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堇然瞧着他们明晃晃的刀子,吓了好大一跳。
那队侍卫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动作整齐划一地分列而立,而后靠在两侧。
在中间让出了一条道来。
旋即一穿甲执刀之人大步跨进堂内,他脸型略方,鹰勾鼻梁,漆黑小眼,脸上透着狠戾,一看便不是好相与之辈。
那人上前拱手拜道:“羽林卫翊府中郎将姚峰,见过三殿下。”
赵璞方才见他们所着校服,心中便觉不好,听此人报上名号,他心下顿时一沉。
翊府中郎将姚峰……这不是他大皇兄的那“声名远扬”的表舅么。
赵璞掏出帕巾擦了擦嘴角,道:“免礼。”
姚峰的眼神一路从桌上的锅碗扫过晏堇然,随后他露出一个奇异的笑:“没想到三殿下原来在此处消遣,可教卑职在城中好找。”
赵璞抬眼看他,淡淡道:“你找吾作甚?”
姚峰闻言,脸上似是有些费解,而后露出恍然的表情。
他扬着声,语气夸张的说:“殿下莫不是忘了今日是上元时节?您从夜宴上中途离席便已是于礼不合,何况殿下还擅自出宫,更是违反了宫……”
赵璞将手中的茶杯慢慢往桌上一放,发出“咚”一声闷响。
他面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启唇压着声缓缓道:“姚峰,你是来给吾定罪的么。”
“哈哈,”姚峰不以为意的拱手,口中直道恕罪,“殿下所为,卑职岂敢置喙。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还望殿下速速随卑职回宫,不要难为卑职们才是。”
他抬起头直视赵璞,还是笑:“如此,殿下也能少受些责罚。”
晏堇然只觉这姚峰说话怪里怪气的,叫人听来非常不爽。
虽一口一个“卑职”,可那话中却无不是要挟轻视之意。
他竟是丝毫没将赵璞这个三皇子放在眼中,行径颇为乖戾。
晏堇然早便知赵璞的身世,但他平日里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淡然模样,总让人想不起他其实处境艰难。
这还是她头一遭直面这样残忍的真相。
晏堇然伸手在桌下拉住赵璞的衣角,情绪一时间有些复杂:“殿下……”
赵璞偏头用余光看她,只见小小人儿眸光盈盈闪动,好似天上的繁星。
他幅度极小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他这大皇兄,年纪最为年长,心胸也最为狭隘。
自去年秋猎时对赵璞下杀手不成,便记恨上了他。
倒像是赵璞才是行了歹事的那一方。
从那之后,大皇兄三天两头里总要来为难他一番。
或是撺掇些宫人在赵璞耳边乱嚼关于他生母的舌根,或是撺掇些不知事的同龄小子们孤立为难他……
行的都是些蠢事,虽不殃及性命,却也足够恶心人。
可赵璞如今在宫中生存毫无依仗,只得将牙齿打碎了往肚子里咽下。
这姚峰,为人横行无忌,贪得无厌,虽只是大皇子生母娴贵妃的一个远亲,可也借着大皇子的名头行了不少腌臜事。
姚峰自数月前听闻大皇子与这不受颂帝待见的三皇子赵璞生了些龃龉,心下便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在赵璞面前耍耍威风,一来讨好大皇子,二来也好叫他流连楚馆时作些谈资。
颂帝哪里会在乎这样一个受他厌恶的儿子的行迹,赵璞出没出席夜宴他根本就没注意过,哪里还会管他是不是私自出宫了。
是以姚峰此番,哪里是什么“奉命行事”,只是想耍一耍威风。
毕竟赵璞身份尴尬,就算是口诛笔伐的史官,也不大愿意沾染他的事情。
赵璞捏紧手中的茶杯,并不想与这等人白费口舌。
正欲说自己随他回宫便是,还未开口,便见一紫衣之人负着手慢慢踱进门来。
晏堇然亦侧头朝门口看去。
只见来人下巴高扬,一副用鼻孔看人的欠揍模样,眼睛直直瞧着天花板,仿似那里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最终他果然不负晏堇然所望,成功的被门槛绊住,在门口摔了一个大马趴。
晏堇然低头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在眼前有些紧张的局面下笑出声来。
赵璞也有些不忍直视,自撇过头去装作抿茶的样子。
杵在门口近距离观赏了这一出大戏的众侍卫们也是一个个憋得脖颈都红了,连方才嚣张得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姚峰也紧咬着后槽牙忍笑。
但忌讳来人的身份,众侍卫只得垂头静默,装作自己方才什么没见到的模样。
褚伏城趴在地上,五官狰狞,若不是那地板坚硬,怕是要被他抓出几道爪印来。
他挣开身旁要去扶他的姚峰,趴在地上怒瞪着半个身子被挡住的晏堇然,愤愤拍地:“亏小爷我为了找你在上京城里蹿得像个疯狗一般,你竟躲在这儿跟个野小子吃香喝辣……”
赵璞转过身来看着褚伏城:“咳!”
褚伏城这才认出她身旁是何人,他面上闪过一瞬间的尴尬,而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从地上爬起。
他轻拍了拍衣袍上的灰,拱手道:“见过三殿下。”
赵璞非常配合,一脸正经的颔首。
而后他的视线越过姚峰,看着门外忽然多出来的另一群人,问:“这些人是……?”
这群人统一穿着西营卫的校服。
若他没记错,今日西营卫应当是被拨到南市担守卫之责,现下却忽然跑到了这西市的巷道中来了。
褚伏城回头瞧了门外一眼,那领头之人连忙几步跨进门来。
明明留出的空道儿让他走进来绰绰有余,可他偏偏要往边儿上走,还用肩膀狠狠将姚峰撞了一个踉跄。
姚峰猝不及防被撞了,顿时怒目,下意识便要张口斥上几句,可抬眼对上那人凌厉无比的视线,他顿时安静如鸡。
那人斜睥了姚峰一眼,而后走到褚伏城身后立住,朝赵璞躬身,恭敬道:“卑职呼延青海见过三殿下。”
姚峰心中叫苦不迭,这呼延青海的将军之衔,乃是跟着镇北王在战场上亲身搏杀出来的,他战功赫赫,体格健壮,浑身肃杀之气。
方才自己被撞那一下,可有得受了。
呼延青海继续道:“禀殿下,我等本在空桑河一带巡守,没想到偶遇了小世子,听闻有人走失,便一路追查至此。”
赵璞回头看了晏堇然一眼,用眼神道:你走失了?
晏堇然挑眉:你看我像那么傻的人吗?
赵璞摆着一张认真脸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默默点头。
硬了硬了!我的拳头硬了!
褚伏城拉了一把凳子坐到晏堇然身旁,本来想开口责问她一番,却闻见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顺着香味传来的方向,他往桌上看去,却只见到桌上空空如也的锅碗,还有成堆的骨头。
俨然是他们偷偷吃了好吃的,却连一丝一毫没有给自己留半分的模样。
褚伏城更是怒气冲冲,他努力找回理智:“今日城中人这样多,若是你被哪个人牙子给拐了去,你大哥哥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晏堇然一改面上要挟人的表情,满面无辜:“这不是人太多,将我冲开了吗?我并非有意与你走散的……”
“唉,”褚伏城眼睛一直盯着那口小锅就没挪开,闻言抬手在面上抹了一把,露出自责的表情,“也怪我,你这么矮,腿这么短,人这么傻,我出门时竟然忘了找根绳子将你拴住紧紧攥着,叫你不被他们撞开了才好……”
赵璞闻言,便偏头去看晏堇然的反应。
只见她握紧了桌下的小拳头,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脸却是十分和(?)蔼(?)的笑容:
“傻瓜,有什么好自责的呢,我又没打算原谅你。”
矮怎么了?腿短怎么了?小短腿除了可爱,捡钱的速度也很快好不好?!
褚伏城:“???”
论怼人,厉害还是你厉害,我褚某人真是甘拜你大爷的下风。
赵璞觉得她颇为有趣,嘴角压都压不住。
他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摸出一个小木偶递到晏堇然面前:“拿着。”
晏堇然不明所以,愣愣瞧着那个圆滚滚的小木偶:“给……我的?”
“嗯。”
和你很像。
赵璞心想。
晏堇然顿时笑得两眼弯弯朝他道谢,而后又朝一直盯着他们动作的褚伏城显摆。
“对了,”晏堇然忽而想起宴伯清,“你不是说是我大哥哥让你带我出来的吗?他人呢?”
“方才我在街上找你时看见他被我大哥拽着在河边喝酒,”褚伏城说,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他们喝酒的模样,吐槽道,“两个醉猫。”
……
那姚峰自呼延青海来了之后便一改嚣张姿态,杵在门口老实得不像话。
他从前在街上闹事,因是顶着皇子的名头,被欺压的那方从来都不敢与他硬碰,总是一退再退,叫他行事越发放肆。
没想到月前那次,他当街抢人,好死不死的犯到了呼延青海的跟前。
呼延青海疾恶如仇,性子暴烈,当场便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肋骨都折了两根。
从此姚峰心中便留下了深重的阴影,一想起这个人,他肋骨就痛。
桌边三人说话时,呼延青海就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时不时回头来瞟他一眼,给姚峰吓得两股战战。
正当姚峰想给前边儿这位大爷表演一个滑跪时,桌上“相谈正欢”的几人终于想起了他。
“诶!”褚伏城用下巴指了指门口,“我说,那个满脸胡子的,对,就是你!你倒是跟本世子说说,你来此处做什么?”
姚峰心想我来做什么也不敢跟您说啊,就您那混世魔王的名头就让我害怕。
前方呼延青海又一个眼神杀来,他顿时支支吾吾,最后只说自己是路过,见三殿下在此,便来与他问个安。
褚伏城这才放过他:“既是问安,现下安也问完了,你也该滚了吧。”
姚峰连声应是,却在呼延青海的目光下有些腿软。
“还不愿走?”褚伏城一拍桌,“这样,我让呼延将军送你一程如何?”
不待姚峰开口,呼延青海便走到他身旁,将胳膊往他肩上一压:“走吧!还等啥啊?”
姚峰连忙朝屋里行礼告退,在呼延青海的支配下往门口挪去。
刚跨过门槛,那个煞星就突然凑到他耳边,阴恻恻道:“小心点儿,老子哪日捅你的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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