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回去的路上,小苏珈跟在舅妈后面走着,路上就只有他们两个。苏珈想起了以前妈妈去学校接她回家,她看着舅妈的手,悄悄地想要去牵一下。伸到一半的时候舅妈回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立马把小手缩了回去,放进了口袋里。
李丽长得不算好看,中短身材显得她整个人有点臃肿,脸上长年累月在田地劳作晒出来的斑很明显,但是笑起来给人一种温暖踏实的感觉,苏珈很喜欢她。
她伸出手递到苏珈面前:“来。”
苏珈的小脸上也扬起微笑,伸手牵着她的手:“舅妈,你的手为什么硬硬的?”
舅妈摊开另外一只手给她看:“舅妈干活啊,手上长了茧子。”
苏珈低着小脑袋看着她手指上一层层厚厚的老茧,轻轻给她吹了吹,仰着头问:“那你疼不疼?”
李丽被她这个小小的举动逗笑了,又心疼她这么小就懂事,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一开始磨破了皮疼,茧子长得越厚,就越不怕疼了。”
苏珈想了想舅妈的话,眼神坚定:“那我也要长茧子。”
李丽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回走:“傻姑娘,茧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件事,舅妈得告诉你,你听好了。”
苏珈乖乖点头:“嗯。”
“你妈暂时可能不能来接你,你以后就在舅妈家里,和你哥哥姐姐在一块,和在自己家一样。”李丽一边走一边说,叹了口气:“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了妈。”
“那你怎么不去找你爸爸呢?”自从那天之后,苏珈就在自己的小脑瓜里面盘算着,等她长大了之后,她就可以去找爸爸。
“小珈想去找你爸爸吗?”
苏珈笃定地点了点头:“嗯。”
舅妈拍了拍她的头顶:“那你回去之后就得好好吃饭,等你长得跟舅妈这么高,就可以去找你爸爸了。”
苏珈抬头看着舅妈,思考着她要长到什么时候才能这么高呢?
周素心当年生苏珈的时候连医院都没去,就在一个不知名的诊所生的孩子,出生证明也没有,对于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她一口咬死了也不肯说。所以苏珈没有办法上户口,李丽跟人打听了之后,决定给她办领养手续。
从一开始苏珈的舅舅就想着,如果苏珈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就得改姓周。他不肯替别人养孩子,更何况周素心这么多年在外面不回来,一回来就扔了个孩子给他,他多少有些生气。既然要办领养,他就说让苏珈改名,否则他就不去办手续。
李丽想着多少还得问一下孩子妈,她找了电话号码打过去,还没说两句,对面就着急挂了。
苏珈站在旁边,看着舅妈的脸色也知道她妈妈好像没有时间管她的事情了。过了一会儿,电话又重新响了。
“嫂子,我刚刚有点急事,最近在筹备婚礼,有点忙。”
李丽当着孩子的面也没说什么,只是语气没了开始的和气:“我和她舅商量,把孩子领养到我们家,问一下你的意思。”
“这样最好不过了,她长大了,要上学,总没有户口也不行的。”
“她舅舅说让她改姓周,孩子不太乐意,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把电话给珈珈,我劝劝她。”
苏珈看着舅妈递过来的话筒,愣了一会儿,迟迟没接,话筒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苏珈转身跑了出去,她再也不想接妈妈的电话了。
改名这事儿,就这么耽误了下来,一直到去办领养手续那天,周兴文执意让工作人员写成周,结果苏珈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倔脾气,伸手按着那张表格,死活不让填。
“这孩子到底是哪儿来的?合法吗?”工作人员突然严肃起来。
李丽连忙拉着周兴文往后:“您别误会,这孩子是被她妈扔了,我们决定领养的。她也七八岁了,记得自己叫什么,所以才闹脾气,不愿意改名字。”
工作人员检查了一下他们的手续,然后才皱了皱眉:“那你们统一一下,不要耽误后面人的时间,好吧?”
“吃我们周家的饭,当然要姓周!不然就给我滚出去!”周兴文一把抢过资料表,突然吼了起来,办事处的人纷纷侧目。
“我不姓周。”苏珈见舅舅发脾气,也有点害怕,但还是坚持着。
李丽从周兴文手里把表拿了过去,笑着递给工作人员:“不好意思,麻烦您写一下,苏珈。”
“草字头的苏是吧?哪个佳?”
苏珈自己踮脚趴在窗口前面说:“一个王字旁,一个加号的加,苏珈。”
办好了手续之后,周兴文就自己走了,等在门口的周浩见状问道:“妈,我爸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他发什么疯?”李丽带着几个孩子:“走,回家。”
周巧心里边明白,看了一眼苏珈:“还不是因为她!姓周怎么了?你那个苏字是有多宝贝?还不能改……”
苏珈没反驳,只是默默低着头。
她以后就是舅舅家里的人了,舅妈说,她有户口了,等下学期还可以补办学籍,到时候她就能和别的孩子一样了。
可是她心里清楚,她永远都不可能和别人一样,就算舅妈对她再好,这里也不会是她的家。
学期末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气已经冷的手都有点拿不住笔了。正在考试的时候孩子们都在教室里跺脚的跺脚,搓手的搓手,努力让自己保持温度。
苏珈的头发已经长得可以扎马尾了,她好像还长高了不少,穿着周巧以前的棉衣略微有点小。雪白的脸颊因为寒冷而上了一层胭脂红,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气色反而更好,淡黄色的棉衣后面背着一个毛茸茸的帽子,白色的毛边和她的肤色一样柔和。
交完最后一份卷子,班主任照常来嘱咐了几句安全事项,交代了一下寒假作业和领取通知书的时间,说完放学,班里的孩子们一哄而散。
苏珈照常收拾好东西就准备走了,结果出了教室门看见周巧和周浩,她先是一愣,又想起来今天舅妈好像说让他们放了学直接去林场找她。周巧他们两个估计怕她找不到,所以才来等她。
周巧也没说话,看见她出来了就走。
在校门口刚好碰见刘娜娜和几个高年级的女生从小卖部买零食刚出来,一个问:“后面那个就是苏珈?”
刘娜娜瞟了苏珈一眼:“就是她。”
“我听说她不是周巧妹妹吗?为什么她不姓周,姓苏啊?”
“好像是表妹吧。”
“不是!我听说是领养的!娜娜,你不是和她一个班吗?你知道吗?”
“领养的吧,”刘娜娜语气里带着些不屑:“之前我们语文老师还夸她名字好听,和我们都不一样,估计她肯定不想改吧,姓周哪有她那名字洋气啊?”
旁边的女生吃了辣条,呲溜呲溜地吸气:“我要是姓苏,我也不改,姓周多土!”
结果她话音刚落,就被人用石头砸了一下书包,她转过身来:“谁啊?有病吧?”
结果看见周巧叉腰站在那:“姓什么关你屁事!”
周浩和苏珈都知道周巧的暴脾气,讪讪地站在后头,看着她和那个女生吵架,最后以那个女生骂骂咧咧离开告终。
周巧转头看见后面一声不吭的俩人:“你俩是哑巴?”
周浩顺手从苏珈书包后面抽出她的水杯递过去给苏珈:“姐,你喝水。”
周巧没接:“我自己有。”
苏珈从周浩手里接过水杯重新放好,小跑着跟在他俩身后一路往回去。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好大的雪,第二天一早起来,天地都变成了纯白的一片,抬头的时候能看到屋顶上露出的点点灰瓦,有出来觅食的鸟雀落在上面,抖着羽毛。
口哨声传来,苏珈扭头看了一眼,周恒趴在墙上压低声音叫她:“你去稻场吗?”
苏珈笑着点了点头,从门口跑出来,卷毛和飞机也在。
飞机本来就圆滚滚的,冬天穿上棉衣之后就活脱脱成了一颗球,但是走起来还跟带风一样。一群小孩踩着厚实的雪地,嘎吱嘎吱地往大路上跑。
苏珈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她也没有在雪地里面玩过,所以出来的时候就穿了一双布面的鞋子,结果在雪地里面踩久了之后,鞋面都湿了,鞋底也有点打滑。
“你怎么穿这鞋就出来了啊?”飞机眼尖,一眼就看见了。
周恒原本是跟在苏珈后面走的,低头就看见她鞋都湿了。
“要不,你先回去吧?”卷毛穿着小靴子,身上的羽绒服轻柔又暖和,所以脸上也红扑扑的。
“没事,我不冷。”苏珈想和他们一起去,表姐和表哥不喜欢带她出去,她也想玩雪,不想一个人在家。
周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她面前,蹲了下去:“我背着你吧,一会儿就到了。”
苏珈试着趴在他背上,他一起身,她的两只脚丫就摆在半空中。
飞机和卷毛在前面跑了起来,周恒背着她,再加上在雪地里面走,有点吃力,呼吸都吐着白气。
苏珈搂着他的脖子,轻声说:“谢谢哥哥。”
这里的孩子没有人会像苏珈这样总把谢谢、对不起之类的话挂在嘴上,他们大多羞于表达,喜欢或是不喜欢总是隐藏在独特的表达方式里。
周恒的手臂努力撑着她的身体:“没事儿!”
昨天他和飞机他们几个也看见周巧和那个女生对骂来着,他突然想起来了,就顺口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愿意姓周啊?周,很难听吗?”
“不是的,”苏珈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原因:“我的名字是我爸爸起的,如果我改了名字,我爸爸就认不出我了。”
少年的脚把雪地印出一个小小的坑:“不会吧,要是我,肯定能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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