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堂和潮声阁相隔较远,王卓带着谢君卓走的并不快,谢君卓话匣子一开,忍不住追问王卓关于江月寒小时候的事。
王卓不疑有他,只当是谢君卓作为徒弟想多了解自己的师尊,便将他知道的都告诉谢君卓。
江月寒虽是玉清的弟子,在道门身份尊贵,生活却很简单,其实也没多少可说的趣事。
她是玉清从外面抱回来的弃婴,开智比同龄人早,识字后就跟在玉清身边修行,顺理成章地拜他为师。
相对于王卓这些前来拜师学艺的弟子而言,三清宗更像是江月寒的家。她对三清宗有着很深的感情,对三清宗的名誉也更在乎。只不过她不是神色显露于表的哪一类,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在口头上嚷嚷,而是用行动去落实。
这一点谢君卓深有体会,毕竟前世江月寒为了天下苍生和她耗了整整十年。就算是修道者寿命也是有限的,不是人人都经得起十年的耗损。
了解江月寒的过去,从王卓的口中知道不一样的她,谢君卓倒是有些好奇她小时候软萌的模样。许是像只奶猫,圆溜溜的大眼睛透着天真无邪。
“说起来我曾听师尊提过,江师叔的亲生父母来找过她。好像就是从那以后,她变得不爱说话,性格越来越冷淡。”
江月寒年纪还要再小一点的时候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玉清那样闹腾的师父,带出来的徒儿多少还是有些活泼。可是后来发生认亲的事,江月寒的性格就变了,越来越冷淡,逐渐不爱搭理人。
王卓入三清宗也有十来年的光景,刚拜师那几年一门心思扎在修炼上,对宗门的八卦不感兴趣。很多事都是他那个无所事事的师尊围着他打转的时候说的。江月寒的父母来寻亲这件事在玉清的压制下并没有大范围传播,王卓的师尊也是因为身份的关系知道一些。
谢君卓从未听过这种事,一时心中生出几分好奇,不由追问道:“他们当初既然舍弃了我师尊,后来又为什么要寻亲?”
王卓面露难色,神色有些犹豫。他师尊是个不靠谱的,他的话王卓都是听一半丢一半。唯独关于江月寒父母寻亲这事,他师尊提起来时神情是少有的严肃,连一贯逗弄他的心思都收敛起来,言词间藏着惋惜。
江月寒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市井百姓,家里清贫,家人重男轻女,他们眼中女孩子早晚要嫁出去,是个赔钱货,一心只想生个大胖小子。江月寒的降生带来的并不是欢声笑语,夫妻二人觉得自己还年轻以后还能怀上,加上家中长辈怂恿,就干脆把江月寒抱出去扔了。
江月寒出生在夏季,乡间多毒蛇猛兽,她躺在林间不哭不闹,睁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瞅着蓝天白云,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要不是玉清路过眼尖发现她,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投胎到别的地方。
后来江月寒的父母得偿所愿生了个小子,也就比江月寒小两岁。但那孩子先天不足,是个金贵的药罐子,每天都要珍贵的药材吊命,江月寒那样的小门小户根本养不起。他娘又因为这一次身孕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孩子,想再要一个也不行,就只能砸锅卖铁养着,日子越过越苦。
为了养活这个儿子夫妻两想尽办法,最后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江月寒的下落,知道她被三清宗收养,就眼巴巴赶着来三清宗。
说是认亲,他们见到江月寒后却不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有没有吃苦,想不想家,甚至连抱都不肯抱一下她。没有重逢的惊喜,连高兴都懒得装一下,反而张口闭口就是家长里短,哭诉他们儿子如何如何造孽,江月寒身为姐姐,应该帮衬着弟弟。
他们惦记着江月寒的身份,变着法要钱,把心底的无知和丑陋都写在脸上。
那时的江月寒对父母亲情还存着几分幻想,她满心欢喜却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凉水,站在艳阳天里如坠冰窖。她对家的向往,被亲生爹娘毁的一干二净。
玉清心疼自己的徒弟,见不得她受委屈,对她的亲生爹娘毫无好感,本打算让人把他们轰下山。可是他们扬言江月寒不帮忙就毁了她的前程,让天下人都知道她小小年纪就心肠歹毒,对亲弟弟见死不救。
江月寒刚出生就被他们抛弃,那所谓的弟弟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江月寒占住了理字,根本就不用理会他们的叫嚷。
可是玉清担心这件事对江月寒造成影响,阻碍她修道,答应这家人的请求,替他们的儿子解决不足之症。条件是不能在用江月寒的身世做要挟,从此一刀两断,互不相干。这家人一看儿子有救,想也不想地答应。
同样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就因为一个投了女儿身,亲生爹娘把凉薄二字表现到极致。江月寒受此影响,虽说于修道并无影响,人却不如从此活泼。
王卓斟酌语气,说的时候还给那户人家留了几分情面。
不过同为女儿身,谢君卓能想象到那种歧视。她未曾想过江月寒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心中不禁心疼起来。她这个师尊胸怀广阔,装的下天地,这种杂碎自然阻拦不住她的脚步,但一直存在脚下,难免教人不舒坦。
“那户人家后来还到过三清宗吗?”谢君卓问道,看起来只是好奇,但心底却打起小算盘。小本本上的人,多一个少一个对她而言都不是事。
王卓摇头:“玉清仙君出手,又岂会给他们反悔的机会。只不过天下之大,总有三清宗看不见的角落。他们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好不容易找到一块肥肉,就算吃不到嘴里,也会用它做点文章。”
江月寒的身份是一张金字招牌,那家人穷途末路,难免会用这个身份做点什么。只不过离的远又不出格,三清宗不一定能察觉到。
王卓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谢君卓赞同地点头。但愿那家人这辈子都选择悄无声息地活着,只要不跳出来,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无所谓。但如果跳出来了,就别怪刀剑无眼。
前往潮声阁要经过弟子校场,这会儿正是论道的时候,校场聚集不少人。有长老传道授业,也有资历老的师兄师姐展示道门的奥妙,在新弟子面前出出风头。
王卓和谢君卓从旁边的石板道路过,校场内有人眼尖瞧见他们,一位瘦高的弟子扯着嗓子道:“王师兄,你这是要去哪儿?”
这一嗓子把大家的视线都吸引过来,那人目光落在谢君卓身上,目光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随即便笑起来,道:“王师兄,不介绍介绍你身边这位吗?”
三清宗的弟子入门都有一套宗门统一的道袍,是青色白边,除了一些特殊的日子需要统一穿戴外,平日弟子可以穿自己的便服。
谢君卓入三清宗后除了道袍还有好几套便服,都是江月寒帮忙置办的,颜色样式也是她喜欢的模样。今日出门特意选了一件清爽的淡紫色劲装,窄袖修身。
她这个年纪有些发育不|良,人瘦,个子不算很高,下巴微尖,眉若一弯秋月,眼睛大而有神。要说她现在这个模样有多惊|艳还算不上,只是紫色显得她肤若凝脂,吹弹可破,举手投足大方自然,颇有几分上位者的风范。
校场的人都在猜测她的身份,相互间窃窃私语。
王卓扫了眼问话那人,眉头微蹙,看起来并不是很想搭理对方,冷淡道:“这位是谢师妹,她拜师那天魏师弟不是在场吗?”
王卓这话一出口,还在议论的人群都安静下来,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谢君卓。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谁又能想到昔日最让人瞧不上的谢君卓换了身衣服修养一段时间反而成了新弟子中最显眼的一位。
问话的魏宇看起来早就知道谢君卓的身份,装模作样地惊讶一番,带着自己的弟子走过来,眼神轻佻地在谢君卓身上扫过,道:“原来是谢师妹,请恕师兄眼拙没认出来,还以为是王师兄从外面带回来的姑娘。”
魏宇话里有话,说的好像王卓色胆包天带了陌生人回来。
王卓一向看不上他,听了这话脸色立马难看起来,正欲呵斥,谢君卓却伸手拦住他,笑盈盈地看着魏宇,声音清脆道:“魏师兄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师妹也正常,毕竟师妹这种平庸的姿色在宗门一抓一大把,哪里比得上师兄的新弟子貌美。”
谢君卓说罢看向魏宇身边跟着的新徒弟,正是和方子轩一道那个姑娘。谢君卓记得她有个很有趣的名字,叫何飘。魏宇讽刺王卓,谢君卓便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她一向不是吃亏的主,更何况面对的还是上辈子有过节的人。
何飘听见谢君卓的声音连忙把头垂下,不敢去看她如今的模样。短短一个月,这个一开始趾高气扬的姑娘像是变了一个人,目光多了两分恐惧。
魏宇在宗门张扬惯了,并未把谢君卓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搭上何飘的肩,不怀好意道:“飘飘说当初在入门时和谢师妹有点误会,现在大家都是一个宗门的弟子,谢师妹大人有大量就和别她计较,你们都是女孩子,平日多走动走动增进感情。不是我说,飘飘在梳妆打扮方面可是好手,谢师妹不妨学一学。女人嘛,总要把自己打扮的漂亮点找个依靠,谢师妹你说是不是?”
何飘不喜欢被魏宇搂着,别扭地想要推开他,手伸到一半对上魏宇阴鸷的眼神,又弱弱地收回去,揪着自己的衣袖不说话。
谢君卓注意到她的躲避,柳眉微蹙。魏宇在宗门的名声并不好,出了名的好|色,而且会对门内处在弱势的女弟子出手。道门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太出格,还能用房中术做个幌子。
之前谢君卓听见何飘是被他收为徒弟时,还想着以这丫头的性格会懂得和人周旋,现在看来却有些高看她了。
何飘如何谢君卓并不在意,但魏宇这贬低姑娘的话却让她十分不喜。道门收徒不限男女,打的便是男女平等的口号,但真正落实起来并非易事。哪怕门内女弟子不少,很多人还是打心底轻视他们。
前世玉清死后,江月寒走的那么艰难和魏宇这一类人脱不了干系。他们不允许比他们更有实力的女人存在,更不希望这个女人成为尊贵的仙君。
一想到前世那些混账事,谢君卓心里的厌恶就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不理会魏宇这话,反而抬头看向魏宇身后,忽然正色道:“师尊,你怎么来了?”
谢君卓说的自然,还带着一点惊讶,像是没料到一般。
魏宇吓了一跳,立刻松开搭在何飘肩上的手,一本正经地转身作揖:“弟子见过江师叔。”
魏宇的身后并没有人,围观的弟子见他因为谢君卓一句话就变了脸色,心里有些看不起他这般作态,面上还是忍住没表现出来,就怕被他惦记上。
谢君卓却不管这些,哈哈大笑起来,一脸无辜道:“哎呀,看错了。”
魏宇抬头并没有看见江月寒的影子,知道自己被谢君卓戏耍,他脸色阴沉下来,一甩衣袖道:“谢师妹连自己的师尊都会认错,未免太不把师徒情分放在心上。”
“魏师兄这是什么话?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和师尊关系好着呢,你又没瞧见过,上下嘴皮子一碰说的好像真的一般。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学妇道人家在背后搬弄口舌?当着我的面都不收敛,背着我和师尊岂不是更放肆?”
魏宇扣了谢君卓一顶帽子,谢君卓不慌不忙地扣回去,还夸大其词将他羞辱一番。
魏宇许是没料到她嘴皮子如此利索,被说的一哽,顿时满面通红,恼怒不已。他一向眼高于顶,现在却被人说像个长舌妇,岂不是打他脸叫他难堪?
周围的弟子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他们对谢君卓的印象还停留在入门那天和后勤弟子的转述,懦弱,胆怯,好欺负。可今日一见,这哪里是懦弱胆怯?分明舌灿莲花,明媚爽朗,非但不好欺负,还是个难啃的骨头。
何飘抬头看着谢君卓,眼神发亮。她从小听着三清宗的故事长大,对三清宗充满了向往,不顾家里的反对也要来这里。和那些被淘汰的人比起来,她好歹顺利进入三清宗,心里更是高兴不已。
可是很快她心中的热情就被一盆凉水浇灭,魏宇说是她的师父却是看上她的脸,并不会交给她太多的东西,反而喜欢对她动手动脚。何飘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姣好的面容可以给她带去很多便宜,可这不代表她可以让人随意轻薄。
一开始何飘还会反抗,可魏宇就是个变|态,他不会处置何飘,而是让自己之前的那些女弟子暗中使绊子。那些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对这种事早就麻木了,木偶一般做着帮凶。
何飘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地老实下来。可是今日看见谢君卓,她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同样是个丫头片子,同样是一起进来的新人,凭什么谢君卓可以活的很精彩,而她就是受人欺辱?
她不甘心!
何飘暗暗握紧双拳,垂下头掩盖自己眼中的锋芒。
周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魏宇有些骑虎难下,冷着脸皮笑肉不笑地恭维道:“是我小看了谢师妹,没想到谢师妹真人不露相,这般口才就是死的也能说成活的,想必平日没少和江师叔交谈。江师叔对我们这些外人冷淡,但对谢师妹想必是极好的。”
“我和师尊之间的事关起门来后叫家长里短,不方便和魏师兄细说。魏师兄要是好奇,恐怕就只能听墙角了。”
谢君卓满脸带笑,说出口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周围有人没压住笑声,就连王卓也开始同情上来自讨没趣的魏宇。
魏宇也意识到自己说不赢谢君卓,因为无论他怎么说,谢君卓总能曲解他的意思,把无赖劲发挥到极致。
口舌上不占便宜,魏宇便开始打别的注意。他垂首掩盖住脸上一闪而过的狠毒,在抬起头来,脸上的笑看起来真诚两分。
“谢师妹这一个月都在潮声阁和江师叔修行,到现在还没上过实战课吧。今日刚好有一堂实战课,谢师妹不妨去凑可热闹。”
三清宗的实战课分两种,一种是认识妖魔鬼怪的类型,分别出他们的弱点,另一种就是和三清宗关押的妖魔鬼怪实战。魏宇嘴上说说是凑热闹,实际是诳谢君卓过去等着她出丑。
王卓皱眉,魏宇对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步步紧逼,小人嘴脸暴露无遗,让他十分不耻。这会儿见他起了这歹毒的心思,不由地沉下脸,道:“实战课要入门后三个月才接触,魏师弟未免太心急了。”
意外之意是这报复的手段实在难看。
魏宇满不在乎,嗤笑道:“谢师妹都没表态,王师兄这是急于英雄救美不成?”
“王师兄莫急,不过就是实战课而已。”谢君卓对王卓笑了笑,抬头扫了眼远处的实战校场,轻描淡写道:“我在这里也看的一清二楚,何必过去?不过是一只独角牛蜥,首像牛而尾似蛇,身如壁虎擅攀爬,全身鳞甲坚|硬,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是种性情比较温和的妖兽,胆子很小,受到惊吓会躲起来,只有生命被威胁才会奋起反抗。据说它的眼睛会把看到的东西放大数倍,因而眼睛也是它唯一的弱点。魏师兄,我说的可对?”
谢君卓笑盈盈地看向魏宇,她前世称霸玄门,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问她这个简直是自取其辱。
魏宇愣住,喉咙阵阵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刁难谢君卓一一化解,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她赢的越是轻松就越显得魏宇不够看,一开始的挑衅反而像是送上门来给人打脸。
王卓目露异色,看向谢君卓的目光变得完全不同,称赞道:“谢师妹,你说的分毫不差。”
独角牛蜥并不是很复杂的妖兽,但王卓还是第一次见没上过实践课的弟子能看一眼就说的一清二楚。
谢君卓谦虚地笑了笑,重来一世的好处就是她前世的见识和阅历一点都没少,妖魔鬼怪随口便来。
魏宇憋了一肚子的火,见状更是火冒三丈,道:“我不信你真的都知道,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谢君卓觉得无趣,兴致缺缺地看着他,正欲问他比什么,目光看向他身后,突然正色起来,眉梢眼角染上笑意,甜甜道:“师尊。”
魏宇大怒,以为谢君卓又是戏耍他,喝道:“你别以为我还会上当,别说江师叔没来,她就是真来了我也不怕。”
“是吗?”
冷淡的声音从魏宇背后响起,魏宇一怔,这才发现大伙的眼神都跟着变了,敬畏地看向他身后。
魏宇连忙转身,江月寒负剑而立,目光不带情感地扫过来。
刚放话的魏宇只觉得背脊发冷,躬身作揖不敢造次。
江月寒走到谢君卓身边,看了看王卓,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王卓欲言,谢君卓却抢先一步道:“我在这里等师尊回家。”
这话说的乖巧极了,一点张扬的影子都看不到,和刚才判如两人。在江月寒面前,她的锋芒尽数收敛,只剩下符合年纪的天真烂漫。
王卓把要说的话咽回去,没有拆穿谢君卓。她们师徒间的情趣,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来插嘴。
江月寒不傻,粗略一扫就知道谢君卓说的不是实话。但看样子她并没有吃亏,江月寒便不再追究,转身往竹海去。
她这一走谢君卓二人连忙跟上,魏宇只能在后面恨恨地咬牙,不敢多说一个字。他的狂妄在实力和身份集一身的江月寒面前,就是纸糊的老虎,中看不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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