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珈爬起来，扑掉自己身上沾的碎草叶，披散的头发垂下来挡着微红的侧脸，低头就看见周恒还坐在草地上：“躺上瘾了？怎么不起来？”
周恒伸手给她。
“……”苏珈伸手去拉这少爷起来。
他腾地一下起来，就站在她跟前，两个人脚尖对着脚尖。他的手轻轻地握着她的，有点忐忑地开口：“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等等等等！”就在那一瞬间，苏珈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线断了，发出响动。她把手缩了回来，说话都开始结巴：“我，我我，我突然想起来学校里还有点事，我想先回去了。”
周恒垂了垂眼眸，弯腰把地上的帽子捞起来：“走吧。”
苏珈去拉自行车，周恒从后面搭把手，微一用力就拉了起来。她整个人缩着身子，往后用力的时候头碰到了他的下巴，也不敢回头。
更要命的是他还要在她身后说话：“就这么紧张吗？”
“没……有啊。”苏珈心如死灰地闭了闭眼，感觉到他从自己手里把自行车推了过去，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就陷入了一中奇怪的尴尬氛围中。不知道为什么，苏珈有一种很罪恶的负罪感。
“你知道我想跟你说什么吗？”周恒抬眼看前面连片的草坪。
“大概知道吧，”苏珈也不是傻瓜，不至于迟钝至此，可是她犹豫再三，还是弱弱地开了口：“你能先别说吗？算我求你。”
他回头看了看她，然后点了点头。
苏珈的心被他那眼神扎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她回学校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苏珈都没从他那眼神里逃出来，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好在周恒比较忙，平常联系仅限文字。大一课程都比较多，苏珈感觉自己每天都抱着书在各种教室里面穿梭，忙的起飞。
好不容易闲下来，刚好于文姝让她去她学校转转，苏珈就抽空过去了。两个人坐在学校的小冷饮店吃冰淇淋，窗外有一对小情侣吵架，女生扑腾了两下，被男生箍着腰，低头去吻她。
苏珈和于文姝本来看热闹看得挺开心，看见这一幕，俩人齐刷刷扭过脸去，俩人一对视又笑。
“加加，”于文姝低头舀了一勺冰淇淋：“你在学校碰到有喜欢的吗？”
苏珈摇了摇头，勺子在刨冰上胡乱划着：“其实，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啊？”于文姝扑哧一声笑了。
“喜欢可能就是经常会想起那个人吧，然后见到他就开心，觉得离不开他，或者在一起的时候有那种心脏扑通扑通的感觉！”于文姝说了半天之后，拿出了权威佐证：“我看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苏珈以前什么事情都可以和周恒商量，可是这件事她却只能自己纠结：“可是，好朋友之间难道不也是这样吗？”
“好朋友啊……”于文姝捉过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往自己心口上放：“你现在感觉到心动了吗？”
“没有。”
俩人都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
“诶，你上次说，周恒跟你表白了？”于文姝突然想起这茬来。
“没有！”苏珈一听到表白两个字就条件反射。
“好，没有没有，但是他喜欢，有吧？”于文姝也知道苏珈似乎最近都在苦恼这件事：“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也不是……”苏珈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以后也不会是朋友了。”
“那当初费洋也是你朋友，你不是拒绝的挺快的吗？而且你们现在不也还是好朋友吗？”其实于文姝不太能理解苏珈的想法：“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不行了呢？”
她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关键，苏珈捧着苦瓜脸，看着窗外：“可能是我太自私了吧。从小到大，我和周恒虽然吵吵闹闹，但是我和他关系其实是最好的，就像家人一样，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于文姝点了点头。
“以前我也觉得他们三个没有什么差别，可是突然就有那么一天，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对卷毛，我很确定自己就是拿他当朋友，可是周恒，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想让他说出那句话，是因为我害怕我们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我不想失去他，可是我也不能因为自己想要依赖他，就去占有他的喜欢吧？你不觉得如果我这样做，很自私吗？但是一直这么拖着，也是不可能的。”
于文姝听她说了一堆，缓缓摇了摇头：“不是很明白。”
“……”苏珈拿着桌子上的两个冰淇淋打比方：“这就像是两种口味的冰淇淋，一个是喜欢，一个是依赖，如果外面的瓶子包装都是一样的，你不看标签，你分的清楚吗？”
“分不清楚。”
“对啊，我现在就是那个分不清楚的人。”苏珈感觉自己这十八年的人生以来，从未如此纠结过：“如果我拿错了，彼此都会受伤。而且他现在也算公众人物吧，我不想给他添一些莫须有的麻烦。”
于文姝从她手里面拿过来一杯，吃了一大口：“其实这很简单啊，尝尝不就好了。而且你们关系这么好，你就算拒绝他，我觉得他也不会怪你的。”
苏珈不期待于文姝能够理解，在她心里，周恒值得得到百分百的喜欢，而不是只是某个人暂时的依赖感。不过她好像被于文姝这一句话点中，心里一直团在一起的那朵乌云也在慢慢散开。
她吃了一口香草冰淇淋，觉得犹犹豫豫不是自己的风格，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去尝尝好了。
“两位小姐好悠闲啊。”突然有一双手撑着小桌子边缘。
“哥？你怎么来了？”于文姝扭头一看，原来是贺文扬。
“哦，上次你不是说想去游乐园吗？我今天有空，想顺路过来找你吃个饭，顺便带你过去，结果刚走到那边就看见你们两个了。”贺文扬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苏珈，感受到了她的低落情绪。
“你有这么好？”于文姝在这里这几个月，她姑妈公司很忙，吃穿住用基本上都是贺文扬交代人打理：“不愧是我哥。”
“得了啊，带你俩一起去吃大餐？”
“太好了！”于文姝赶紧拉着苏珈：“走走走，下午我们去游乐园，我超想坐那个过山车，听说是国内最长……”
贺文扬开车带他们到游乐园。算起来，苏珈这还是头一次来游乐园，于文姝热爱刺激项目，非要带着苏珈都试一遍，半场下来，苏珈三魂六魄丢了近一半。
于文姝接过表哥手里面的水，笑着问苏珈：“怎么样？是不是很解压？”
“嗯，”苏珈清了清喉咙：“就是有点废嗓子。”
贺文扬看着她头发也被吹乱了，笑着递水给她：“你们两个的叫声我都听见了。”
“你要是上去了，也得这么叫。”于文姝看见旁边有踩高跷过来卖玩具气球的，跑着去凑热闹：“我去看看那个。”
苏珈坐在长椅上准备恢复一□□力。
“你怎么不去？”贺文扬也坐下来。
苏珈喝了口水，摇了摇头：“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为什么？”贺文扬对她很感兴趣。
苏珈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这种场合会让她想起那个庙会，旋转木马和蹦床，带着小孩子的父母……这种感觉于文姝和贺文扬都不会懂。
“没什么，”苏珈笑了笑：“大概是嫉妒那些小朋友，会意识到自己年纪大了。”
贺文扬以为她开玩笑：“那我岂不是老年人了？”
“你不算吧，你顶多算不怎么新鲜。”
俩人又坐了一会，贺文扬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苏珈，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个忙？”
“什么？”苏珈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他什么忙。
“是这样的，过一段时间，学校有个外联活动，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下。”贺文扬说这话的时候仍旧是一贯风度翩翩的模样：“如果到时候你有时间的话。”
“哦，可以啊。”苏珈也没多想，随口答应了。
“嗯，到时候我提醒你。”贺文扬笑了笑。
于文姝的压力疏解大法还算有效果，从游乐场回来之后，苏珈睡了一觉，第二天上课觉得精神抖擞。周三晚上她洗漱完坐在书桌前面准备预习一下第二天的课，拿出手机翻了翻朋友圈，发现周恒刚刚发了个动态，好像是飞机落地了。
她打开对话框刚准备和他说两句话，打了字犹豫了一会儿又删了，按灭了屏幕把手机扔到一边。
几分钟之后，手机震动，她立马拿过来看了一眼，果然是他。周恒发过来一个地址，是个酒吧。
上次提到苏珈高三时候受伤的事情，他就多问了一句。找人根据苏珈给的那个电话号码打听了一下，结果很快就查到了苏珈亲生父亲的地址。
周恒：“他叫苏临山，十年前来帝都，开了个酒吧，这些年好像都一直在这里。”
苏珈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那个酒吧离她学校很远，地址也偏僻。她盯着周珩发过来的消息，自嘲似地打过去几个字：“可笑吧？我自己亲生父亲的名字，还是别人帮我打听出来的。”
周恒：“你要是想去看看，改天我陪你一起。”
苏珈：“再说吧。”
苏珈在地图上搜了搜那家酒吧的位置，转地铁大概要一个半小时，这是最后的一段距离了，她却仿佛又没了勇气。她收拾了一下心情，继续预习。
周五上完下午的课，室友们商量着去哪里逛逛，在学校闷了一周了。她们说要去逛街，拉着苏珈一起。学校附近有个商场，步行街后面连着美食街，晚饭时候非常热闹。她们买了章鱼小丸子，一路一路逛。
“那家酒吧是不是新开的？”室友指着前面的一家清吧。
“好像是，上周没看见。你们，想不想去逛逛？”
“你还想去逛逛？你成年了吗？”另外一个室友笑道：“看见了吗？未成年禁止入内！”
苏珈盯着那个明晃晃的招牌看了几秒：“我突然想起来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
“哦，”室友们都一脸懵逼：“那你早点回来啊，晚上好像要下雨。”
“嗯嗯。”苏珈点了点头，背着书包就跑了。
她打了个车到地铁站，然后就坐上了去那边的地铁。有的时候勇气是一瞬间的事情，有些事情就算是躲避再久，也还是要面对，她不过是想去确认一个答案。
苏珈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地方，已经九点多了，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初秋的夜晚还有点冷，她只穿了一件薄卫衣，牛仔裤，还有点凉意。酒吧门口有醉醺醺的人出来，也有成群结队的人进去，苏珈往里面走，被人拦了。
“身份证。”
苏珈看了看身边的人都没拿身份证，估计是自己这身装扮一看就是学生，从书包拿出钱包来，然后把身份证递给那人。
那人上下打量了苏珈一眼：“进吧。”
苏珈进去之后才发现自己背着双肩包，穿成这样有多格格不入，怪不得别人在门口拦着她……
旁边有人看着她发笑，可能还在议论她，苏珈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从人群中穿过来，往柜台旁边走。她看到有个年轻的男孩子在柜台旁边调酒，吧台上坐满了人，没有看到中年男人。
“妹妹，想喝点什么？我请你啊。”有人过来搭讪。
苏珈摇了摇头，径直找到那个调酒师：“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音乐震耳欲聋，那小哥儿往她这边伸了伸脖子：“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老板在哪？”苏珈放大了嗓门。
“你找我们老板？你找他干嘛？”那人打量了一眼苏珈，然后扫了一眼附近，指了一下对面方向。
苏珈看见对面有个酒桌上坐着一个人，那个角落昏暗，以至于她刚刚路过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七彩灯光偶尔落在他身上，可以看见那人长发，清瘦，虽然过了年纪，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是好看的，只是他似乎喝多了，突然歪了歪身子倒了下去，就躺在沙发上。
苏珈走到他的酒桌前面，他翻了个身，然后就看见了她。旁边的服务员跟过来收拾满桌子的酒瓶：“老板，这小姑娘找你。”
“找我？”他挣扎着坐起来，皱着眉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女孩：“你找我？”
“……”
这就是周素心口中所说的那个会写诗，会弹琴的人吗？苏珈想起来小时候幻想中，以为他会是一个文学家。如今看来……去他的文学家。
“你能不能出来一下？”苏珈觉得这里的音乐简直要把她的大脑给吵昏了。
他倒是配合，只是起来的时候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了。
外面的空气都清新很多，苏珈觉得自己的呼吸也顺畅了不少，最起码说话不用用喊的：“我叫苏珈。”
苏临山一开始没听明白：“你叫什么？”
苏珈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苏珈，王字旁，一个加号的加。”
这名字是他起的，苏珈以为他会记得。
结果他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好名字。”
苏珈突然笑了，她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为自己的执拗而感到可笑，她站在这里仿佛就是一个笑话。她大概知道为什么当初他能够一走了之，也大概知道为什么周素心当初被全村人看笑话了。
“你不记得我没关系，你记得周素心吗？”苏珈努力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
“周素心？”他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然后整个人就呈现出一种防御姿态，他根本没喝醉，眼神也清醒很多：“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苏珈觉得他这句话问的简直讽刺：“我也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她的生命是他们给的，名字也是他取的。这些年来就算是再难，她都在努力好好地长大，落在泥沼里也想的是奋力往上爬。大家都知道她很努力，但是不知道她的那些努力，不过是在不断地寻求这个世界的认可，只因为这些原本应该由父母带给她的安全感，她都要自己去寻求。
可是她分明也知道，如果不是这样，没有一个生身父母会这么多年连个消息都没有。只是那个希望从下种在心底，她近乎偏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你妈妈？”苏临山从眼前这个女孩的眉眼里找到了一些模糊的记忆：“她现在在哪？”
“她？结婚了。”苏珈看他这模样，像个小丑，随口说：“所以我没地方呆，她让我来找你，说你是……我亲爸，有养我的义务。”
苏临山顿了顿，从屁股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皮夹子，把里面的纸币都拿出来：“你先找个地方住，明天我们再说，还有，以后不要来店里找我。”
苏珈低头盯着他手里的那些钱，没接：“怕我赖上你啊？”
苏临山仿佛如临大敌：“我已经有家庭了，你现在突然出现，对我来说是一种困扰。当然，我的意思是，我们还可以商量出一个合适的办法。”
苏珈算是明白了，她来的时候那口气也松掉了，她回头看着酒吧招牌：“该不会这家店也是你老婆的吧？”
“……”苏临山有点尴尬。
“苏老板，今天怎么没看见老板娘啊？她这两天回娘家啦？”有熟客从酒吧出来，和苏临山打招呼。
苏珈侧过脸去，听见他寒暄的语气有些僵硬。
她就那么站了一会儿，然后拔腿就走了。
过了一会，苏临山追了过来：“你去哪？”
“你管不着吧？”苏珈绕过他往前走：“你回去等着吧，说不定哪天我高兴了，照顾照顾你生意。”
苏临山僵在那，也没再追过来。
苏珈步子走的飞快，她以后不会再去了，说那句不过是气话。她也要让他尝一尝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让他受一受她曾经受过的煎熬。
她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了半个小时，失落和迷茫交织在心头，曾经她所坚定的某个小小信仰，轰然倒塌在心底，想哭却也哭不出来。
她坐在广场前面的石阶上，突然有雨水滴落，然后满广场的人就开始跑。她拿出手机，已经十点半了。室友给她发微信问她去哪了，她报了个平安，说今天不回寝室。
“宝宝，下雨了，我们回家了。”有年轻的夫妇抱着孩子往车上走。
那一刻她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她要去哪儿呢？她原来就没有家。
雨点越来越大，苏珈在电话簿里翻了翻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电话号码，最后还是给周恒打了电话。
“你找个最近的公交站，把地址发给我，不要淋雨。”周恒还在饭局上，这些应酬类的饭局，他向来不喜欢，他进去说了句自己有事要先走，杨明杰的脸色瞬间就变的不怎么好看了。
周恒也没管他，拿了车钥匙就离开了包间。他着急，车也开得快，雨势越来越急，红绿灯好像怎么都过不完。他在车上又给苏珈打了个电话，结果没人接。他走城市高速路，到了也要四十分钟。
苏珈坐在公交站里，身边有人上车下车，雨声嘈杂，她想起很多往事。
直到周恒的车开过来，公交站附近不能停，他把车停在附近，然后一路顶着暴雨跑过去了，连伞都忘了拿，湿淋淋地站在她面前。
苏珈先是看见他叭嗒叭嗒滴水的裤脚，抬头看见他的时候还笑了：“你没打伞？”
“怎么不等我一起来？” 周恒看着她发红的眼睛，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周家村见到苏珈的那个晚上，她站在门口不肯回去，怎么都没哭
苏珈突然伸手搂着他的腰，额头抵在他身上，声音抽抽噎噎，带着哭腔：“周恒，是不是怪我不好？不然，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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