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夜了。”夏桐轻声道, 等他将那碗茶喝完,另换了一盏半温的来,又问, “陛下要不要吃点东西”
论理, 饿狠了的人, 喝白粥才是最养胃的, 可眼下深更半夜不便, 夏桐只在内殿里备了些松软的白糖发糕,这个最容易消化,另外,便是冲泡的蜂蜜水。
刘璋其实没什么食欲, 可见她神色怔忪,不想她多思,便勉强吃了两块糕, 又喝了点蜜浆。
哪怕在病中,皇帝的举动亦优雅得无可挑剔, 床单上连一丝糕饼的碎屑都未残留夏桐本来想像对付敦敦那样垫块方巾的,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长夜漫漫,夏桐早已错过宿头,自是睡不下去,可要她对着皇帝,却也无话可说。
刘璋深深凝望她苍白面容,道“朕骤然晕厥, 是否把你吓坏了”
夏桐点头, 虽然按照偶像剧的情节, 这会子她该强撑着表示坚强才对, 但她确实是吓坏了, 她也瞒不了他。
安如海来报告消息的时候,夏桐整个人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倘若说之前她对自己的心意只是模模糊糊有所察觉,这会子她才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就是她的天,跟什么权利地位都不相干,而是精神上一根顽强坚硬的柱石,没了他,她纵使活着,也和行尸走肉无异。
幸而,老天爷终究不肯薄待她,又或者她长久以来的好运气起了作用,到底只是一场惊吓,而皇帝也顺利苏醒了虽然尚未康复,至少找到了对症的办法。
刘璋叹道“是朕不好,让你们母子担惊受怕,你没告诉孩子们吧”
夏桐道“当然没有。”
非但敦敦和枣儿被蒙在鼓里,连刘芸她都没说,小家伙们都以为皇帝贪睡,陷入到一场绵长的怪梦中去了这么想想是有点恐怖的,夏桐想起她在现世的叔祖父,也是某天说要睡午觉,结果便再未醒来。
她都佩服自己那时候心智坚韧,居然没留下什么童年阴影。
当然,她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没心没肺,故而在皇帝彻底痊愈之前,夏桐不打算让孩子们过来探望,一来帮不上什么忙,二来,她也不希望外头人得知皇帝病况唯有皇帝继续缠绵病榻,才能逼得那幕后之人现身。
夏桐又将自己这段时日的安排一五一十告诉皇帝,包括蒋家再度起复的消息,刘璋听得直点头,“你做得很好,如今正是用人之时,蒋文举为官数载,自是没人比他更合适。”
况且,蒋文举是蒋家外戚,自是比夏桐提拔自家更合适,也显得公正公允。但就算如此,外头议论她篡权的也不少不过是个皇贵妃,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开始干政了,也不撒泼尿照照她什么德行。
夏桐将那些小人的嘴脸学得惟妙惟肖,倒让皇帝笑了一场,临了却拉着夏桐的手“朕本来打算年底和礼部商议封后之事,若不是这场病”
夏桐从善如流的道“妾能陪伴皇帝左右足矣,至于那些虚名,有固然好,没有也无妨,况且如今西北还在交战,朝中也是一团乱象,陛下纵要赏妾脸面,不妨等过了这阵再说,咱们不着急。”
“咱们”这两个字令皇帝听着十分舒服,表示他和夏桐是一家子,旁人不过是隔绝在外的。
这在他听来简直和告白差不多了毕竟两人都是这般矜持的性子。
又喝了一盏温热的蜂蜜水,皇帝方才昏昏沉沉睡过去。夏桐也趁着天尚未明眯了眯眼,不晓得还得挨多少时候,她自己先累垮了可不行。
之后皇帝便总是睡一阵再醒一阵,虽然看着不慎严重,可似乎也未有明显好转,总是一副神情恹恹的模样可见脑中的刺痛仍在继续。
夏桐努力强迫自己跟上他的作息,等皇帝清醒时,便跟他说些家中趣事或朝廷逸闻,照她的理解,这个病尤其得调整心情,心情放松了,疼痛自然就注意不到了。
刘璋察觉到她的用意,也很积极配合,可这种事不是想忘就能忘的,他也很惋惜自己不如从前,果然安逸日子过久了,就没了从前那副自苦般的定力。
幸好,被夏桐照顾的感觉并不坏,甚至可说享受至极,若非他肩负着身为天子的使命,皇帝倒想一辈子就这么病下去了。
两人就这样在病人护士的角色扮演中苦中作乐,夏桐因分身无暇,皇帝这边行动离不开人,往几个孩子那里去得倒少了,好在小萝卜头们早已过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年纪,自己能照顾自己了,刘芸更是个懂事的,夏桐倒并不怎么担心,再加上还有李蜜在呢,也就放心的丢开手。
这日服侍皇帝喝药躺下,又小心地用棉帕子揩去耳后血迹针刺穴道,按理还是挺难受的,可见皇帝每每闭口哑忍着,夏桐难免心疼得慌。
正要让秋菊去打盆温水来给皇帝擦擦身子,这丫头脸上却慌慌张张,“娘娘,不好了,芸公子那边出事了。”
夏桐腾地站起来,刘放还在北边交战,他儿子万万不能出事,这一分心怎么得了
况且,刘芸向来由她照顾,倘出了意外,她定然难辞其咎。
夏桐匆匆来到偏殿,只见顾明珠和几个相熟的大夫俱围在床前,似乎在商讨临江王世子的病情。
刘芸躺在床上,小脸烧得火红,却又与寻常的发热不同,倒有点像疟疾,看去甚是诡异。
夏桐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顾明珠斟酌一番,上前道“世子病得不重,只是这药似乎有些问题,上回不过是着了点风寒,按寻常的法子抓药就行了,却不晓得是哪个记混了,在里头掺入了一味五石散,如今世子风寒虽愈,却似乎对这味药上了瘾。”
夏桐听得心惊肉跳,这五石散几乎可说是最早的毒品了,当然效力并不及现在的强,成瘾性也不太重,昔年那些魏晋士大夫以此为风,争相服食,后来才渐渐淡化了,成年人尚且有许多发散失误,死于非命,更何况是稚童
也幸好刘芸服食的分量并不多,只是掺了一星半点似乎真是抓药的小太监不小心弄错方子,可就是这一点,便足以令关雎宫焦头烂额。
夏桐叹了声,让春兰将她藏在梳妆匣暗格里的一小罐灵泉取来,王静怡走前,她为着以防万一,特意讨要了这些,不想如今果然派上用场。服了五石散的人全身滚热,需吃冷食,穿薄衣,冲凉水澡,试想刘芸一个小孩子哪经受得起,只怕病上加病,灵泉能有效缓解这些症状,每日服食一两勺,逐渐降低分量,慢慢地就好了。
安顿好这些,夏桐责备地瞥了李蜜一眼,方才回去继续照顾皇帝。
李蜜觉得很委屈,她虽然当保姆,可总得讲究个亲疏之别吧早知道夏桐连别人的孩子都视如己出,她也不会光顾着那两个小的,而忽略了这个大的。
李蜜叽叽咕咕的跟顾明珠咬耳朵,“要我说,这事还得怪底下人糊涂,抓个药都能把方子弄错,他们难道是吃闲饭的皇贵妃得闲,也该好好整治一下这些蠢货”
顾明珠没理她,而是静静出着神,眼中颇有忧悒之色。
人散之后,她悄悄来到后殿,看着院中专注劈柴的一角青色身影,“芸世子的药,是不是你在其中做了手脚”
青衣顿了顿,“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顾明珠目光如刃看着他,“你少装糊涂,这宫里除了你,还有谁能来去自如,不露形迹”
复又冷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因此格外高看你三分,谁知原来你也和他们是一路货色。”
莲步上前,跨过散落一地的木柴,“如今还不到烧炭的时节,你劈这么些柴禾给谁用倒是漪澜殿的小蒋贵妃一向怕冷,怎么,你也想去讨好她”
常青垂目,声音平淡如水,“你既然知道,还来说这些作甚。”
“我却想不到你如此丧心病狂,会对无辜稚子下手”顾明珠厉声道“谁指使你的,蒋贵妃,还是静德王,或者另一个能助你平步青云的主子”
常青闭口不谈,面对这样严厉的指控,他也只是沉默着。
顾明珠只觉万念俱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眶中滚落,“远哥哥,你几时变成了这样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常青心中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可最终仍是生硬的别过头去,麻木道“姑娘认错人了,你我素不相识。”
“真的吗那你为何不敢看我。”顾明珠凄然道,“阿远,徐文远,我情愿你已经死了,也不要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被人利用,当成复仇路上的垫脚石阿远,你可以装作不认识我,可你不能不面对你自己,你这般苦心孤诣,最终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常青木立在原地,衣袖里的手攥成拳头,轻轻颤动着。他需要耗费极大的力量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正视她的眼睛这已经说明他心内多么胆怯。
顾明珠万分失望,揉了揉眼角,再抬起头时,她的情绪已恢复冷静,“看在两家故旧的份上,我会帮你遮掩这件事,但,若再有下回,休怪我翻脸无情。”
常青看着那一身傲然的太医服消失于中庭,只是久久无言。
蒋映月正在对镜梳妆,冷不防窥见看到一个冷冰冰的身影,不禁嫣然一笑,“怎么,被旧情人数落了,心里窝火,想找本宫替你解闷儿”
她素来并非轻佻的性子,不过见了这木头一样的男子总忍不住想去挑弄他,怪不得连姐姐宫里的荷花从前也被他迷住这人就像一座冰山杵在那里,无端吸引人去征服。
当然,再顽固的冰山也会有弱点,如今不就为她所用了
常青避开她轻盈的一跃,忍住气道“你为何要给临江王世子下毒”
蒋映月的脸色渐渐变了,重新坐到梳妆镜前,“这是谁跟你说的,皇贵妃,还是你那小情儿”
“这个你不用管,我只想知道缘由。”常青冷冷立在廊前。
蒋映月冷笑,“怎么,你连龙体都能谋害,倒害怕起一个小小世子来,还是怕他老子回来问罪于你莫忘了,你是静德王引荐给本宫的,出了事,自然有人替你担着,轮不到你来质问本宫”
从镜中窥见常青神色,蒋映月心下洞若观火,“哦,想必是你那旧情人问罪于你,你生怕枉担了虚名,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圣”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