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裹挟着雷声和闪电一起袭来，声势浩大。苏珈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伞，在店里等着这阵暴雨过去，门口的书搬进来之后，周恒要上楼去整理旧书，苏珈也跟着上去。
这家书店既卖新书，也卖旧书，从低矮的转梯上去，楼上是个小阁楼，大多堆放着老板定期回收的二手。这边属于县城中心位置，这几年县城经济发展好了不少，附近都重新规划了，唯独老城中心因为房价过高没动，所以房子格外老旧。楼梯很窄，走到楼梯口，入眼的是摊在地上的一堆等待分类的旧书和旧光盘。
入口处有点矮，苏珈上去的时候差点碰到头，她看见周恒弯腰自己都觉得吃力，周恒下意识转过脸来伸手接了她一把。
雨打在琉璃瓦的房顶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苏珈抬头看了看阁楼房顶：“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林场的那个小屋？下了雨也是这样。”
周恒就地坐了下来，拍了拍旁边的地板：“不是说来帮忙？”
果然是“周扒皮”没错了……
苏珈顺势盘腿坐在旁边，在旧书堆里面挑挑拣拣，有不知道从哪里收来的老版红楼，封面残损，红掉了色，变成了工：“这个要不要？”
“要，缺页严重的不要。”
“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帮忙？”苏珈记得上次来还没看见他，兴许是这周第一次过来。
“上次和同学过来，刚巧这里缺人。”周恒想自己如果能够攒多些钱，就可以在县城找个音乐相关的培训班，他现在基本上都是靠自学，就那一把木吉他。
苏珈起初还怕周恒去学校会像以前一样遭同学排斥，好在这段时间下来，好像不仅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反而看到周恒的朋友也多了起来，偶尔看到和他一起来打球的男生经常有脸生的。反而是她觉得自己来了一中之后，因为和那两个室友相处的并不愉快，反而有了一些人际关系上的烦恼。
周恒见她叹气，问：“怎么了？”
在这里和她关系最好的人就是周恒他们三个了。飞机离的远，卷毛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需要照顾的那一个，所以只有在周恒面前，她才会不自觉地表露最真实的自己：“不开心。”
“考试没考好？”
“我就不能为了别的？”苏珈白了他一眼。
“别的？”周恒把手上的书页翻的哗啦啦作响，一本小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戛然而止，他试探性地抬眸：“有人追你？”
“……”虽然以前开玩笑也经常说这种话题，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话从周恒嘴里出来，有点怪怪的：“什么跟什么啊……”
周恒也有点后悔自己刚刚嘴太快，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后脖颈，声音渐轻：“不是就好。”
苏珈抱着膝盖坐在一旁：“也算是因为考试吧，我们学校的同学都好厉害。”
这句话倒是没说错，能进一中的都是整个县里学习最拔尖的孩子，大家平时学习也抓的非常紧，进了这样的学校，压力大也正常。
“你也厉害。”
周恒很少夸她，以至于苏珈听他说这话还有点不习惯，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哪里厉害？我进班都快倒数了。”
周恒说：“有给你垫底。”
苏珈笑着在膝盖上点了点头：“那行，你可不许背着我偷偷学习。”
周恒把她脚边两本书捡过来，笑着说：“我当你面也不学习。”
苏珈又被他三言两语逗笑了，也许是这无穷无尽的雨令人伤感，又或者是因为旁边坐的人是周恒，她的心情也像这窗外的雨，变得淅淅沥沥，纠缠不清。
“其实我在乎的不是别人考的有多好，”苏珈的睫毛垂下来，像是故作轻松地对自己笑了笑：“我只是不想成为被选择的那一个。”
就像当年周恒问乔秀英‘凭什么是他’一样，出生不是她自己的选择，被爸爸抛弃不是她自己的选择，被送到周家村也不是她的选择。
她只是不想再做被人抛弃的那一个，也不想再做被人选择的那一个。
“我以前小时候经常会想，如果我再乖一点，是不是我妈妈就不会和那个人结婚了。可能她一个人养我也很累吧。”可是不管怎么试图去理解，苏珈还是不能说服自己真的去原谅她：“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决定，以后的日子里，我要做那个做选择的人。”
成绩好的人有先选择座位的权力，像苏珈和周恒这样的孩子，早早就认识到了世界的残酷。
他们没有被命运选中，但是也想靠自己的力量去选择命运。
周恒看着她抬起头，目光里全是坚定，每当这个时候，苏珈都是闪着光的。最起码在他心目中是这样，从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仿佛就是这样，浑身都是光芒，像个真正的公主。
周恒不自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继周恒夸她厉害之后，又摸了她的头？
苏珈被他这个举动吓到呆滞：“你……在干嘛？”
“……”周恒的动作停在那，顺势慢慢收回了手：“摸摸小狗头。”
果然……
苏珈的惊讶脸瞬间恢复了正常，伸手翻乱了他的头发：“你才是小狗！”
不过别说，他头发细软，摸起来手感还不错……
周恒没有料到她会有这个动作，身体都僵在那，刚巧书店姐姐上楼来，看见他们一个坐着，一个探着身子，手在另外一个头顶。
“你们……在干嘛？”
苏珈嗖地一下收回手：“他头上有东西。”
平时和周恒打打闹闹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但是被别人看见，好像突然间就有点尴尬，怕人误会。
“哦，这样啊。”姐姐似乎对这画面司空见惯：“你们看见新进的五三了吗？”
“在这边。”周恒起身去角落拿那一摞新书。
姐姐笑着捡起旁边地上的光盘：“我爸真的是……说了不让他收这些二手光盘，还瞒着我偷偷收。”
苏珈刚刚上楼的时候就被这些光盘吸引了视线：“为什么不让大叔收这些啊？”
“你们现在的小孩谁还听光盘啊？估计家里连影碟机都没有吧。”书店姐姐翻那个光盘的面给她看：“你看这个，钢琴曲啊这些，更没人听了，收回来也卖不出去，喏，都在那边堆着。”
苏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阁楼最里面有一排书架，上面全都是这种光盘。旁边有个小桌子，放着音响和影碟机，因为没有显示屏，所以并不引人注目，苏珈一开始根本没有看见。
“是这个吗？”周恒把书提过来。
“对对对。”书店姐姐把书拿着下了楼。
苏珈捡起她刚刚放在旁边的光盘看了看：“老板收这么多光盘又卖不出去，收回来干什么？”
“他自己喜欢。”周恒其实也有一半是因为这个才来这里帮忙的，老板大叔是个发烧友，年轻的时候似乎到处淘音乐光盘，他听说周恒会弹一点钢琴，就非常喜欢他，说了不少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儿：“你看见那个音响了吗？”
苏珈点了点头：“怎么了？”
“那两个音响就上万，他说不敢拿回家，怕老婆和女儿说他败家，所以藏在这里偷偷听。”周恒说起来脸上浮现了一点笑容：“这些光盘也是，他费了不少功夫淘来的。”
苏珈看着那两个黑乎乎的音响，有些惊讶：“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了。”
周恒点了点头，把最后两本书放好了之后，蹲在旁边开始整理那些光盘：“这个要按照音乐家分开，这个是莫扎特，这个是肖斯塔科维奇。”
“你怎么都认识？”苏珈一脸吃惊，自己拿着翻了翻，有的可能是刻录的，只用标签写了曲子名称。
“书上说的。”周恒一直在努力，虽然不能去上音乐课，但是可以找一些相关的书来看。这个爱好在这个小县城里必然小众，书店老板平日里除了偷偷摸摸和几个好友联系之外几乎没人分享。所以周恒来的第一天，他就很高兴，因为除了周恒，大约其他听起他说这些的人都没什么兴致。
“那你记忆力也太好了吧。”苏珈连他说的什么什么奇都记不住，不懂他是怎么记住这些知识的。
周恒看她惊讶的表情，笑了笑。其实有一些，他甚至连乐谱都能背下来，他看着手里的那张空白标签的光盘：“这个是什么？”
外面雨声还没停，周恒按照老板说的，把光盘塞进那个影碟机里，试图靠听来分辨一下这首曲子。
一万块钱的音响的确争气，音质非常纯粹。
“大叔一定平时就偷偷听吧？”苏珈凑过去：“声音开的这么小。”
和房顶上劈里啪啦的雨声比起来，这声音真的几乎快听不见了。
周恒微微拧一下音量调节键，柔美的音乐倾泻而出，他听曲记谱的能力超出常人，乐符和他脑海里乐谱一一对应。
苏珈好像从来没见过他这种表情，认真又沉醉，她盯着他看了几秒，音乐声突然停了。
“帕赫贝尔。”周恒把光盘拿出来，找旁边笔做标记。
“……”苏珈觉得纳闷：“你怎么听出来的？”
周恒嘴角微微上挑：“好听吗？这个曲子。”
苏珈点头。
“我也是第一次听，书上说这种复调音乐叫卡农，一个声部一直跟着另外一个，直到在最后一个和弦，然后融为一体。”他看她表情迷茫，以为她没听懂：“就是……”
苏珈乐理知识有限，但是也明白了：“我知道！就像飞机和零食，不离不弃。”
周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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