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锯齿鼠食人一事有了前因,孩子的话证实此事皆因他们家而起,锯齿鼠的报复也只是针对他们家。
江月寒接的委托是解决村中鼠患,对村庄的人情长短不会过问,他们这一家今后要何去何处都和三清宗无关。
村长对这事长吁短叹,孩子年幼不分善恶尚且情有可原,父母一味宠溺没有正确教导使他内心不懂怜悯和尊重才是真正的元凶。这片大陆妖魔鬼怪横行,魑魅魍魉无数,这次惹上锯齿鼠,下次难保不会惹上别的妖魔。
锯齿鼠对人类没有杀意,这才没有大肆屠杀,让大家免于迁怒。倘若这次遇上的不是锯齿鼠,而是别的妖魔,只怕李家村已经不复存在,更不可能求助到三清宗,还有个伸张的地方。
村里的事留给村里人自己解决,江月寒吩咐田蒙和魏宇带领新弟子去给李家村布防结界,她进入这个村子时就发现村中没有抵御低等妖魔的结界。
之所以让新弟子一起去,是给他们实地上一堂关于布阵的教学课。让他们更真切地感受结界对于普通人的意义,了解它的用处。
而她自己则入山林,去寻那群锯齿鼠。
谢君卓对阵法不感兴趣,和田蒙打了声招呼便去追江月寒,要和她一起去见锯齿鼠。
月色朦胧,谢君卓面带笑意,漂亮的眼睛灼灼生辉。这一路上她冷静自持,就算遇到危险也不见慌乱,比起同龄人,她就像是个小大人,人小鬼大。
江月寒看她半晌,没有拒绝她前去。谢君卓道心坚定,天赋异禀,自然不能和旁人走一样的修炼路子。一味的把她保护在羽翼下,反而限制她的成长。她是已经展翅的雄鹰,需要暴风雨的历练。
黑黝黝的丛林不见月色,高大的树冠遮挡了全部的月光。江月寒抬手用术法凝聚一盏莲花灯递给谢君卓,温润的光泽莹莹如玉,驱散附近的黑暗。
道家术法三千,包罗万象,江月寒信手拈来,毫不费力。两世为人,有些东西早已烂熟于心。
谢君卓提着灯傻笑不已,江月寒的体贴让她心里像抹了蜜,甜丝丝地冒泡。
锯齿鼠生在丛林之中,掏空树干为家。它们今夜的行动受阻,这会儿全部在族长的召集下在一颗古树旁边集合。
江月寒和谢君卓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负责放哨的锯齿鼠发现她们二人,发出一声长啸,附近的锯齿鼠闻讯赶来,把不速之客隔绝在族群之外。
它们和江月寒也不是第一次照面,绿莹莹的眸光充满敌意,吱吱地叫个不停。
江月寒面无表情,谢君卓却嫌它们叫声刺耳,动荡神魂,低声喝道:“不会人言就把你们族中会说人话的族老叫出来,我和师尊是来和你们商谈,不是来找你们打架。”
锯齿鼠因为修为的高低,灵智也有不同。修炼到通人言的地步,多半都是族中的老家伙,在族中有一定的声望地位,被尊为族老。谢君卓对它们有所了解,前世还圈了一群当宠物,这会儿说话不自觉带了一点前世的脾性,颇有上位者发号施令的意思。
锯齿鼠们左右环视,其中两只凑在一起吱吱一会儿,一个转身往身后跑去。
江月寒和谢君卓在外面等待片刻,一只蓄着花白长眉毛的锯齿鼠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来,它看起来像是一位智者,有着超脱兽族的智慧,能够轻易为年轻的后辈解惑。它的出现让在场的锯齿鼠都安静下来,不敢造次。
江月寒施了个浮空术套在族老的身上,在它身体周围形成一个透明的气泡,让它悬浮在空中,能够直视江月寒二人。
下面的锯齿鼠还以为江月寒要对族老不利,纷纷躁动起来,族老淡淡地扫了它们一眼,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尊敬的客人,不知道我有什么帮得上您的地方?”族老像人类一样对江月寒抱拳作揖,态度恭敬。
他身为族老也是一族之长,能清晰地感觉到面前的两个修士有着不弱的修为,能够轻易决定他们一族的命运。同时,他也能从她们身上感受到平和的气息,知道她们不是残忍嗜杀之辈。
和平人的谈判能少一些剑拔弩张,让双方都感到舒坦。
江月寒认真地还了族老一礼,将今日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个大概。从她接下委托到了解原委,以旁观者的立场不带任何感情地复述。稚子之言只能单方面的还原他当时的主观行为,而不能做为完整的事情经过。
族老聆听江月寒的声音,对她的认真有几分敬佩。族老见过太多不把它们妖兽当成生命看待的修士,若是换了旁人在此,只怕早已不分青红皂白将它们消灭。
“繁衍生息是每一个族群都避不开的话题,只有不断的新生才能让血脉延续,我们锯齿鼠也是如此。”
族老摸着自己垂下的眉毛,他在回忆当日惨痛的一幕,他们族群的新生命,在一把火焰下成为灰烬。
“新生的锯齿鼠需要熟悉花生岩的气味,所以每一个小窝旁边我们都会放上花生岩。那个人类的孩子当日是一个人到了这边,他以为那是吃的东西,就将它全部捡走。”
淘气的孩子看见洒落在大树旁边的花生岩还以为是真的花生,馋嘴之下起了歪心思。这片森林并不生长花生岩,所以锯齿鼠需要去很远的地方找回来。他们白日大范围的出去搜寻,夜里回到部落安息,只会留下很少的一部分看家。
守家的锯齿鼠发现偷盗者,它们集合起来将孩子驱赶,并没有伤害他。可是小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对它们没有恐惧之心,反而被激起恶意。在他眼中,上跳下窜的锯齿鼠只会虚张声势,对他造不成任何的威胁。为了报复那些老鼠,他从家中带走一簇火苗,点燃丛林里的枯叶。树叶一点就燃,在烈阳的照耀下迎风而涨,一发不可收拾。
树干里睡着一只只拇指大小的幼鼠,它们还没有睁开眼睛,像肉乎乎的虫子,相互挤在一起蠕动酣睡。全然不知道火焰蔓延,如同一条腾飞的巨|龙将它们吞噬。它们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便又转入轮回。
冲天的火光带起杀|戮,守家的锯齿鼠们顶着烈火抢救族群的新生命,火焰烧焦它们的皮毛,整个丛林浓烟滚滚,它们眼睁睁看着火焰毁灭一切,在火光中痛苦哀嚎。
那些逝去的生命是一族的希望,它们期盼着幼鼠的成长,想象它们长大后的模样。可是一切都在火光中终止,期盼成了气泡,一戳便化作泡影。
失去幼鼠的愤怒让锯齿鼠们对男孩一家展开疯狂的报复,他们用仇人的鲜血去祭典死去的生命。如果没有江月寒等人的到来,它们的计划会一直继续下去。
今夜一个照面,江月寒便用实力震住锯齿鼠,族老心知大势已去,有三清宗的弟子在此,他们的复仇大计不可能继续。
无法为子民报仇的遗憾让族老面露痛苦之色,身为族长,他肩负一族的重担,有责任保护自己的族人。即便到了此刻,他的心也是向着整个鼠族。
“杀人夺魂皆由我所为,如果你们要给村民一个交代,请让我一人承担罪责,放过我的族人。他们只是听命于我,我才是罪魁祸首。”族老对着江月寒深鞠躬,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他们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连延续血脉的父母也不存在。只要还有一对夫妻活着,他们的族群就还有希望。
族老无惧于生死,他是鼠中智者,知天命晓轮回,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料。今夜他已经安排好后事,会有新的一辈来代替他的位置,带着族人走向新的开始。
锯齿鼠们看着自己的族长,眼中蒙上一层泪光,躁动不安,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你这小老头一个劲地叭叭叭,都不给我和师尊说话的机会,我们要是为了取你性命而来,又怎么可能让你说出前因后果。”谢君卓转着手上的莲花灯,毫不留情地打断面前这场感人的生离死别。江月寒不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相反她还很心软。
小孩有错,错在蔑视生命,惹下祸端,自生恶果。锯齿鼠有过,过在迁怒他人,徒增杀业。双方半斤八两,江月寒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躁动的锯齿鼠因为谢君卓这句话而安静下来,族老诧异地看向江月寒。江月寒是修士,修士自然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上。
江月寒迎风而立,手中七杀尚未出鞘,煞气都被收敛。道家讲究稚子无罪,垂髫小儿犯了错不能过分苛责。一些想走正途的妖魔为了修功德,会有意避开垂髫小儿。族老显然知道,所以没有直接对小孩出手,但也因这一念之变,给自己的族群带来新的麻烦。
“念在此事事出有因,你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江月寒垂下眼帘扫了一眼忐忑不安的锯齿鼠群,她的话让锯齿鼠看到一点希望,它们不惧死亡,但不想族长为此送命。
“我今日放你们一条生路,但并不会削去你们身上的因果。今后你族需要弃恶从善,修积功德。倘若违背再生杀业,族群历劫之时必遭五雷轰顶。”
修者历劫有天道,江月寒不杀锯齿鼠,杀业会一直伴随它们,需要它们用功德去抵消。这是赎罪,也是惩罚。
至于那个孩子,他身上的罪业也不会消失。随着他年龄的增长,等他从垂髫幼子变成束发少年,今日的因果便会慢慢显露出来。种因得因,种果得果,谁也逃不掉。
锯齿鼠相互私语,族老悬浮在半空中,认真思索江月寒的提议。它们当然也可以选择一意孤行,但那样便是不知悔改,江月寒也容不得他们。
“人有人伦,妖有妖道。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服气,但天道尚且忍让儿童三分,就是我们修道者也要避讳。你们修行不易,何必执着仇恨自毁前程?那些幼鼠魂魄尚在,等着转世离开,若是有缘,依旧托生你族。”
江月寒见族老犹豫不决,又淡淡地劝解一句。
两世为人,见过太多仇恨纠葛,她并不希望锯齿鼠深陷仇恨之中无可自拔。一条命它们就要积攒多年功德,再多两条,天劫就算不会瞬息而至,也会在将来成为它们修道的阻碍。
“它们真的还会回来吗?”幼鼠托生触动族老的心弦,它一瞬间老泪纵|横,神色有些激动。
“它们来这世上走一遭,和你们缘分未尽,自然还能回来。”江月寒面容平静,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魅力。
族老擦去眼角的泪花,连声道了三个好。他对江月寒深深地鞠了一躬,凭空变出一个骨头做成的哨子送到江月寒面前,道:“多谢仙君手下留情,我今夜便带领全族离开此地,不会再骚扰这个村庄。你们的恩情我们全族铭记在心,将来若有用的上的地方,仙君只需吹响这个哨子,我族一定万死不辞。”
妖兽一向恩怨分明,它们的情感不如人类复杂,一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江月寒给他们留一条出路,它们感激不尽。
骨哨只有江月寒的小指大小,雕刻精巧,上面卧着一只锯齿鼠。这样一只哨子,可以调动附近的任何一个锯齿鼠群,只有锯齿鼠族内公认的族老才能拥有,对它们而言,这个哨子代表的意义不亚于族长亲自发号施令。
族老能拿出这个哨子,可见他在族中地位不低,它为族长的这一脉也有些来历。
江月寒没有拒绝族老的好意,将哨子收好。屈指一弹便破了族老的浮空术,让他平稳落到地上。
附近的锯齿鼠都围上来,族老压低声音用兽语和他们交谈,过了一会儿全族对着江月寒二人垂首致意,然后在族老的带领下离开此地,连夜迁徙去找新的安居之所。
江月寒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隐入黑暗之中训练有素地撤离,目光微起波澜,不知在想什么。
谢君卓提着莲花灯靠过来,莹润的微光在黑暗中变化出漂亮的色彩。她伸手去牵江月寒,手指触及到江月寒的手掌,摸到一手的冷汗。
谢君卓一愣,诧异道:“师尊,你这是怎么了?”
江月寒回神,她瞧了瞧自己的手,毫不在意地用灵力拂去冷汗,并未把它当回事,平静道:“无妨,该回去了。”
谢君卓狐疑地皱眉,借着莲花灯的光看向江月寒如玉的面容,依稀可见她额上的冷汗,顺着鬓角而下。她今夜只出手一次,没有和人动手也没有受伤,突然冷汗长流,让谢君卓如何不担忧?
可是她打定主意不对谢君卓解释,一个人走在前面,步伐沉稳不见慌乱,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要不是刚才摸到她手心冰凉,谢君卓都看不出异样。
山间凉风拂过,吹起江月寒的衣裙,留下一道清瘦的背影。仿佛一株盛开的兰花在风中摇曳,脆弱又优雅。
谢君卓提着莲花灯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江月寒的手,不经意地摸上她的脉搏,面上露出两分楚楚可怜的神态,咬唇看着江月寒,低声道:“师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小孩子,所以才不肯告诉我你怎么了?我只是担心你,你不告诉我我会吃不下饭。要是吃不下饭就长不高个,无心修炼,整日浑浑噩噩,说不定还会病弱垂危。我知道师尊最疼我了,一定不会忍心看着我变成这样,所以师尊告诉我好吗?你为什么出了一身冷汗,你是不是不舒服?”
江月寒是什么都压|在自己心里不肯说出来的性子,谢君卓不好逼她,嘴上撒娇,手上没闲着,已经在帮江月寒把脉。让她意外的是江月寒脉象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江月寒拂开谢君卓的手,眼神古井无波,淡淡地叙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话虽如此,谢君卓心里还是不放心,可是她查不出丝毫异样,只是心里觉得不安。
江月寒仿佛看出她的担忧,伸手摸摸她的头,给予一个无声的安慰。只是她动作不熟练,不像是安抚,倒像是在摸一只小宠物。
谢君卓嘴角一抽,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江月寒,而是琢磨回宗门后找那些师兄打听打听。
成功避开谢君卓的追问,江月寒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锯齿鼠的叫声会形成声波攻击,对神魂无损的人并没有大碍,就是普通人不懂抵抗,也只会头疼一二。
偏偏江月寒前世为了阻止谢君卓,燃烧神魂与之对抗,导致重生后神魂残缺的问题一直伴随她,平日便会偶尔刺痛,让她觉得难受。不过她素来忍耐性就比别人强,就算神魂刺痛也能不动声色地忍下来,让常人看不出异样。
今夜锯齿鼠的声波攻击刺激她的神魂,导致神魂震荡,产生针扎般的刺痛。她一直强行压制,最开始的失态也不过是追击之中顿了顿身形。
和锯齿鼠说话之时,那种刺痛感越来越强,她面上无恙,神识之中却是翻江倒海,冷汗止不住往下流。
谢君卓询问时,她已经压住那股痛感。她习惯隐忍,有些话便不屑宣于口。
而且神魂不全是她的秘密,她也不可能告诉别人。
看着如今这个会为她担忧,为她着急的谢君卓,江月寒心里觉得欣慰。她的不适因前世的谢君卓而生,却又因这一世的谢君卓而得到安慰。
她们终究有所不同,不可用同样的眼神去看待。她珍惜谢君卓这个弟子,就像谢君卓在乎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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