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寒和谢君卓回到村落,田蒙已经带领新弟子布置好村边结界,村长他们也对小孩子一家做出决断,让他们选个日子离开这里。李家村一向平安喜乐,遇上这种事难免对他们有些意见。看在他们家落难的份上,村长允许他们多住几日,先养好身体才离开。
对于村里人的意见江月寒不做评价,她简单转述鼠族已经离开此地,不会对他们村构成威胁,同时也告知周边结界的作用,让他们可以放心居住。村长对江月寒不胜感激,付给她报酬时自己看着那二十文钱都觉得有些羞愧。
他只是请江月寒来解决鼠患,江月寒不但完美解决,还帮他们布置结界,要知道这样一个结界最少也要一两银子。
江月寒倒是无所谓,接了钱还分一半给谢君卓。
谢君卓看着到手的十文钱哭笑不得,她一向花钱大手大脚对这十文钱根本看不上。可是一想到这是她陪江月寒做任务得到的酬劳,十文钱的意义顿时变得不一样,比千金白银还珍贵。
她前世多少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可以陪在江月寒身边随她仗剑天涯,闲看停云听落雨,动入红尘抱不平。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她立足玄门之巅变成魔尊,把天下都掌控在手中,根本就没有可以行侠仗义的机会。即便和江月寒出手帮了谁,也因为身份而失去意义。
没想到这一世,她还未曾奢求便已经实现。这是第一次,之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一想到那样逍遥的日子,谢君卓就有心生欢喜。
时入半夜,万籁俱静。村民各自回去安息,静等黑夜过去。
江月寒等人也回到村长给她们准备的屋舍,江月寒继续守夜,让大伙去休息。意外的是这一次那些新弟子没有匆忙回去,而是眼神激动地看着江月寒,脸上写满了期待。她们相互看了看,你推我我推你,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不敢言明。
江月寒不解地看着她们,最后还是何飘跺了跺脚,从人群中站出来道:“你们不说我说,有什么好怕的。”
话虽如此,她面上还是带了三分怯意。她走到江月寒面前,扭扭捏捏半晌,最后把心一横,道:“江师叔祖,我们想请你给我们讲一讲今夜之事。谢师叔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把我们带出来长长见识。这一路上我们的确见识了很多宗门里看不见的东西,但和锯齿鼠有关还是一知半解。”
何飘说着还看了谢君卓一眼,把师叔二字咬的颇重。她对谢君卓依旧耿耿于怀,心结困于心,尚未纾解。谢君卓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她的敌意仿若未闻。
江月寒诧异地看着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片刻后忽然浅浅地笑了起来。她一向面容冰冷不苟言笑,谢君卓和她朝夕相伴多年也未曾见过几次笑意。她这一笑仿佛春雪初融,万物复苏,带着少女的稚气和纯真,灿若明霞。
在场的大家都呆住了,谢君卓更是看愣神。她的师尊笑了,可是却是因为别人而笑,谢君卓有些吃味,觉得不太舒服。稚嫩面容下的灵魂让她生出占有欲,让她想把江月寒藏起来。这是独属于她的明月,她怎么舍得和别人分享。
谢君卓正吃闷醋,江月寒忽然摸摸她的头,牵着她的手走到一边河滩上坐下。那些弟子跟在她们身后,大家在河滩上围成半个圆。
江月寒很高兴,她高兴不是因为何飘的话,而是她看见这一世因为谢君卓的到来,三清宗也发生了变化。
前世的三清宗是一潭平静的死水,暗潮在湖面下涌动,不管进来多少人,最终都会被暗涌吞噬,掀不起新的波澜。而谢君卓的到来,把这平静的死水掀起波澜。或许现在水花还太小,并不是那么起眼,大家都不会在意。但等过一些日子,她带来的这个变化就会越来越明显。
这些新弟子是一个好的开头,她们会成为新的力量,将三清宗的腐朽撕出一条口子。
前世历经三清宗的兴衰,这一世三清宗的发展是江月寒的心头病。她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所以只能慢慢摸索。谢君卓无心插柳给她提供一条新的思路,让她看见新的希望,这让她如何不高兴?
把新弟子都带到河滩上,借着朦胧的月色,江月寒第一次尽可能地详细地为他们讲解今夜之事,告诉他们一些出去做任务的经验。新弟子都在认真听讲,谢君卓坐在江月寒身边,刚才江月寒牵着她的手,她没舍得放开,这会儿也拉着她纤薄的手掌。
田蒙比江月寒入门晚,但她比江月寒年长,外出历练的经验也比江月寒多。他一直觉得江月寒厉害,但在历练方面多少有些欠缺。可是今夜听她所言,却发现她的见识阅历都远非他们可比。
那种天和地的差距在交谈中逐渐显露出来,田蒙有种错觉,坐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而是历经沧桑的道门仙君。
一旁本来不屑听的魏宇也逐渐认真起来,他上比田蒙不足,下比新弟子绰绰有余。江月寒因为身份的关系在三清宗一直享有长老级别的特权,以至于大家对她的年龄性别都颇有微词。魏宇之前惧她有一点玉清的原因在里面,现在却是打心眼里畏惧。
他们曾经意|淫过的少女,早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成长。年龄不能拘束她的天赋,她的灵魂强大而坚韧。
锯齿鼠之事就是一场看似荒唐的私人恩怨,江月寒说的简单,比起这场恩怨,她更愿意告诉新弟子修道的意义。
即入道门,身怀术法,就该知道自己的责任。手中兵刃,心中正义,缺一不可。
新弟子听的入迷,他们还在懵懂的年岁,对热血豪情的英雄充满向往,心中藏着一腔豪情,想要仗剑天涯,挥洒热血。
谢君卓觉得惊|艳,她仿佛第一次看清楚这辈子的江月寒,比前世更加耀眼,像天上月,不论经历多少阴晴圆缺,都将有一日捧出最完美的圆月。亦或者她一直都是这般耀眼,是自己疯狂,将她拖入泥潭,让她陪自己沉入深渊,才掩盖住她的锋芒。
月亮本就该高高在上,而不该落入人世。
谢君卓手指轻颤,心里细细密密地疼起来。她欠江月寒一声对不起,需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诉说。
“江师叔,你说天不责垂髫幼子,所以修道者会避免和他们纠|缠。那如果有人利用垂髫幼子做饵,故意破坏修道者的修行,那修道者该退还是该进?”有新弟子对江月寒说的事产生疑问,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问出来,声音有些小。
多亏大家耳目聪慧,不然还真听不清。
垂髫幼子是修道者的一个坎,还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坎,也难怪新弟子疑惑。
江月寒眨了眨眼,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等这些新弟子在宗门呆久了自己也会了解。不过既然他们此刻问出来,江月寒还是要给他们解惑。
“这个问题我知道,江师叔不妨听听我说的对不对。”不过还不等江月寒开口,一旁的田蒙已经善解人意地开始给新师弟解答:“天不责垂髫幼子是因为他们尚且年幼,稚气未退,对这个世界还不够了解,并不知道自己在犯错,所以愿意给他们机会去改正。而利用垂髫幼子破坏别人修行,垂髫幼子可免责,利用的人却难逃其咎。修道者即便出手,归咎因果之时,垂髫幼子的果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所以利用之人最终也会自食恶果,这是天道对幼子的保护。”
田蒙一说就有些停下来,还举例以往民间用垂髫幼子祭祀妖魔之事,三清宗的无极仙君是少年之貌,这种事一般都是他管。当年事态严重,无极仙君亲自出马,一|夜荡平山谷,扫除的妖魔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此后各大道门都长了一个心眼,凡事涉及垂髫幼子的事优先处置,之后大陆上平静了好一段时间,大家都知道不能打垂髫幼子的主意。
“无极仙君那么帅的吗?”有新弟子惊奇地瞪大眼,他们见过无极的少年模样,实在难以想象他为垂髫幼子出手的霸气。
田蒙笑了笑,道:“既是仙君,又岂能以平常的目光去看待。”
三清宗三位仙君都是得道高人,距离飞升一步之遥。若是凭外貌而下定论,岂不是轻看了他们。
田蒙说的有趣,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言问的起劲,看不出半点睡意。
谢君卓握着江月寒的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田蒙的话勾起她一些不好的回忆。那座埋葬在心底的城,还有一个等着她去救的人。
“田师兄,听你说的那么有趣,我反而有个疑惑不解,还请师兄解答。妖魔幻化山神蛊惑世人送垂髫幼子做祭品,生食人肉罪无可恕,当诛!那倘若人修因为某些原因亦以垂髫幼子为祭,是不是同样罪无可恕?”
谢君卓轻笑着问出心中的不解,面上一片平静,心底却有些紧张。
田蒙还未作答,一旁的何飘反而逮着机会损道:“江师叔你是故意的吧?身为修士还以幼童为祭,这是知错犯错,本质上和妖魔没有区别。”
“不,有区别。”何飘话音刚落,田蒙便不赞成地摇头。
何飘面色一僵,谢君卓冷冷地瞥她一眼,随后看向田蒙,静等他的答案。
田蒙盘膝而坐,他单手撑在大|腿上托着头道:“妖魔是为了获得力量而食人,可修士不一定是为了力量。这种事情要根据情况而分析,谢师妹说的太笼统,我一时分不清你问的是哪一类。”
田蒙的话留了三分余地,谢君卓神色微喜,她想了想换了一种比较接近的说法:“比如被逼无奈,为了脱离困境而选择以血亲为祭,而祭祀的刚好是垂髫幼子。”
谢君卓说完期待地看着田蒙,田蒙眉头微皱,沉思片刻,诧异地看了谢君卓一眼,道:“师妹说的这种情况细致划分之后也有不同的因果,不过血亲祭祀倒是让我想到一件事。在道门术法中,记载用血亲祭祀的只有一种,便是化煞。以血亲心血为引,开黄泉路,寻一处煞气聚集之地给自己埋骨。七日后便可破土而出,沦为地煞,六亲不认,跳出五行,游离阴阳两界,此后再也不入轮回。一旦死去,便是魂飞魄散,永无来生。”
沦为地煞,跳出五行,游离阴阳两界,不入轮回,永无来生。
田蒙说的话每一个字谢君卓都明白,可是连在一起她却有些听不懂。她满怀期待想要在田蒙这里求一条活路,却被迎头泼下一盆冷水,如坠冰窖。
前世挚友魂飞魄散,谢君卓至死也没能问个明白。现在在田蒙口中试探,得到的结果让她难以接受。
谢君卓面色苍白,她不自觉地握紧江月寒的手掌,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师兄说的这般严肃,难道就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
江月寒察觉到谢君卓的异样,她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没有挣脱,而是反手握住她发颤的手指。
田蒙严肃地摇了摇头,道:“地煞本就是逆天而为不留退路,若非逼上绝路,我相信不会有修士会这样选择。和成为地煞的后果比起来,以垂髫幼子为祭反而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地煞最终的下场就是魂飞魄散,没有例外。”
有点修为又了解成煞的修士都清楚这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一开始创造这个术法的修士也不是追寻力量,而是大仇迟迟未报,被逼走上极端。
在道门,这个术法并未被禁止,反而被当做血的教训让修士了解。世间地煞的成因有很多种,唯有这一条是没有退路的死局。其他人宁愿逞一时的威风,制造诸多杀业,心存不被道门发现的侥幸留一条后路,也不会一意孤行,由此入煞。
谢君卓沉默下来,心里像是被人戳了一刀,钝痛蔓延,让她止不住的难过。重生归来,她的内心一直充满了希望,现在这个希望却被狠狠地扑灭了。
“也不是全无可能,世间术法变幻万千,地煞之外还有修罗和恶鬼道。这个术法的记载只有一个,我们所知还太浅。”
江月寒扭头看着谢君卓,月色下她神色平和,脸颊蒙上一层月光,出口的话仿佛是照入深渊的救赎,让谢君卓在痛苦中得到安慰。
谢君卓看着她,觉得鼻子发酸,猛然扑入她的怀中,不顾旁人的目光,任由眼泪在黑夜中流淌。
江月寒说的对,不到最后一刻,言败还为时过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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