚至摸了摸她的脑袋。大哥哥一样平和的男子,垂眸时眼中似有雪山连绵,浩瀚广阔。

    “因为,你的尾巴,露出来了呀。”

    硕大的鱼尾在她身后摇曳。

    郁宿舟神色不变。

    但他不能挪动分毫——因为,月秋崖的符纸已经落在了他的脊背上。

    而月秋崖的手指,握在他的咽喉。

    *

    江未眠从水里湿漉漉地爬起来,周遭还有无数妖怪怨灵扯她的衣裳她的脚。

    她吐出口水,呸呸呸。

    随后拖着沉重的身体上了岸。

    慕寒的义眼是照妖镜的碎片。月秋崖的鼻子可以嗅到妖物的气息。

    有这两个人,郁宿舟不会得逞的。

    江未眠口鼻都流出鲜血,容颜如纸苍白,看上去简直凄凄惨惨戚戚。系统担忧道:“宿主,你看上去很不好。你需要休息一下。”

    江未眠满不在乎,动作里带着几分豪迈的匪气,狠狠擦了擦自己从鼻子顺流而下的鲜血。

    “休息什么?”她笑了笑,“赶紧去做大事。”

    她说话含含糊糊地,就像是嘴里含了什么东西似的。

    系统知道,宿主把那半枚铜钱压在了舌尖底下。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小妖怪精魅,和鬼魂怨灵不能给她造成多大的伤害。

    这铜钱并非凡物,遇妖邪,便可护主人邪祟不侵。现在少了一半,尚且都还有余威。

    而上次那个镜中魅,分明是低等妖物,却不害怕铜钱——宿主早就怀疑那镜中魅的出现,和郁宿舟的关系了。

    饲养妖物,暗害主人。

    江未眠勾起嘴角。

    倘若现在的月秋崖能去郁宿舟半条命,知晓了这些之后,郁宿舟怕是就要没命了——如果她不“大发慈悲”救他的话。

    那另外半枚铜钱想必也在郁宿舟那里。

    “宿主,我们去哪里?”

    江未眠笑嘻嘻:“去找证据啊。”

    饲养药物,要用极阴之血——也就是她的血。

    她得去碰碰运气,看看这小变态还有没有剩下什么作案工具。然后再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捡到那另一半铜钱。

    江未眠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串鬼魂精魅——直到走出了廊桥,日光澄澈,温暖明亮。

    *

    郁宿舟房间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江未眠又觉得可惜,又觉得正常。

    小变态如此谨慎,若是落了马脚才更奇怪呢。

    小变态的房间干净整洁到可怕,放到现代来看,简直就是性冷淡禁欲风。

    江未眠在他房间内四处看。

    “宿主,你在找什么呢?”系统问她。

    “镜子啊。”江未眠探头探脑,“要饲养镜中魅,他总得需要面镜子吧。”

    可是这小变态房间里,莫说是镜子了,连个能反光的东西都没有。

    没有镜子,用什么饲养镜中魅呢?

    反光的东西,反光的东西......

    江未眠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小变态不是用镜子养的镜中魅......

    能反光,能倒影之物,除了镜子,还有水面!

    难怪了,小变态选择在那个雨夜动手。

    别人都在镜子里养镜中魅,就小变态搞特殊,竟然在水坑里养!

    江未眠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蜀郡夏季多雨,潮湿闷热,前夜下了雨,第二日日光一大,雨水在地面留下的痕迹便消失了。

    这东西还是日抛的!

    谁能发现?

    她又想起廊角处的鲜血,心想,那鲜血可能都不止是鸟儿的。

    为什么郁宿舟要杀鸟?是因为一时兴起?

    不,他没有那么冲动,他隐忍多年,克制已经写进了他的潜意识里。

    但若是——这是为了掩盖底下的她的血迹呢?

    廊角迎着风雨,那天那么厚重的雨水很容易就把血迹冲洗掉了,但是小变态还不放心。

    这也太谨慎了吧。

    她不禁有些同情鲤鱼精,你说这倒霉孩子运气也真够背的。出门就是人间险恶。

    但是小变态是用什么取走她的血的?又是取的哪里的血?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她心里有了点猜测,想等着待会儿事情结束了再验证。

    若说是什么时候取的,江未眠猜也猜得出来,他守着她睡觉,那天她一醒来,小变态也跟着醒了,清醒得像是从来没睡着过似的。

    她也不敢翻找太多,小变态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份上,房间里也不会留下任何对他不利的证据,江未眠想起鲤鱼精和与宿主之前去了她的房间,于是便回了自己房间继续查探。房间里简直香得刺鼻,她挥挥手:“不至于吧,那鲤鱼精真的有那么臭?”

    江未眠的房间里铺的都是松软的波斯地毯,她脚印湿漉漉的印在地毯上。

    “宿主,你看地上。”

    江未眠顺着地上的波斯地毯望过去。

    地毯上有微微的烧焦痕迹,被谁细致地用小金剪刀剪下来一截。

    江未眠看着,轻轻笑了笑。

    这里烧过东西,然而地面上一点灰烬都没有。

    她走出房门,望向花坛。草木灰最养花儿,难怪她窗前的小花这么艳丽好看。

    敢情是小变态把草木符纸灰都倒到花底下了。

    江未眠蹲下去看。

    小变态没有翻泥把灰埋了,不然翻了泥,连日多雨,底下湿润的泥土太过突兀。

    江未眠用地上的枯枝去拨了拨灰。

    忽然,她发现什么东西在灰烬里闪亮亮地发光。

    江未眠眯起眼睛。

    汗珠从她鬓角顺着流畅的下颌落在地上。

    “真是......”她把那半枚铜钱举起来,对着日光照了照,“意外之喜啊。”

    铜钱断面完整到不自然,如同被人一刀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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