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寒下手自有分寸,只是让男子暂时晕过去,不会要他性命。没有男子阻碍,大伙顺利进入他家屋舍。月光掠过窗前,有人点亮屋子里的油灯,豆大的火光逐渐散开,朦胧的光线驱散屋子里的黑暗,躲在屋舍里的小孩子也露出身影。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角落里,看见一群人涌入房间,有些害怕地往墙角缩了缩。圆润的小脸上写着恐惧、害怕,和刚才谢君卓看见的样子相去甚远。村长是个热心肠,见他爹娘都指望不上,迈着年老的步子过去把他牵起来安抚。
屋舍并不大,大家进去后空间显得更小,像是往一个小碗里堆满了河沙,一点缝隙都没有。田蒙觉得不妥,让大伙留一部分人在外面,开着屋舍的门,这样也能听见里面的谈话。
丽娘对自己的遭遇印象深刻,以至于心中的恐惧尚未散去,不论江月寒问她什么她都只知道摇头,一个劲地抹眼泪。丽娘的怯弱让事态陷入僵局,江月寒也不好逼她,只能让她先缓一缓情绪,让几个相熟的村妇安抚她。
谢君卓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细细地打量这间简陋的屋舍。床榻橱柜并列放在一起,木头做的小板凳上搁了一个空碗,里面残留部分药渣。
谢君卓拿起碗沾了一点药渣放在鼻尖嗅了嗅,里面有一点淡淡的香味,类似阿芙蓉。这个味道谢君卓并不陌生,是锯齿鼠最爱的花生岩。
今天白天她们一路走来时谢君卓注意过周围的环境,并没有适合花生岩生长的土壤。锯齿鼠也不会住在离花生岩很近的地方,避免吸食过度,整个族群意志消沉。
本不该出现的花生岩竟然在妇人喝剩下的药渣里,也不知道是锯齿鼠带来的,还是原本这个家里就有。
谢君卓搁下药碗准备检查别的地方,恰好云层移动,一束月光落在床边。昏暗的油灯光线不足以照亮最边缘的黑暗之地,月光却让它露出个影子。那是一个小包裹,打包的人手法生疏,边边角角都散开了。
谢君卓盯着那东西多看了几眼,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问题。她弯腰把包裹拿出来,东西不多,她一手就能握住,但分量很足,有点像石块。
“不许抢我的东西,你给我滚开。”
原本被村长牵着的小孩子不知何时到了谢君卓身边,在谢君卓要查看包裹里的东西时,伸手将她重重地推倒,对着她猛踹了几脚,然后一把抢过那个小包裹就想往门外跑。可惜屋子里都是人,他就是滑的像泥鳅也钻不出去,反而惊动了屋子里的其他人。
魏宇正因为大半夜被叫起来憋了一肚子火,看见孩子冲向他,直接伸手揪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提起来。修道之人,力能扛鼎,小孩子在魏宇的手中就像只小鸡仔,张牙舞爪也不能撼动他半根手指。
魏宇正得意,看向谢君卓假仁假义地关切道:“谢师妹,你还好吧。”
谢君卓刚才没有提防,被孩子撞倒在床上,这会儿正拍着衣裙站起来,对魏宇的话回了一个毫无感情的笑:“多谢魏师兄关心,我好得很。”
魏宇提着小孩子,啧了一声道:“谢师妹身娇体柔,回去可得好好修炼,免得连个小孩子都降不住……”
魏宇还没说完话,他手里的小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哭简直是惊天动地,嚎的鬼神退避。那原本坐在一旁的丽娘忽然神色激动起来,一个箭步窜到魏宇身边,对他又抓又挠,大叫着让他把自己的孩子放下来。
魏宇一只手提着孩子,另一只手难以招架丽娘的撒泼,脸上被挠了好几个道道,不得不把孩子丢到丽娘怀里,躲到其他弟子的身后。
丽娘双膝跪地,把孩子搂在怀里,急切地问他有没有受伤。孩子却把她推开,凶神恶煞地大吼起来:“都怪你,要不是你把这些人招来,他们也不会发现我的宝贝。你每天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还要用好多好多的钱,爹爹都不给我买虎头鞋了。”
孩子的脸上没有半点泪痕,反而充满了厌恶和憎恨。他紧紧地拽着手里的包裹,对周围的人充满了敌意。在他眼中,娘亲的性命还不如一双虎头布鞋。
谢君卓已经走到江月寒身边,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丽娘瘫坐在地,连自己的遭遇都忘了,她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短短半月,这个曾经被人艳羡的家已经四分五裂。
丽娘嘴唇轻颤,手指发抖。她看着自己的孩子半晌,眼神一片死寂,喃喃道:“要我死了才是最好的吗?”
孩子没有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神陌生,仿佛在看一个仇人。这样的眼神深深刺痛丽娘的心,神情变得麻木,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
周围的村民摇了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也不好多言别人的家务事。
谢君卓悄悄拉了拉田蒙的衣袖,对他使了个眼神,让他把孩子手上的包裹抢过来。
田蒙会意,上前一步强制性从小孩子手上拿走包裹,那孩子想要过来抢,田蒙衣袖一甩,就将孩子拂到丽娘身边。一看自己的宝贝抢不回来,小孩子又开始哇哇大哭,躺倒在地撒泼耍赖。
他声音又高又利,和锯齿鼠的声波攻击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魏宇生气地骂道:“闭嘴,在哭就把你丢出去。”
魏宇恶声恶气,小孩子被吓得一愣,止了哭声看着魏宇。丽娘也从麻木中回过神来,把孩子搂到自己怀里,哭喊道:“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把他丢出去。如果我死了一切都能解决,那你们就把我送出去。为了我的孩子,我愿意去死。”
丽娘抚|摸着自己孩子的脸,眼眶红的像只兔子,泪水流个不停。哪怕孩子伤透了她的心,她也舍不得让他受到伤害,无论何时都会站在他面前。
谢君卓面色微沉,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忍住了。
田蒙打开手上的小包裹,借着微弱的灯光,大伙看清楚里面包裹的东西。
“这是……花生?”村长有些惊讶,小孩子偶尔嘴馋贪吃他们能理解,在他们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田蒙把拿起一个看了看,道:“这不是花生,这是花生岩,是一种特殊的岩石,锯齿鼠会以它为食。不过我下午看过了,这附近并没有这种石头。这位夫人,你可知道你孩子是从哪儿拿来的这些花生岩。”
田蒙声音醇厚,听起来就很可靠。
丽娘拢了拢鬓角散乱的头发,看着田蒙递到面前的石头,依稀有那么点印象。好像是她的孩子从外面捡回来的,不过因为附近本来就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鹅卵石,家里人也没放在心上。
这会儿知道锯齿鼠以这样东西为食,丽娘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我孩子肯定不是有意的,他只是看着好看就拿回来了。我们把这东西还给那些老鼠,它们是不是就能放过我们家了?”
“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谢君卓看着紧盯花生岩,一脸恶意的小男孩:“还是劝劝你孩子,让他把花生岩的来历告诉我们,让我们了解前因后果,然后才好解决这件事。”
小男孩眼神躲闪,往丽娘怀里缩了缩。这一举动触及丽娘敏|感的神经,她立刻紧紧地搂着他,道:“要什么前因后果?你们把它们全部杀了不行吗?不过是一群畜生,它们害了人。你们是除妖师,你们就该为我们除害。”
涉及到孩子,爱子心切的丽娘开始有些不管不顾。
江月寒抬眸,看着母子二人道:“凡事皆有因果,万物不可枉杀。我们修道者讲究天理轮回,如果一切是因你怀中孩子所起,即便今日我们依你所言灭了这群锯齿鼠,随之而生的恶业也会回到造业者的身上。”
“你什么意思?”丽娘抬头,见说话的人不过是个黄毛丫头,顿时提高声音道:“你想说是我们害了那群老鼠,所以它们才来报复我们家吗?不就是捡了几个石头,山上河边多得是,我还给它们就是了。可是它们呢?杀了我家的牛和我公公,今天还想杀我。在你们眼中,人命还不如那些畜生吗?”
丽娘说的愤慨,想到枉死的公公更是不禁悲从中来,几个村民被她触动,都小声地嘀咕为什么请来的仙人反而帮着锯齿鼠说话。
谢君卓眉头一皱,她本来不想太过插手这件事,可她欺负到江月寒头上,这是逼她动点不光彩的手段。
谢君卓上前一步,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挡在江月寒面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丽娘怀里的小男孩,嘴角上扬牵出一抹笑,声音柔|软下来:“小弟弟,你告诉我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好吗?”
小男孩抬头看着谢君卓,墨色的瞳孔闪过一抹不屑,他哼了一声本不想搭理谢君卓,可是视线忽然无法挪开。
谢君卓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身影,他看着那个矮小的自己,沉睡的记忆在脑海里复苏,那是一片火海,在林间熊熊燃烧,青烟弥漫。
妖魔蛊惑人心的手段就是修士也无法避免,更何况是对付一个小不点。谢君卓只用了一点点灵力,小男孩就完全沉入其中。
谢君卓面带微笑,眼神却深如幽潭。在旁人看来,她是在对小男孩循循善诱,却不知道她是直接窥探他的内心。
小男孩眼神呆滞,脱口道:“烧得好,烧得好,谁让它们不肯把宝贝给我。那是我先看见的就是我的,烧死它们看它们还怎么和我抢。”
小男孩神色狰狞,忽然大叫一声扑向谢君卓。谢君卓收了蛊惑之力,假装吓到往后退了一步。田蒙抬手抵在小男孩的头上,将他定在原地。
丽娘连忙上前把人抢入怀中,她对小男孩说的话无动于衷,反而埋怨田蒙下手没有轻重。
谢君卓冷笑两声,道:“你们对孩子生而不养,养而不教,只知道一味的宠溺,才会让他对万物没有敬畏之心。今日之事,皆因他火烧锯齿鼠而起。”
“他只是一个孩子,他怎么打得过那些老鼠。肯定是你施了妖法,要偏袒那些老鼠。”丽娘情绪失控地大叫起来,村民的眼神逐渐变化,相互窃窃私语。
他们和锯齿鼠无冤无仇,突然生了这些怪事,大家心里都不舒坦。
谢君卓不否认自己动了手脚,但不过是为了让小男孩说实话。现在看到丽娘胡搅蛮缠,她心底升起一股怒意,觉得这一家都是面目可憎。
小男孩当然不能抗衡那些成年有修为的锯齿鼠,他那一把火烧死的都是才出生的幼崽。锯齿鼠每迁居到一个地方,就会开始繁衍后代,延续血脉。
它们看到新的希望,却因为几颗石头,被人类一把火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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