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永昼(八)

    一个小时后。

    江舫站在了南舟家的厨房里,拿着南舟家的菜刀,切着他储存在背包里的、从“家园岛”里收来的食材。

    莫名被困游戏的一个月内,他们都是靠各自背包里的存粮过活。

    江舫有一点收集癖。

    在全成就里留下一个空白,已经够让他别扭的了。

    因此他的食物、植物、工具、武器、钓物等收集图鉴,都是全齐的。

    现在,他手边放着一只深黄色的熟芒果,还有一碗已经切成了丁、浸在冰凉的清水里保鲜的白桃。

    南舟蹲在流理台旁,一边好奇地把桌面上的芒果滚来滚去,一边认真提问“拿水果做菜,也会好吃”

    “嗯。”江舫系着南舟家的围裙,温和道,“如果家里的烤箱还能用的话。”

    两人的样子,宛如相识了许久的朋友。

    或者说,江舫能迅速给任何人这种错觉。

    江舫笑着对南舟说“能再摘两个苹果来吗苹果馅饼也很好吃。”

    南舟点点头,带着抱住他头发末梢、一晃一晃的南极星,在玄关处换下拖鞋,转身出了门。

    南舟的身影在屋中消失的一瞬,屋内所有人周身紧绷的肌肉都随之一松。

    有些人藏在手里的武器都被手汗浸湿了,忙趁这时候掏出来保养擦拭一番。

    只有江舫垂着头,精心侍弄芒果皮,并将做水果馅饼的材料一一码放入盘。

    宋海凝一头雾水“老大,你在干什么”

    “能干嘛当然是杀他了啊。”

    另一个打了耳钉的男队员压低了嗓门,轻声说“我看过论坛里好多关于永昼副本的通关技巧。这个boss特别牛逼,要真刀真枪跟他干,咱们几个人还真未必弄得死它。所以得先想办法接近它,跟它搞好关系,再杀。杀了它,就能过关了。”

    说着,他把一张脸向日葵似的热切地转向了江舫“是吧,老大。”

    江舫手里的菜刀一声声落在砧板上,匀速而恒定。

    屋内的时钟,显示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晚上的七点一刻。

    窗外过于明亮的白光吞没了一切色彩,只在玻璃上烙下七彩的光晕,能见度不足10米。

    所

    幸苹果树就在厨房的小窗前。

    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南舟踩着树枝摘苹果时、从树枝上垂下来的一双晃晃荡荡的长腿。

    江舫从他小腿修长纤细的弧线上移开视线,话音含笑道“老大,你说的很对。还有其他指示么”

    江舫说话时,嘴角永远带笑。

    但其他人在他的笑容下,都不免瑟缩了一下。

    提意见的耳钉男察觉情况不对,诺诺地一咧嘴,赔笑道“老大,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宋海凝满心满眼里只相信江舫一个人,盯准了他“老大,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江舫垂下眼睛“我已经想好了。”

    其他人不由屏息凝神,打算将江舫的计划内容的每一步都牢牢记下,严格执行。

    和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们无数次险死还生时所做的事情一样。

    然而,江舫这回的计划,出乎意料的简单。

    他将芒果味的指尖凑到唇边,将汁水抹在唇际,试了试甜度。

    “我带他走。”

    “什”

    宋海凝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老大,你没开玩笑吧”

    江舫看了她一眼。

    宋海凝立刻咽下了这个愚蠢的问题,乖乖坐下。

    但她扶在膝盖上的双手和腿一起抖成了一片,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安。

    江舫平静地将苹果、砂糖和面粉揉成光滑的面团“我要把他放在仓库里,带他离开。”

    仓库

    宋海凝反应了一下,马上t了他的思路“这样,他就是我们的队友了”

    “驯服它,让boss给咱们打工”耳钉男人眼睛一亮,又压不住自己的话痨属性了,“老大,牛逼啊。”

    江舫眉眼低垂,不置可否。

    宋海凝还是有些不安“仓库里能存放活物吗万一把他放进去,出了什么事情”

    江舫不想把自己曾经把南极星带进来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对南舟那一点特殊的偏心。

    坦诚以待,除了影响队伍的稳定性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好处。

    江舫说“不确定。”

    他抬起眼睛,环视众人“但是,就算他死了,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过关方式。我们会有什么损

    失吗”

    江舫顿了顿,又说“如果他活着出去了,你们都对他好一点。”

    “这是当然的啊。”

    耳钉男夸张地做了一个扭脖子的动作“小怪物。凶着呢。”

    在江舫笃定的语气和耳钉男的俏皮话的双重安抚下,队员顿时觉得前路有望,神情渐渐松弛下来。

    他们在公寓里或站或坐,耳钉男甚至大着胆子,在屋内展开了探索。

    他摸入了南舟的房间,翻找片刻,拿出了南舟的绘画日记。

    翻过两页后,他站在楼梯上,对江舫扬了扬,感叹道“老大,它可真像一个人啊。你看,它还会”

    江舫放下了手里已经成型的馅饼。

    因为他眼珠颜色偏淡,所以当他不含什么情绪地看向别人时,会给人一种结冰的错觉。

    “是,他不是人。”

    “所以,如果他因为你偷看日记的愚蠢行为杀了你,我为了其他人的安全考虑,不会救你。”

    耳钉男噤若寒蝉,忙一溜烟抱着日记,逃回了南舟房间,乖乖放回原位。

    南舟挑了两个好看的苹果,又捉回了意图偷走他苹果的南极星,才迟迟从苹果树上跳了下来。

    他从外打开了厨房上下推拉式的窗户,把两只嫣红的苹果放在了江舫手边。

    随后,他抱着双臂趴在窗边,认真观摩江舫做馅饼的每一个动作。

    江舫看着他筛落了斑斑光芒的中长发,和他低低一下下眨着、镀满金色的睫毛,微愣了神。

    心血如潮上涌。

    那是支撑着他少年时期关于朋友的一切幻想的幻象。

    是他的太阳,星河,是陪着他一起和生活风车搏斗的朋友堂吉诃德。

    是寄托了他孤独感和归属感的一个梦想。

    现在,他就在他眼前,一抬手就能触摸到的距离。

    江舫早以为自己的心跳不会加速了。

    在他恍神间,忽然听到南舟好奇发问“你在笑什么”

    江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嘴角、眉梢,都是在笑着的。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江舫感觉非常不适应。

    他迅速将表情收敛到了可控范围内,温和道“在笑馅饼。馅饼都不知道自己会

    多好吃。”

    略让他意外的是,南舟好哄得要命。

    他盯着馅饼点了点头“啊。”

    他们就这样一个做着,一个看着。

    江舫咬着嘴唇内侧,有心控制自己的表情,往锅加苹果做馅心时,却忍不住放了一点,又多放一点。

    为了躲避其他光魅的袭扰,一行人索性睡在了南舟的屋子里。

    漫画世界里,主角的房子永远是谜一样的大,足够他们落脚。

    其他人自觉散开,各自安置,把“交涉”这件事放心地交给他们的老大。

    江舫规矩地坐在南舟的书桌边上,假装自己是第一次来,指尖却摆弄着桌上新画的罐子花瓶的锯齿边缘。

    时近午夜,外面仍是天光大亮的样子。

    他看了一眼窗外,问“你晚上怎么睡觉”

    南舟在对面,抱着硬壳日记本,看一眼江舫,在纸上涂抹几笔“习惯了。”

    南舟问“你怎么关心这个”

    江舫“不应该吗”

    南舟想了想“不知道。别人没有关心过。”

    发现契机后,江舫果断且谨慎地引入了主题“那么,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南舟笔锋稍顿,学着他的语调“朋友”

    江舫“你知道什么是朋友吗”

    南舟“嗯。知道。书里看过。后来,也有人要和我交朋友。但是他们都要杀我。”

    江舫又想到了图书馆里南舟肩背上那些刺目的伤口,眉峰蹙了片刻,又快速释放开来。

    江舫说“那不是朋友。我来做一下,试试看。”

    南舟继续涂涂画画“外面的那些人,也都是你的朋友吗”

    江舫将手臂架在椅背上,轻松道“那不是朋友,那是队友。”

    南舟认真请教“朋友和队友,有什么不同吗”

    江舫把手指抵在唇边“唔朋友的话,能带你离开,带你去其他的地方。”

    南舟手中的铅笔停住了。

    他抬头问“你有办法带我离开吗”

    江舫“嗯。”

    南舟“我们会去哪里”

    江舫坦诚道“我们这些人,试了很多办法,都出不去这个游戏。所以,带你出去,会带你在各个副本里历险。总之,是

    很危险的一件事。”

    南舟的表情变化不大“唔。”

    江舫失笑“唔是什么意思”

    南舟把画本放在膝盖上,端庄道“是答应了的意思。”

    江舫没想到这么容易。

    原本准备好的腹稿顷刻作废,让他觉得自己应该马上说点什么,表示一下对新朋友的欢迎。

    南舟把画本转移到了床铺上,也把铅笔稳稳摆在了上头“那作为朋友,我可以提一个意见吗”

    江舫“当然。”

    南舟一步上前,倏然抓住了江舫的左手手腕,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衣领,一路将他摁上了墙壁,高举起他的左手,往墙面上重重一撞

    亮闪闪的匕首尖刃,在剧烈的撞击下,从江舫袖口间探出了头来。

    这把匕首,江舫只要稍稍手一抖,就能被他稳稳执握在掌心。

    南舟注视着江舫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不要拿刀。不许怕我。我不那么可怕的。”

    江舫被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呼吸也不自觉急促起来。

    一时间,房内岑寂一片。

    两人的喉结起伏幅度都略有些剧烈和失控。

    但下一秒,江舫就耸一耸肩,云淡风轻地笑了出来“欣然接受。”

    南舟放下了手,抬手把他胸口衣物的皱褶抹平,又折回了床侧,重新拿起了画本。

    江舫将匕首拿出,合上鞘,重新放入背包,随口问“你在画什么”

    “画你。”

    南舟异常的诚实。

    他把画本翻转,朝向了江舫。

    他用表白的口吻,真诚道

    “画朋友。”

    因此,江舫看着身侧抱着一个千疮百孔的苹果静静出神的南舟,实在想不通,当初那个毫无芥蒂地承认自己是他朋友的南舟,为什么现在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朋友。

    但看着南舟的脸,江舫酸涩半晌,终是轻轻笑出了声。

    好在,人与人之间的牵绊,总如苍狗长风一样绵长。

    作者有话要说舫哥很气,但是不能表现出来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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