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 叶廷芳便将来意尽数说明了。
蒋映月听后还真有点刮目相看不是惊讶于她的智谋,而是惊讶于她的胆量。轻轻捻了一块糕,蒋映月叹道“这事, 可险得很。”
说罢, 专心将口中的点心咬碎、吞没, 似乎她的注意力就只在这上头。
叶廷芳看穿了她有多么胆怯,心道好歹是个贵妃呢, 却连这点底气都没有,可见懦弱得很
便不再虚与委蛇,直截了当的道“其实并不难,也无须娘娘经手, 只要待东窗事发的时候, 娘娘能帮句腔就够了。”
意思她来做恶人, 蒋映月只需在一旁摇旗呐喊、打打太平拳即可算是最大程度减轻她的顾虑。
蒋映月方始微笑起来,“姑娘若不嫌弃,就留下用顿晚膳吧。”
这便是允了。
夏桐自打被蒋太后以不祥为由赶出宁寿宫, 日子便轻省许多,其实她也不愿意侍疾来着蒋太后嘴又碎,性子又急, 若是亲闺女倒罢了, 勉强能忍受她老人家的脾气,夏桐却不过是儿媳妇, 还是个不那么正规的儿媳妇,自然能偷懒便紧着偷懒去。
冯玉贞虽和她遭到同样的待遇,却没她这般乐天安命的好眼界虽说冯玉贞并不稀罕蒋太后的垂青, 也懒得伺候那老虔婆, 可宫里向来不怕不识货, 就怕货比货,如今来了个模样跟她差不多的,却比她知书达礼,又比她得人缘,哄得蒋太后服服贴贴的,这便叫冯玉贞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什么德高望重的姓氏,偌大年纪还不成婚,一个女孩子家成天在外闲逛,如今竟溜达到宫里来了,她那死鬼老爷子若知道孙女这般不知廉耻,只怕得气得半死,不对,气得半活”冯玉贞很看不上叶廷芳那做派,还借着叶氏的名头招摇撞骗,她爹可是丞相呢,又见她炫耀过半句么
夏桐心道还真有,不过冯玉贞一向记性不好忘性大,就算她曾经炫耀过,这会子肯定也不会承认的。
夏桐劝道“你和她置什么气,她是仰人鼻息的女官,你是一呼百应的淑妃,这般自降身份,对别人毫无影响,倒把你自己看扁了。”
冯玉贞最喜欢奉承,自然听得高兴,却还是半真半假地跟夏桐道“我哪是为自己,我是为你发愁啊去了个蒋碧兰,来了个蒋碧薇,去了个蒋碧薇,又来了个叶廷芳,这位更好,不但生得貌美,连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和顺,我看哪,蒋太后怕是宁愿要她做儿媳妇,也不愿要你”
夏桐半眯着眼,恍若从云端里俯瞰众生,她轻笑道“我发什么愁我有皇子,有公主,纵使皇帝封叶氏为妃,这孩子可不是一时半刻能生出来的,究竟碍不着我的地位,至于你么”
她没直说,那一双上下打量的眼睛却仿佛把冯玉贞浑身剥光了似的,她不禁滴溜溜打了个寒噤。确实,蒋家倒了,冯家便是皇帝的下一个眼中钉,这叶廷芳不但貌美,且出身孤苦,容易拿捏疑心再重的帝王也难免宠幸这样的女人。
何况这叶氏颇具小白花气质,不像自己一贯掐尖要强,男人相处起来颇有压力。若真让她在宫里扎了根,没准连从前的爱慕者都会被一一夺去。
冯玉贞咬牙道“好一个诡计多端的骚蹄子”
难怪叶氏一进宫就跟自己作对,敢情也觉得自己是个难缠的对头,索性先下手为强。
夏桐看对面一脸气忿的模样,却扑哧笑出声来,不是她说,这人也太好挑唆了,等皇帝真封了叶氏再着急也还不迟,况且,那一天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和她比起来,叶氏才是货真价实的药引子。
她拍了拍冯玉贞的肩膀,“说句笑话罢了,可别真做出傻事来,坏了德行。”
这是她一腔忠告冯玉贞背后到底还有冯家在呢,她们这些人,哪个都不是单纯为自己而活的。
冯玉贞却冷着脸,半点不似玩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若安分便罢,否则,休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没说完的是,叶廷芳已经出手了接下来,自然该她表演了。
临近中秋,难免又多了许多与邻邦接洽的琐事,各国也派了使节过来朝贺,皇帝除了批阅奏章,每日还要接待外宾,应接不暇,自然不能准时准点的陪一双儿女用膳。
夏桐每晚招呼两个孩子用饭就寝之后,都会亲自送一盅汤饮到勤政殿去,明面上是慰藉皇帝辛劳,实际上却颇有监视之意免得叶廷芳哄着皇帝就近在勤政殿歇宿,让这狐媚子有机可趁。
刘璋看出她的用心,暗暗好笑,面上却只作不觉,既然夏桐乐意给他送饭送菜,刘璋索性留她一起用膳。两个人吃,当然比一个人要热闹点。
好像旁边站着的美娇娥不算人。
叶廷芳暗暗着恼,她倒是不缺一口吃的,只是痛恨皇帝这样漠然的态度。况且,两人用膳,她还得在一旁捧着手巾把子伺候着虽然这些按理不是她干的活,可她也不能傻站着什么都不做吧
她倒是想去看看案上那些奏章,可皇帝未曾批准的情况下,这么做就太冒险了,还是得取得皇帝信任后再说。
抱着这些念头,叶廷芳愈发任劳任怨地服侍起二人,只是过强的自尊心与迟迟未能接驾的焦躁,让她看上去究竟不那么愉快。
夏桐咦道“叶女官,你的脸色不怎么好,是身子不舒坦么”
叶廷芳巴不得这一声问,正要回应,却听皇帝淡淡道“既是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朕这里有的是闲人。”
叶廷芳恨不得将手巾把子摔到他脸上,奈何强权之下,容不得匹夫之勇,她忙陪笑,“谢皇贵妃关心,并无大碍,想是入京以来水土不服,过些时候便好了。”
说罢,还亲手给夏桐盛了碗汤,似乎要证明自己多么康健,谁知下一刻,她却扑通栽倒在地。
再度醒来,已然身在宁寿宫中,身边团团围了一屋子人。
蒋太后抓着她的手,比亲娘还心疼十倍,涕泗横流的道“大夫,她这是生的什么病,好好的孩子怎么竟晕倒了”
顾明珠自然说不出来,照她看这女子除了脉象弱点,其她都好得很,不过女人的身子最是难说,情志不舒、心思郁结,都是有可能致病的,便只斟酌道“许是气血两亏之症,待臣开些补气养血的方子试试便好了。”
若非他是皇帝荐来的人,蒋太后几乎要痛骂一声庸医再拉出去,无如到底得顾着皇帝面子,便只赏了几两银子,将他赶回太医院。
之后陆续请了几位太医过来看诊,却都跟顾明珠说一样的话,而叶廷芳的身子却日复一日衰弱下去。
蒋太后恨不得拆了整间太医院。
她望着叶廷芳那张苍白透明的脸,老泪滚滚而落,“好孩子,让你受苦了”
叶廷芳虽然羸弱无比,却仍有力气安慰老人家,“是我没福,太后,您待我够好了。下辈子若有机会,让我做您的亲生女儿吧。”
可怜两人虽只认识了一个多月,如今却要面临分离之苦。蒋太后想起这女子之前辛苦为自己调配药方的模样,顿生相见恨晚之感,面对叶廷芳的请求,自然忙不迭答允可恨叶廷芳仍是个黄花大闺女,她若已经破身,做了皇帝的女人,怕是要蒋太后赏她个皇后头衔都使得,反正是快死的人了。
蒋映月强忍着恶心,欣赏了一番依依惜别的光景,看看两人的泪都流得差不多了,便适时的开口道“太后,既然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或许不是病,而是别的什么呢”
语气里带了一点点的迟疑,好让蒋太后意识到其中的不妥。
蒋太后立刻想到是邪物作祟,让人取玉匣记来,若真是冲撞了什么,或许弄些纸钱烧化便好了。
蒋映月又提醒她,“叶姑娘病得这样重,倒不像是惹了小鬼,太后,不如请宝华殿的法师来看看吧。”
上回为满宫嫔妃批八字的几位大师,蒋太后还未来得及送他们离去正是这些人算出夏桐冯玉贞跟蒋太后的命数相冲,以此令太后不喜。
蒋太后很自然而然地联想起那两个人,当面却没说什么,只等法师们过来掐指一算,便迫不及待的道“究竟是何缘故”
法师叹道“启禀太后,此病看来不似天灾,倒像是人为。”
病榻上的叶廷芳长长吁了口气,捱了这么些天,总算是等到了。
“人为”蒋太后喃喃自语,“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设下毒咒,想害死廷芳”
“这不可能”叶廷芳吃力地支起半边身子,虚弱辩道“妾自入宫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试问哪来的仇家就算上回因属相对冲之事让皇贵妃和淑妃对妾有所误会,但,究竟也不至于要害人性命”
不提还好,一提,蒋太后的面色更沉重了些,“可不就是为了这个”遂巴巴的叮嘱那几位法师,“你们只管放心地查,但凡有何不妥,立刻派人来禀报哀家,这种罔顾法纪肆意伤人的恶行,哀家断不能轻纵”
叶廷芳只好不再多说,适才那几句话已经耗尽她全部的力气,这会子面色惨白,声音嘶哑,却是连起身都不能了。
蒋映月轻轻扶她躺下,并盖上一床薄被。两人匆忙里对了个眼色,心照不宣。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