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是说,不会感激我么?”她笑了笑,掩饰那种被毒蛇缠上的惊栗感。
而他不再回答,想来是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有人在前引路,饮绿小榭临于渭水河畔,幽僻是幽僻了点,胜在别致。
垂柳、青松、龙爪槐组成的树林之后,竟是一间并两三房舍的木屋,一明两暗,一片灯光透亮,绿意环绕。
沿着鹅卵石道,走进院内,只有穿着浓紫色马褂的小厮来往,约莫有十二三人,见了这阵仗,都迟疑地停下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人上来一探究竟。
这时,从左面的屋子里,慢慢走出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叟,只见他佝偻着脊背,皮肤枯皱,额上缠着藜黄色的束额。
借光,将云意姿与背上的肖珏一看,神色几变,却是不声不响,又退回到了屋里去。
云意姿心说,好古怪的老头儿。
抿唇,让两个小厮将肖珏抬进屋里,先放倒在矮榻,给他更衣。有个机灵的还搬来了炭盆,炭火燃得正旺,云意姿暖着手,紧随其后的医官匆匆上前,给肖珏号起了脉。
云意姿抹了把汗,打量四周。
屋里陈设简洁,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泼墨湖光山色的纱帐,泛着一股似花非花的冷香,肖珏便静静躺在其中,脸容被帐幔所遮,只见一把乌黑浓密的湿发。
有个小厮见她形容狼狈,递上一块干帕子,云意姿擦着头发,说了些客套话,便要往外走。再不去换衣服,可真要出事,她喉咙都开始疼了。
却有人拦了她的去路。
竟是那老叟,神出鬼没的,一双鹰似的眼浑浊麻木,身后是苍茫夜色,“听那些卫士说,是女郎救了我家主子的命。大恩大德不知怎么感谢,还是请你暂时留在这儿,等小主子苏醒,再做打算吧。”
那些小厮好像都有些怕这个人,绕弯儿跑走了。整间屋子就剩老叟和云意姿,医官还有躺着的肖珏,气氛有点古怪。
“我救你们家公子,并不是为了什么赏赐,老人家不必如此。”
云意姿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
他却还是不依不饶地站在面前。
云意姿心里不快,却不好跟个老头儿急眼,便笑道:“那便劳烦老人家给我准备一套衣裙。”
老叟双眼无神,看着竟有些微呆滞,云意姿猜测到了什么:“难道……这里没有奴婢的衣裙么?”
他沉默了,云意姿压下心头的不耐,正要好言相商,却有一个打扮俏丽的婢女不请自入,向着云意姿走来,笑道:
“你可是云氏?”她拍了拍手,让身后人呈上托盘:“这是公主特地吩咐给你准备的衣裙,速速换上吧。”
云意姿道谢接过,对周昙君也升起了感激之情,此举真正是雪中送炭了。
怀里抱着衣物,就要同那两位奴婢往外走,却被一股劲力阻隔了下来。这老头儿会武功,她忌惮地将他看了一眼,而他仍然是木着一张脸,重复:“请女郎留步。”
回头不见云意姿跟上,那婢女扬声道:“怎么回事?”
云意姿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强留下来?难道说发现自己救人的动机不纯?不可能,他又不是神仙。
不过这人身怀武功,硬碰硬实在是不智之举,云意姿只得冲等着的婢女欠身:“麻烦姐姐先向公主复命,意姿随后便至。”
那婢女点了点头,“也好。”
她抚摸着布料,对老叟道,“总不能连换身干爽的衣裳,都不让我去吧?”
老头儿却面无表情地侧了脸,云意姿顺着看去,竟见一面一人高的屏风。
云意姿流露出为难,待要开口,手里忽然被塞进一张草纸,“按这方子来煎,一日三次,注意火候。”
那医官撩起眼皮,打了个哈欠满是困倦,
“另,方才我已为公子施针,估计半个时辰后会出一场大汗,记得要及时给他擦身。哦,还有更换头上的伤药。”
说完便挎着医箱朝外走。云意姿:“我并非……”并非公子珏的侍婢,手里一空,那老叟将方子一折,沉声:“麻烦女郎了。”
“砰”,门被关上。
云意姿把衣物攥得死紧。
行,前世什么没见过,不就是擦个身?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那老头儿总不至于到处宣扬。
想着往床上躺着的肖珏扫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在她背上压得太久,侧脸有一条格外明显的红印,到现在还没消退。
他蹙眉,喃喃,像是陷入了什么极悲苦的情绪,牙齿咯咯打颤。
***
胥宰匆匆赶到,抓了一个鸩卫,急声问:“公子情况如何?”
鸩卫道:“很是凶险,到现在还昏迷着。医官说若非救上来的及时,再在水里多淹会儿,怕是神仙也难为。”
隐壹落到他身边,声音紧绷,“你去了何处?竟让公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虔公怕是轻饶不了你。”
“我收到一封密函,是……关于夫人身世。我一时心急,便去追查那密函的来源。”胥宰低垂着头,“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会儿,公子出事了。”
他懊悔道,“若公子真有什么好歹,我无颜去见夫人。”
肖珏冷汗频出,好像回到了谁都不能信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在一段沼泽地中,越陷越深,呼救无力,头颅高高地扬起,无声喊出两个字——猝然睁开双眼。
他听见,有人小声打了个喷嚏。
谁?!
他缓缓地扭过头去,烛火打在面上,照得少年苍白如玉,他偏了偏头,视线便定在了屏风处。那是一扇白绸折屏,绣了一株梅花,吐艳如血。
在梅花旁,像是从地底下生长起来的枝蔓一般的昏黄幽影,透着一股诡魅的意味,依稀可见得一截白皙手臂,搭在了肩处。
那是……女子的背影。
她……没走?
待看清了她的动作,肖珏浑身一颤,瞪大眼睛。
云意姿正在解衣裳,解着解着手一抖,轻轻打了个喷嚏,直觉不好。自个儿也算是大病初愈,这就又要风寒,也太惨了。他们煎药定会煮姜汤吧,一会去讨一碗喝。
肖珏呆呆地看着。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换衣裳。
相反,当着他衣衫尽褪的不少。
但凡贵族子弟,少有不懂个中一二的,何况他的年纪并不算太小了。
还未失势的时候,就有心术不正的婢女想勾他做那档子事,仗着他年幼无知,脱.光了钻进他床铺,故意挨蹭他的某些地方。
他起初觉得好奇,后来觉得好笑,看着那些光裸的胴.体,就像看着枯木泥塑,没有半点欲念,只有发自心底的抵触,任她们花样百出。
他也知道,那些人在背后议论他“恐是个天.阉”,笑容恶心。可是,见他对此事并不制止,仍有不死心的前仆后继,终于惹他烦厌透顶,借着黄莺的口告到母亲跟前。
勃然大怒的灵怀夫人将公子珏的后院好生整顿了一番,教她们亲眼看着,那胆敢勾引主子的少女,被装进铁笼溺死,捞上来时,尸体已然胀肿发白。
扶桑花一般美丽的少年倚在夫人身边,全程看着这一切,唇上始终歇着一抹淡淡笑意,众人心底发凉,自此,再也没人敢动什么心思。
胥宰有一本春.宫图册,常常拿来与鸩卫津津乐道,无意被肖珏窥见,不觉心猿意马,反而对那白花花的交缠厌恶至极。
可现在,他却对着女子换衣的一幕目不转睛。
他没有出声,安静地看着她将亵衣除去,将长发挽到一边,脊背便完全显露出来,虽然单薄,却并不难看,像一把雪白的玉葫芦,美丽而精致。
朦胧模糊的烛光中,他却清晰地看见一颗水珠,徐徐滚下。
“啪嗒”一声,像是滴落到了他的心上。
她将一件单衣笼在肩头,衣裙褪尽,如云雪堆在脚下,小腿笔直纤细。
头一次发现,原来女子的曲线是这么美,美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联想起了从小到大见过所有至真至美的东西,竟然觉得,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媲美眼前的景致。
这样美丽的身体,从头到脚都美得令人心颤。
他的心头忽然涌出源源不断的贪念,比任何时候还要渴望,无比地,无比地想要把这个人据为己有,这个念头愈发清晰,清晰到他的指尖,已经不由自主隔着空气,将那身影细细地描摹起来。
还不明显的喉结,无知觉地滚动。
交睫浓长,轻轻颤着,眼中晦暗。
***
云意姿把衣服系好,来到榻边,就发现少年虽双眼闭合,却双颊酡红,汗出如浆,不免感叹,那医官倒是有两把刷子,这么快针灸的效用便出来了。
帕子就在一边,肖珏的衣服已经被小厮换成干净的中衣中裤,云意姿给他擦了脸,便去解他的衣带。
肖珏浑身僵硬,心里在天人交战,如果他立刻睁眼,她会不会觉得自己一直在装睡,从而怀疑,他看到她换衣服了?
有点可耻,不行,不能睁眼。
那,那要是他一直不睁眼,万一她真给他擦身怎么办?
就在纠结的这一会儿,胸襟已经敞开,见风了。
感到那丝丝缕缕的凉意,肖珏一下子真成了挺尸,浑身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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