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宜脚底生风,迅速地离了皇后的寝宫。她支开身边侍奉的宫女,转身走到在朱墙边停下,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大楚皇室的人,还真是一个个都和她不对付。她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回想起她三个月前的光荣事迹。
那日她领着苏子和偷偷离了府,去城郊的铁匠铺子询问些隐秘的铸器事宜。不想那日风力极大,将她遮面的面纱吹走。返程时正值午时,元宜想着这几年她鲜少露面,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便携着苏子和一同去街边的酒楼用午膳。
一顿午膳用得风平浪静,可二人付完钱准备离去时,却出了岔子。酒楼的大堂里,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拉着一位身形瘦弱的女子,情绪激动地嚷个不停。男子手持一把折扇,一身素净的白袍,腰系玉佩,看起来斯文得很。只是他面色涨红,对那女子一副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的模样。那女子面色尴尬,不停挣扎,却愣是没撤出身来。
两人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食客,俱是抱着胳膊窃窃私语,却无一人上前制止。
“你倒是说清楚了,我这扇子上写的字,怎么就普普通通平平无奇了!”男子气愤地用扇子指着女子,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公子……”那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方才已经解释了,小女并不识字,只是瞧字的轮廓和字体与往日街上售卖的无大区别,才出此言。小女无意之举惊怒公子,还请公子谅解。”
“哼!你一目不识丁之人,竟敢随意评价本……本公子的字!”男子摇开扇子,端端正正地举到她眼前:“你可记住了,本公子的字,可不是胡乱文人墨客能比的。”
元宜远远地瞧了一眼扇子,只见扇面中央,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非池中物。
行吧,怪不得情绪这般激动。
扇面上的字笔迹流畅,隐具倜傥之意,绝对称不上普通。不过……也称不上惊艳罢了。她摇摇头,心想这男子也该作罢,便准备离去。不想却听见男子趾高气扬地说了一句:“来人啊,这女人口出不敬之语,给本公子抓起来!”
元宜身体一滞,随后慢慢转了身。
那女子一脸惊慌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朝男子行着礼:“公子,您大人有大量,便饶了小女吧!小女家中还有老人赡养,实在去不开身啊!”
男子面色一软,但马上又恢复了原来凶巴巴的样子,仰着脑袋吩咐着身后的侍卫。
侍卫默默上前,附在他耳边垂首瞎说大实话:“殿下,您今日出门只带了属下一人,还是莫要……闹出大事为好。况属下一人,随意抓人,恐对殿下不利。”
男子面色一沉,索性推开侍卫,把扇子往他手里一放,自己上前,固执而又急冲冲地又去扯地上的女子。不想手还没碰上,面前绿色一闪,自己的手就被人挥开了去。
他抬头一看,瞧见面前多出一个一袭绿袍的小娘子。小娘子面色淡淡,笑着朝他开了口:“公子宽宏大量,对一弱女子这般不留余地,怕是有些小题大做。”
这京都的平民女子胆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大!他冷哼一声:“本公子劝你莫要多管闲事,给我让开!”
元宜一笑:“若我不让呢?”
“你!”男子气得破了音,单薄的身板中央胸口剧烈起伏。他瞪着眼睛看了元宜好一会,猛地上前两步,扬起袖子,朝她打了过去。
元宜眼底一黯,一步未退,手上用了些力,直直朝男子迎了过去。
下一秒,男子被元宜一掌掀翻,狼狈地摔倒在地上,邻桌的茶壶好巧不巧被碰落在地,陶瓷碎片在男子额头上划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周围食客一阵惊呼,议论声高得像是要掀了房顶;那男子躺在地上瞪眼望天,侍从慌忙上前将他扶起,怒视元宜;元宜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满脑疑惑。
她分明没使什么力,怎这人就摔倒了?如今的读书人,竟这么弱的吗?
“啊!有血!”男子只觉额上一片疼痛,伸手一摸,竟看见指尖上沾着斑驳的鲜血。他面色一白,惊慌失措地喊起来:“快!快找人来给我治伤!我这高贵的脸,可不能出什么事!”
那侍从被他拽着胳膊,也不好上前与元宜对峙。他收起拔出一半的剑,将男子搀起来,迅速离了酒馆。
人已离去,元宜于是转过身扶起那女子,轻声安慰几句。周围食客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都无趣地离开,一场闹剧便这样匆匆收场。
元宜事后还与苏子和感叹当今读书人身子骨不大硬朗,应要多锻炼身体。可不想,这位瘦弱的书生,竟是沉迷诗赋的当朝太子。
元宜烦躁捶墙,胡乱地扯着自己额前的两缕发须。皇后那人疑心颇重,经过今日一事,日后怕是会对她多有提防。今日上好的机会,估计要泡汤。
元宜捶手顿足,感慨自己多管闲事。过了半晌,她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准备回寝宫里吃些梅子冻解忧。
她理着袖子转过了身,没走几步,就看见太子谢言两手空空,负着手走出了皇后的寝殿。她默默转了转脚尖,想要寻个其他的方向低调走人,却看见太子朝远处的几个宦官摆摆手,声音不高不低:“你们几个,过来一下。”
元宜随意朝那边一看,顿时脑子一炸,心中哀嚎。那几个太监里面,好巧不巧就有在皇宫浑水摸鱼的苏子和。
那日苏子和虽然一直站在她身后,可谁知太子有没有注意他?若是真认出来了,他们两个在后宫里可难混了。
于是元宜提着裙子,飞快地小跑过去。淡黄色的裙摆在朱墙中穿梭,好似一朵旋转的太阳花。
“太子殿下,您请留步!”元宜气喘吁吁地跑到谢言身前,挑了个合适的角度将苏子和挡住,随后端着细细的胳膊朝他福了福身。
谢言垂首一看,见是先前母后寝宫的所谓元妃,本不想搭理。但想起皇后方才与他说的话,仍是停了步,冷哼一声:“哦,是父皇新纳的元妃。说吧,找本太子有何事?”
元宜仰头柔声应答:“方才在皇后娘娘那里,太子似乎对臣妾颇有误会。臣妾思来想去,还是想要对殿下解释清楚。”
她诚挚地望着谢言,声音委委屈屈,好似能滴出水。
谢言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板着脸继续说道:“本太子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况我没治你的罪,你早应该感激涕零自觉不再出现在我眼前。如今竟敢跑到我面前来,莫不是仗着父皇的荣宠,胆大包天恃宠而骄了!”
元宜明眸盈盈,言辞恳切:“殿下息怒。臣妾这会儿来,是想清楚了些事情。殿下口中之人,应是臣妾府上的妹妹。”
谢言一副鬼才会信的样子:“元妃真是能说会道,如此颠倒黑白,莫不是将我当傻子?那日的女子分明顶的就是你这张脸,我怎么看错!”
元宜了然:“就因为这个,所以臣妾更要解释清楚。”
“臣妾的妹妹,心灵手巧,极擅易容之术。她自小习武,但母亲怕她太过张扬不易融入大楚京都,便让她收敛性子隐藏武艺。”元宜绞尽脑汁地胡扯着,语速逐渐变快。
“平日母亲管妹妹管得紧,鲜少允许她出门。但……臣妾便不同,行事随意些。妹妹为躲母亲,便常常扮作臣妾的样子溜出府玩。”
“况妹妹为人正直,常常路见不平帮助他人,所以估计那日误会殿下,这才有无礼之举。”
元宜终于把这一大长串的谎话说完,面色如常的笑了笑,静静等着谢言的反应。
谢言抿着嘴巴,摇摇头:“真的吗?我不信。”
“信与不信,都由殿下做主,臣妾也只不过是把事实说出来罢了。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等哪日殿下亲眼看见臣妾妹妹,便自有判断了。”
元宜坦荡一笑,不再多言。她状似无意地看了看那群被召来的宦官,葱白的手指点了点最左侧的那个:“你过来,扶本宫回宫。”
说罢,她歉意地看了看谢言:“殿下,臣妾身子有些疲了,先前的侍女回宫做事,这会身边也没个侍奉的人。不知借走一个侍从,耽不耽误殿下的事?”
谢言正在消化方才元宜的一席话,脑中掀起风暴,无心顾及其他。他朝元宜摆摆手,率先扶额而去。
元宜望着谢言的背影,朝身边的人冷声说道:“扶本宫回去。”
那人恭敬上前,深深俯首,伸手撑住元宜的手臂。两人缓缓离去,沿着笔直的朱墙,留下两道短短的影子。
不远处的小亭中,一男子一袭玄衣,抱剑而立,注视着两人,瞳色深深。
*
“元姑奶奶,你可太能装了!”待两人走到空旷之处,苏子和小心地抬起头,低声感慨:“这是怎么回事啊?那日的人,怎么会是大楚太子?”
元宜揪了一下苏子和的耳朵,咬牙切齿道:“我还想问你呢!在宫里晃了这么多天,竟连太子的模样都没瞧见。若是你也被他认了出来,我就真的要乖乖等死了!”
“哎呦你消消气!”苏子和吃痛,尴尬挠头:“我这些日子忙着打探誉王和大皇子的事,那太子一天到晚就是吟诗作赋,我哪有心思管他?”
“以后,算他一个。”元宜松开手,拍了拍袖子,眉头紧皱:“大楚成年的皇子,都盯着点。”
“没问题!”苏子和拍着胸部保证道。
经过转角处,便到了宫里的小湖。湖边清爽湿润,是嫔妃夏日里常来的地方。元宜示意苏子和摆好宦者姿态,提步绕过墙角。
湖边果然有人。
叶娴正半蹲在湖边的阴凉处,手上抓着几片绿油油的叶子。她听见脚步声扭过头,惊喜地喊道:“元妹妹,你来了!”
元宜回以一笑,刚想开口,却又听她兴奋地轻呼一声:“你这次带着的太监,模样甚是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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