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宗的正殿名为乾坤,坐北朝南,意为天地日月,万物之始。
谢君卓上辈子踏足这里时,身后跟着乌泱泱的妖魔鬼怪,他们摇旗呐喊,身后拖着四口棺材,来给三清宗的人送葬。三清宗的弟子躲进乾坤殿,江月寒手持七杀立在大殿外面的石台上。面对着来势汹汹的一群人面不改色。
那时玉清仙君还在,三清宗的人还有主心骨,江月寒一站出来他们便有了底气。谢君卓坐在妖魔抬着的轿子上和江月寒隔空对视,江月寒一言不发,随手挥出一剑。
那一剑肃杀寂寥,是杀人的招式,不留半分余地,在谢君卓看来却美如冬雪,带出的血珠落地化作红梅,妙不可言。
谢君卓喜欢那一剑,礼尚往来她也回了江月寒一招。她招来浮云化作夜半昙花,抬手一挥便落在江月寒的剑上。浮云化水,拂去七杀的血腥之气。
谢君卓一直都觉得七杀和江月寒不搭,江月寒这样的人面冷心软,除妖卫道也留三分余地,手上的七杀却是以杀止杀的凶器,出鞘便是煞气滔天。
谢君卓曾疑惑过,江月寒拿着那样的剑,如何才能保持本心不坠魔道。可惜直到最后她和江月寒同归于尽,她都未能问出来。
乾坤殿宽敞明亮,内里用十八根朱红色的大柱子支撑起来,地面铺了一层大理石,上面刻画了繁复的花纹。在大殿的正前方悬浮三个蒲团,上面坐着的便是三清宗的三位仙君。
正中间那位一身玄衣,手上拿着白色的浮尘,面白无须,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范。他便是江月寒的师尊,玉清仙君。
在他左右两侧还有一老一少,老者是太虚仙君,灰衣长袍,花白的胡子直垂到胸|前,眼角有明显的皱纹,眉毛也是雪白之色。少年道号无极仙君,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憨态可掬,两只大眼睛像是刚出水的黑葡萄,透亮可爱。
他们三人风格迥异,从少到老,是生死的变幻。
最早进入大殿的那些弟子各自被师门领走,这会儿都乖乖地跟在自家师尊身后退到朱红大柱旁边等候仙君发话。
江月寒带着谢君卓上前,她先给三位仙君行礼,然后又单独拜见玉清。谢君卓照着她的样子做,动作上挑不出毛病。
玉清将浮尘一甩搭在手臂上,目光和蔼地看向谢君卓。他面相和善,嘴角带笑,看起来就是个好脾气。可他打量谢君卓的视线却有如实质,像一头审视猎物的鹰隼。
谢君卓垂首盯着自己的脚背,心里有些紧张。她刚才进来时粗略一扫,这大殿中不少人她前世都见过。老者太虚,少年无极在天下大乱之时没少和她打交道,唯独玉清她知之甚少,仅是见过几次。
可以说玉清是谢君卓重生后也无法掌控的存在,这让谢君卓在他面前变得格外小心。外界盛传玉清道法通天,能看透前生来世,他久久不散的视线让谢君卓心里越发没底。
一时间殿内安静极了,谢君卓甚至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额上起了一层细汗。她感觉到头顶上的压力越来越强,仿佛有一块千斤巨石压|在她的身上迫使她跪下去。谢君卓咬牙硬挺,骨骼不堪重负咯吱作响,额上青筋蔓延。
玉清轻咦一声,压力无形间又增加一分。
谢君卓有些坚持不住,眼看她就要跪倒在地,一只玉白的手伸过来扶住她的胳膊,轻描淡写地化去强加在她身上的压力。
“师尊对我的徒儿可还满意?”江月寒拉住谢君卓,将她拂到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玉清。
玉清收回自己审视的目光,笑呵呵地看着江月寒道:“不错是不错,只是你确定她愿意拜你为师?”
江月寒娥眉微蹙,她的确没有问过谢君卓的意愿,但她叫自己师尊时带着欢喜和雀跃,想来是愿意的。
玉清见状知道又是江月寒自作主张,他抬手轻拂便将江月寒推到一旁,露出她护着的谢君卓。江月寒心里一紧,生出两分不安。
大殿中只剩下谢君卓,她缓过玉清带给她的压力,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
此刻面对玉清带着问询的目光,谢君卓躬身一拜,道:“弟子谢君卓愿拜江月寒为师,此生此世绝不背叛,若违此誓,天地不容,神魔可诛,死后沦入畜生道,永不为人。”
道门没有尊一师而终的说法,一些弟子可以同时拜几人为师,学习不一样的道法。
谢君卓此言一出,大殿上响起不小的喧哗之声。她这是认定江月寒,并且一生只认江月寒一人为师。
玉清目光微凝,严肃道:“你可知当着我三人发誓会受天道所束,一旦你背叛誓言,必遭天谴。”
谢君卓目光坚定,毫无畏惧:“知道与否对弟子而言并无意义,因为弟子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
能拜江月寒为师,谢君卓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后悔?
玉清轻笑,道:“你这话说的为时过早,月寒虽是我的弟子,天赋出众,但她年纪尚幼,比你大不了几岁。你拜她为师,你两站在一起不像师徒倒像是姐姐带着妹妹。我三清宗能人辈出,比月寒修为高有阅历的弟子大有人在,你确定不改心意?”
“不改。”
“即便我要收你为弟子,让你和月寒做师姐妹,你也不改?”
谢君卓态度坚决,玉清不慌不忙地抛出最大的筹码。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饶是谢君卓也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重复自己的答案:“不改。”
玉清仙君的地位举足轻重,不仅是在三清宗,就是在整个大陆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能入他门下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谢君卓的一再拒绝就像一滴水滚入滚烫的油锅,下面那些弟子顿时炸开锅了。
他们相互窃窃私语起来,都觉得谢君卓脑子有毛病。
谢君卓对他们的议论不以为然,她抬头看向江月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玉清仙君再好也不是江月寒,她谢君卓的师尊只能是江月寒,除了江月寒,她谁也不要。
谢君卓的答案出人意料,江月寒直直地看着她,面对她的笑脸心中莫名发酸。她留下谢君卓是偿还前世的因果,谢君卓拜她为师却是一腔赤诚。
何时起她也开始计较得失恩怨,不再以平常的目光去看这人世?
玉清轻咳一声,还在私语的弟子顿时安静下来,他们齐刷刷地看向谢君卓,想知道这个胆敢拒绝玉清为师的新弟子还会做出怎样惊人的举动。
“我对你很满意,希望你记住自己今日的话,此生此世不负你师尊。”谢君卓完美通过玉清的考验得到玉清的认可,玉清也不再为难她,点头认下她这个徒孙。
谢君卓把江月寒当成唯一,玉清这个做师父的又岂会比她差?江月寒身为他唯一的弟子,天赋不错,修为甚高,就是对人情世故稍有欠缺,玉清是不希望她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现在看来谢君卓虽说有些不够看,但这份赤诚还算可以。
谢君卓喜不自禁,俯身行礼:“弟子多谢仙君成全。”
玉清笑了笑,也懒得纠正该叫他师祖,一甩浮尘让大家都散了,把各自的新弟子领回去。
谢君卓快步走到江月寒身边,乖巧地看着她。江月寒喉咙发紧,欲言又止,几次张口都没发出声,僵持半刻问道:“为什么偏偏执着于我?”
为什么偏偏执着于我?前世是这样,这一世还是这样。明明有另一个选择的机会,却视而不见。
谢君卓一愣,带笑的眉眼顿时垮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江月寒,道:“师尊这是怎么了?这才第一天你就不要我了吗?”
江月寒哑然,神色有片刻的恍惚,随即轻摇了摇头。谢君卓对天地发誓只认她为师,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可能不触动。
前世的谢君卓今生的谢君卓,都是她算不清的劫数。
江月寒住的潮声阁在乾坤殿后面的断崖上,和乾坤殿隔着一片竹海,断崖下是汇聚的江河,浪花冲击拍打断崖,潮声不断,故名潮声阁。
江月寒带着谢君卓从竹海中走过,青石板一路蜿蜒而上,隔一段距离就能看见一个小瀑布挂在竹林间,浪花如春雪堆积,美不胜收。
谢君卓一直喜欢潮声阁的景,前世囚禁江月寒后为了讨江月寒欢心,建造了一个差不多的竹海。可惜江月寒和她同归于尽时,竹海也被夷为平地不复存在。
这辈子重临潮声阁,谢君卓才发现仿造的东西远远比不上原本的好看。景物是这样,人也是这样。她囚禁江月寒让她屈服自己,按照自己喜欢的模样生活,又怎么比得过在潮声阁无忧无虑的她鲜活灿烂。
潮声阁高有两层,周围开窗,修的朴实无华,台阶下是一个青石板铺就的小院,院中还有一口水井。
站在院子前,层层竹海叠浪般铺开,偶尔还能看见几只灵兽在林中穿行,凉风拂过竹叶簌簌作响,颇有世外桃源之感。
而在潮声阁后面,走不到百步便是陡峭的断崖,站在断崖上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江海。海边风声呼啸,浪花滔滔,潮声此起彼伏。
潮声阁在竹海和断崖的中间,一面是宁静美好,一面是无边风浪,安稳和惊险并存。
江月寒素来不喜欢被人打搅,三清宗的弟子很少会来这边,潮声阁的事都是她亲力亲为。
谢君卓的身上还穿着那套破旧的衣衫,江月寒取来井水用术法化做温水,让谢君卓去梳洗换上新的衣服。
谢君卓乖乖去了,很快就梳洗干净,穿上江月寒为她准备的衣衫出来。素净的罗裙勾勒出她瘦弱的身躯,湿润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柳眉杏眼,唇红齿白,鼻梁微挺,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江月寒听见声响转头看过去,见她正对着手上的腰带发愁,下意识地走过去帮她。
江月寒做的顺手,谢君卓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等衣服穿好两个人才齐齐一愣。
这种事对她们二人而言并不陌生,江月寒刚为人质时,谢君卓故意为难她便要她帮忙穿衣,江月寒不情不愿,穿的乱七八糟。谢君卓也不嫌弃,就那样穿着出去见自己的属下。
那段时间那群妖魔都觉得谢君卓疯了,江月寒听到他们背后议论纷纷,慢慢地便收了心思。到后来做的顺手,还会打好看的结。
刚才谢君卓出来,江月寒瞧着她稚嫩的模样,还能找到长大后的影子,习惯性的动作快过大脑的思考,加上谢君卓的配合,便自然而然地做下去。
这会儿两个人回过神来,彼此尴尬地对视一眼又纷纷挪开视线。
谢君卓借口要去外面吹风,不等江月寒发话就溜得没影了。
潮声阁后,断崖浪声涛涛,谢君卓席地而坐,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江月寒为她束衣,头颅低垂,露出一截白皙好看的脖颈。她们离的那么近,江月寒身上的草木香钻入谢君卓的鼻间,让她脸上发烫。
“师尊……”
谢君卓低声喃语,把那份深爱埋藏在心底不敢言语,唯恐惊了江月寒,让一切美好化作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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