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丝塔尔别过头去,她看到安德里亚欲言又止的神情。

    丝塔尔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佣兵的信誉在于能否为雇主带去约定的物品。而就在刚刚,那被明码标价的魔核已然被她拱手相让了。

    安德里亚显然是看到了她的手势才选择信任,虽然丝塔尔不清楚他的信任源于何处。“喏。”她伸手将一个粗制小袋从戒指中取出,反手丢了过去。

    安德里亚抬首接过,湿漉漉的手感被他的掌心承接着。这是一股刺鼻的,又令人熟悉的气味。他心如擂鼓,打开布袋只需一眼便难掩震惊。

    “你怎么办到的?”安德里亚深吸了一口气,那布袋中的物什便是雇主所需。他知晓神使的手段,却不知她如何能在月神灯塔学徒的面前偷天换日。

    要知道,丝塔尔,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高级魔法使。

    丝塔尔摆了摆手,“山人自有妙计。”她没空多讲计谋。金色的眼睛看向红布披着到隆起物时,像是看见了一条价值一千五百个金币的绢丝鹅黄长裙。尽管与她尺码不符,但是收藏在衣柜里就很是体面了。

    能让财大气粗的败家子莉娅·斯潼恩都面露肉痛神色的玩意儿,真让人有些兴奋。

    然,就在蒙布被掀开的那一刹那。丝塔尔清晰的听见周围,不住地倒抽了口凉气。

    至于么,她在心里这么想着,也随抬头看了眼。

    至于么?当然至于。

    抬起头只瞧第一瞬便被惊艳到的丝塔尔,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疼。

    瞳孔中倒映出的,是弧线优美的下颔骨。在饱满丰盈的额骨上,在高挺秀致的鼻梁上。往下那一双银色若茫芒雪原的白色眼眸中,逆转着连大学者都无法形容的斑斓光尘。或许,也只是或许——那令人如痴如醉的稀碎肌光,乃是梦中的银月,乃是雪地的倒光。

    蜷缩在银制牢笼中的少年,早在众人不可见的蒙布之下便抬起了头。他的样貌太过超脱俗世的框架,只需一眼便能让“美”从缥缈,变作能够繁衍生息。*

    丝塔尔的目光实际上在露出短暂惊艳与迷惘后便恢复正常。她看着生满银链盘花的装饰攀漫笼柱,这衬托着这位被囚禁的少年更像一只被砍了翅膀的荆棘鸟。“初见安,先生。”丝塔尔说,但半响后笼中少年并没有反应。

    她脑袋里灵光乍现过不少转瞬即逝的糟糕想法。

    得做点儿什么。她五指虚握,空气违和的顿然让那老学究似的魔杖再度出世。丝塔尔极没有风度的敲了敲笼柱,宝石倒刺刮过铁面到声音不好听极了。

    所有人都紧皱着眉捂住耳朵,丝塔尔却目不转瞬的盯着笼中少年看。

    他静似画中人的神貌没有丝毫改变,嘴唇依旧松弛着,白色的眼眸也依旧无神以视。丝塔尔心下一沉,魔杖化作魔力因子挥散去啦。

    “他是个听不见风的人。”

    丝塔尔退开步子,一道风刃闪过,将囚笼化作齑粉,彻底粉碎。笼中少年如有所感,他抬起手,有些试探性质的碰上了原来囚有笼柱的半空。他好似经历过数次,身体习惯性的前倾,这次再没有阻碍了。少年毫无抵抗,毫无自觉的一头往前栽去。

    “……”丝塔尔站在不远处,莫约仅有五步内的距离。她却没有想要帮忙的打算,甚至摇了摇头并不许他人帮忙。

    就这样,数十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即将跌倒的少年看着。他没有支撑的意识,没有阻碍了就让惯性推动着前进。

    身体慢慢朝前倒,直到轴心再无法将躯体整个支撑起来。少年就像一只并不会飞行的雏鸟,直直摔倒在地上。

    □□撞击地面的闷响,丝塔尔吞了口唾液有些心虚的轻咳了几声。他茫然的抬起头,粗布披衣的蔽体衣物更被尘土弄得看不清颜色。少年笨拙的爬起来,他只踩了一步就脚软的一把跪在地上,像是要应证丝塔尔的猜想。

    “得了。”众人的视线转向了丝塔尔,她如芒在背打了个哆嗦。嘀咕着伸手将那少年搀扶起,那双白色的眼睛盯着她看,与初生的婴孩一般。丝塔尔啧了一声,有些恼怒:“嘁,拿珍稀物件换了没用的贵小姐玩具。”

    安德里亚见四下无事,他掂量了几下手中布袋,大声下达指令:

    “任务完成,收工!”

    “是!”佣兵们高声回应,声响惊得鸟雀肆飞。

    今夜仍需在林中过夜,回到就近任务点,即便快马加鞭也需整整三夜路程。丝塔尔与来时一般坐着魔杖慢吞吞地前行,没有死亡人员则是奇迹。不过比来时多了一个人,那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被搁上马车,待遇比队伍内唯一的神使还要高。

    杨跟在丝塔尔身侧,看着那张黑的能滴下墨汁的脸,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姐、姐姐……”丝塔尔没有回头,从那没有起伏的语调中就能听出,她此刻心情不佳:“有什么事么,杨。”

    杨有些畏缩的颤了颤,他声音愈发愈轻道:“那个,我觉得……他应该不,不会和现在展现出的那样没用的。”丝塔尔沉默了会儿,接道:“是么?眼盲,耳聋且无声。皮相出色,这可是标准的人型玩偶。”她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内,贵族那点子肮脏事儿谁人不知?天知道那斯潼恩家的贵小姐,会把淘来的玩物带来血环洛克,真是个下限模糊的家伙。

    在面对杨时她还是避重就轻,对小孩儿的尺度需要把控好。

    杨面对丝塔尔隐晦的话语,的确没有搞明白所为“玩具”的真正含义究竟为何。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

    “莉娅·斯潼恩所展现出来的神情,这或许是个突破点。”

    莉娅那张愤怒又憋屈的脸浮现在她跟前,丝塔尔“嗯”了声,示意他继续说。

    “没有人会把奴隶带到血环洛克,即便是肆意妄为的莉娅·斯潼恩。”

    这可不一定,丝塔尔暗自腹诽。杨可听不到她的叨念,将自己的分析一点一点讲出来:“刚刚姐姐你向她要……嗯,那位哥哥的时候。莉娅·斯潼恩的表情中,能够读取出几个讯息”

    “难以置信,错乱,愤怒。”

    “按照一般来讲,如果只是一位奴隶。哪怕是极为贵重的那一类,也不至于让石碑城的千金露出如此失态的情绪。更何况他耳目尽失,甚至是个无法说话的人。”

    是啊,丝塔尔不做反应。

    他们的营地已尽在咫尺,沿途将气味以魔力抹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杨所说的事,五感尽失之人,根本无法令斯潼恩失态至此。况且……丝塔尔透过板车,看向蜷缩成团的安静少年。

    在前方带领的安德里亚举起手臂,默契十足的队伍就此停下。此时夕阳将落,他们从核心撤到了血环洛克的外围。负责后勤的几人拆解下帐篷,抬手钉下木桩。拾柴的拾柴,全员进入修整状态。丝塔尔从魔杖上一跃而落,杨见状识趣的闭上了嘴,他知道这场谈话暂时结束了。

    少年并不能够自行下车,丝塔尔抬手抓上了他的手臂,将这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生一把拽了下来。“我,我来帮你!”杨慌乱的凑上,扶住了少年的另一边减少丝塔尔的压力。

    从指尖,魔力在阴影的狭角,亲昵贴上少年的肌肤,随后消弭在躯体中再无踪迹。

    “谢啦,杨。”她突然说。

    这不是禁魔体质的象征,因为魔力对少年存在着亲昵感,而不是厌恶与排斥。令人困惑的是,他的身体无法储存魔能,就像是被吞吃入一个沼泽,无从得知消失的力量通达至何处。

    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困顿的讲疑惑吐出:“啊……?哦!”话锋硬生生转了个调子,感觉自己的耳尖开始微微发烫。

    他们一并搀扶着少年朝着营地前行,感觉像牵着小孩儿蹒跚学步。他实在聪明,没有几步就掌握了重心,能够稳健的走起路来了。只是因为眼盲,方向并不明确,所以还得像现在一样牵带着他走,以免撞上树或者被篝火烧死。

    瑟维今晚烤起了野猪肉,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搞来的这大家伙。

    说是为了庆祝没有谁的项上人头被地母收回,所以涂上了珍贵的蜂蜜和黄油用于庆祝——当然,是从丝塔尔的份额里扣除的。

    杨在踏进营地的一瞬间就被雷奥兹喊走了,伤员们的伤口需要疗愈。只剩下丝塔尔一人像带孩子一样牵着“胜利品”到处走,“神使小姐。”安德里亚在前方等着她,看起来有什么事要吩咐。

    “怎么了?”丝塔尔皱了皱眉,不乐意的拽着这五感尽失的好看家伙站定在他面前。安德里亚斟酌了几番,才开口道:

    “是这样的,我们的帐篷基本都满员了。唯一能够塞人的,就只剩下您和玛娜的了。”

    ……

    丝塔尔看着自己身侧亦步亦趋跟到这儿的少年,沉吟几番便颔首答应下。没有听力,没有视力,没有言语功能的人构不成深夜威胁。

    况且玛娜从不住在自己的帐篷里,她……四处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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